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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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瑛
一天傍晚，我在卧龙镇的街道漫步，远远就听见播放电影的声音，——我对这种声音很熟悉。循声望去，只见偌大的广场上，一桌一椅，桌上放映机的光束正对着露天舞台后面白白的大墙。放映人倚桌而坐，守着机子。
几个孩子正蹲下看得出神，远处的篮球架下，于黑影处，仿佛可见一两个男人正抱了臂，立着看。
广场的另一侧，一群婆姨伴着欢快的广场舞曲，在扭动身姿，手舞足蹈，那身姿是婀娜的，有的手里还挥着花束。
我无心看那电影，也不去欣赏多姿多彩的广场舞，而是想起了少年时在故乡看电影的情景。
那时，乡村的夜里，除了月亮、星星还有点诗情画意之外，再也没有可供视听娱乐的东西了。一旦听说哪个村子放映电影，便不管离本村有多远，也要步行几十里山路去看一回。
我那时实在太小了，父母总不放心让我去看，我只好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家门，跟了村里的青年们去看。
好不容易赶到了演出的地方，发现又有模样很凶的把门人，凶神恶煞地守着售票。我们中的大多数往往因掏不出一块半毛的门票而心急火燎，只好瞅准机会，趁一阵人起哄的当口，于极度的混乱中挤进去。我由于个头矮小，有时从某个大人的裤裆下面就轻松溜进去了。这样的后果其实很可怕，事后我总是听见某某的帽子被挤掉了，某某的鞋子找不见了，又有某某的衣衫被扯破了，于是忙着找帽子、鞋子的人苦苦找寻一番。这样挤的时候又极容易发生踩踏事件。这也是父母真正不让我看电影的原因。
等我们好不容易进了剧场，点齐人马，里面早已黑压压一片。只好挑拣有利的地形或干脆站在土台上伸长脖颈去看。灯光很暗，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面。但凡是俊俏的姑娘后面，早就围上了蠢蠢欲动的男青年。这些姑娘几乎都留了很长很粗的辫子，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子，单看一眼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背影，雄性的荷尔蒙便不知要分泌出多少呢！趁着月光和灯光的暗淡，男青年中的出类拔萃者就鼓起十足的勇气，悄悄拉一下女子的手，或扯一下对方的衣角，如果对方不强烈反抗，就表示对方不至于太反感自己，这无形中传递了出一个“有戏”的信号来。于是这青年便屏住呼吸，像要举行一个什么神圣的仪式般庄严，却又不得太过于庄严，于是贴近了女孩的身体有天没地的拉闲，待彼此稍有好感，悄悄于耳畔嘀咕几句暗语，便一前一后拨开人群，相约到山上的树林或麦场的草垛后面去了。
其实，那时看电影的剧场，其实就是农村适龄青年相亲的场所，如我一般一门心思看电影的人自然不懂其中的滋味了，只有老老实实看电影罢了。
那时的放映内容，我已多不记得了，依稀记起多以武打为主。这也十分符合那时观众的口味，往往看完一场，对于精彩的武打动作，青年们总要在麦场上或自家院落里，模仿几个经典的招式，并互相切磋几回。记得有一次，正放映着武侠片，一个长满胸毛的外国人将一位女侠打败了，接下来的镜头是男子要非礼女侠。剧情一时紧张起来，我担心画面变得不堪入目。当那家伙的裤子脱下来时，人群里顿时躁动不安起来，后面有人大声嚷嚷着：“×他妈的野杂种，老子砸死你！”
我真担心这些青年按捺不住内心的义愤，捡起石头砸了荧幕，毁了机器，随着敏感镜头的一闪而过，画面并没有人们想象的糟糕，千钧一发之际那女侠被另一个大侠救走了。而那“胸毛男”自然只有毙命的份了。人群也慢慢平静下来。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坚持看到剧终才恋恋不舍地随退潮一般的人流离开了剧场。
夜已很深了，我跟着青年往回赶，路上有人打起了瞌睡，有人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剧中的情节。在嬉笑谩骂中，不知不觉已到了村子。摸到家门口，我推门进去，父母早已熟睡，我不敢打扰，悄悄钻进被窝，倒头便睡。睡梦里总会梦见剧中的情景。
后来，村子里有了一两台黑白电视机，去更远的村庄看电影的兴趣也就淡了很多。于是夏天的夜里，全村子的人围在某个富户的院子里，水泄不通，出神地看《封神榜》，或者在寒冷的冬天，挤在大户人家的主屋里看大半夜的电视连续剧，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时，村子里有电视机的人家是很风光，很有地位的。全村子的人都忍着、让着他们的大人、孩子，否则，他们一家人不让你进门看电视连续剧，就是对你罪大恶极的惩罚了。
现在，露天电影早已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代之以豪华的影院。动辄购几十甚至上百