在城市的街头巷尾除了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还有一些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出现的流动摊贩。每一个下班回家的人都行色匆匆,急着去接孩子的……赶着去聚会的……还有只想回家好好做一顿饭的。但无论男人老少,路过摊贩摆卖的物品时都会多看两眼。摊贩摆放物品的摊位最大的是一辆平板儿架子车,最小的是㧟在胳膊上的竹篮子。用平板儿架子车的通常是多种水果或蔬菜,用小三轮车的有水果蔬菜,也有帽子、围巾、袜子、裤头、发圈、针线。㧟篮子的都是刚上市的新鲜水果,卖相好,卖价高,这些街头巷尾的流动摊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曾间断。他们每次摆卖大部分都是一到三个小时,物品全部清空卖完多的也不过三百来块钱,但只有少数摊贩能够全部卖完。那他们为什么还要继续摆卖呢?我曾经从他们那里买过橘子、苹果、烤红薯、发圈,也因为好奇和他们多聊几句。聊过才知道,每一个来街头摆摊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或者像管理人士说的愿景,只不过他们的愿景都是极其简单朴实的。
我下班回家路过的第一个路口,南北方向是大道,东西方向是丁字路西边的尽头,尽头处有一家省级单位,据说那家单位有员工四百多人。所以,有个中年男人常年在这个十字路口的西南或西北角摆摊,他一直卖水果,旁边偶尔有买红薯或发卡针线的,因为所卖物品不冲突,闲时他们愉快的唠嗑,忙时相互照应。有一次,我见一个新来的带着眼镜的老男人,他站在一辆破旧的电动车旁边,车子后座一侧挂个竹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带皮的新鲜玉米,他两眼放光的盯着来往的人群,只要谁多看一眼,他立马报以微笑,要是看着他微笑的人朝他走来,他立马说新鲜的玉米还便宜。和那个卖水果的男人不一样,那个卖水果的男人自己开的有店面,大部分时间他和老婆孩子都在店里照看生意,他就想在人气最旺的下班时间多卖点,而卖玉米的男人是下岗工人,开店没本钱,找工作年龄大了,卖玉米所得是他主要的生活来源。
在另一个人流量较少的丁字路口,经常看见一对中年夫妇,男人主卖当季蔬菜,女人主卖当季水果,因为不是主干道,加上城管的怜悯,所以他们经常像固定摊位一样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都摆在那里。他们守着各自的三轮车分别站在路口的一角,有顾客来问就放下手机招呼,没顾客的时候就低头看手机。有一天下午,我看见男人车上摆着还带着泥土的新鲜红薯,就买了几斤。回家上楼时,掂着袋子感觉斤两不够,到家一秤,果然是七两称。第二天路过时我问了斤两的事,男人说看错秤了,还说差多少补给我,我信了他,接过他补的红薯。又一次,我买了女人的桑葚子,还是七两称,又去问,和上一次一样,把差的补给我。我接过桑葚子就想这是巧合吗?疑问的话却没有说出来,但自此再也没有买过他们的任何东西。不过,男人的嘴也够贱的,他自己把七两称的事说出来还洋洋得意的,当然既不是我问出来的,也不是被别人炸出来的,是他和另一个男人蹲在路边抽烟聊天时被我听到的,他说门头生意不敢少,街头摆摊赚的就是七两称的钱,不然风吹日晒的图个啥。
我还见过穿着体面,买卖讲究的摊贩,他的摊位摆在一个人流比较集中的十字路口,在相交的两条路中,其中一条路上相隔二三里有两所中学,他总是在学生晚上放学的时候出现,三轮车上摆满了好几种学生爱吃的自制小吃。每次见他,他都像去公司上班那样穿戴整齐,不同的是他围着围裙,带着厨师帽。有一次,我在等绿灯的间隙,看见一个女人来给他送饭,他接过饭盒给女人交代说,一会儿孩子们该放学了,把东西都拿出来摆上盖好,然后他拿个小马扎坐下来吃饭,他拿着饭盒仔细品味的样子像是在吃大餐,他称来卖他吃食的学生为孩子们,我大胆想一想,这个人心中肯定是有爱的。看他穿戴讲究的样子,至少是想呈现好的一面。他对他的摊位像一份正式工作那样,不卑不吭,认认真真,不由让人想到,他出摊卖东西,除了赚点钱,还像是在享受过程。
不过,小贩们也不是每天都可以出现的,遇到市容整顿、大检查时他们就销声匿迹,也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当然,有不听劝阻非得摆卖的,若被管制起来也是毫不客气的。
一天下午,有个推着架子车卖案板、洗衣板、擀面杖的男人冒险出摊时,被城管警告好几次,警告一次他换个地儿,来回换几次也不过二三百米的范围。最后惹恼了城管,一边骂他,一边任意拿他车上的东西,他不敢反抗,一边掏出烟敬让,一边求饶说好话,城管不听,一边骂,一边用另一只手推他的车子,男人无奈,只好自己推着车子走向一条偏僻的小街。我也跟了过去,不是看热闹,是那条小街里有郊区菜农在卖菜。我看见卖案板的男人竟然在抹眼泪,他用袖子抹一下脸,长出一口气,放好车子,坐在路边,伸手从裤兜里掏出烟,猛吸起来,委屈的样子真可怜,但我也只能暗叹一声祝他好运。我买好菜,他一根烟燃去一半儿。撵他的那个城管骂骂咧咧的过来了,城管把刚才拿走的东西哗啦一下扔到他车上,骂他不识抬举,只顾自个,骂完又教导“你要生活要摆摊儿,我们也要生活,要工作”,卖案板的男人傻傻的笑着,连连说是。我又多看几眼卖案板的男人,发现他一只眼是失明的,另一只眼视力也不好,看城管还他物品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流动摊贩不可能像固定店铺那样坐等顾客,既可以悠闲地喝茶看剧,又可以动动心思在门口贴上打折优惠、撤店甩卖等让让人瞅见就想进去探探的语句。 流动贩卖能省去房租水电等各种杂费,但贩卖机会也少的可怜。把街头摆摊当做主要营生的,多半是老弱病残,无力找到其他更好的生存下去的门路。真可怜是装不出来的。后来,我在一家临街的超市门口看见卖案板的男人认真翻捡着论堆卖的蔬菜和水果,收银的小姑娘说不用挑了都能吃,男人默默的装了一堆果蔬混搭,大概有三斤左右,结完账,小姑娘走出收银台从一堆空纸箱子里扒拉出一大袋装有明显烂的或蔫的果蔬递给男人说,叔,这些你回去捡捡,里面有能吃的。男人接过袋子开心的把眼睛笑成了月牙的样子。我好奇的问小姑娘“你们认识”?小姑娘说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个叔的情况,一只眼瞎了,媳妇跑了,有个瘫了的娘,有个上小学的闺女。唉,下回见他出摊儿,我买个案板吧,正好家里的案板该换了。
摩天大楼是城市发达的标志,宽广马路上拥挤的车辆是城市繁华的必备景象。但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摩天大楼里,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买得起车。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流动摊贩既是城市的一员,又是城市的建造者。他们努力的活着。想活好的样子像一道光。他们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劳作,虽然力量微薄,但散发出的也都是正能量。当然,暗藏心机的缺斤短两肯定长久不了,因为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如他所想,不吭不哈,自认倒霉,但凡发现猫腻者闹上几回,影响到生意,会很长时间一个顾客都没有,前面缺斤短两赚的钱慢慢的又消耗干净了,任他再聪明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人类的买卖行为往大了说是社会发展需要,往小了说是人的基本需求。一个人只是喝饱喝足了还不行,还要有点念想,有点乐趣。像一对骑着自行车卖豌豆糕的老年夫妇说的那样,去卖豌豆糕就是去上班。他们的孙子孙女都上大学了,俩人都有退休金,不喜欢打牌跳舞,退休后百般无聊时想起了自己蒸的豌豆糕广受亲友赞誉。于是,开始了各自骑个自行车穿梭于街头巷尾的贩卖。一次蒸两箅子,一天一趟,固定地点加沿街叫卖,忙忙叨叨一天过去了。我见过走在出摊路上的他们,慢悠悠的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儿,也见过收摊回家路上的他们,满脸笑容的说着一天中的见闻。老人说这种早出晚归的日子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从第一次见他们到现在十几年了,俩人均已满头白发,但豌豆糕的味道依然如初。不知道他们还能卖多久。每一次看见他们就像看着行走的绵延不断的人间烟火,他们卖的是满足,是乐趣,食客买的是便利,是即刻可得。
以我所见,这样的小买卖与普通大众来说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但在方便之余,还是要遵循一定的规矩的。比如有一次,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女人,为了引起来往人群的注意,几乎把三轮车推到等信号灯的人群中去,人们没有关注她卖的是什么东西,倒是看见了她的嚣张,有好事者直接对她喊话说这是路不是市场,要卖东西,找个店铺租个摊位去。后来,女人自己也发现,太往人堆里钻还真不行,即便是有人想卖,停下来买卖时也耽误了其他人走路。
在形形色色的街头小贩中,无论卖的是什么,他们都是热爱生活的践行者,他们或者想凭一己之力照应全家,或者想为平淡的日子加一点色彩。如果你曾经为他们停下过脚步,你就会发现,他们也只是为了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快乐一点,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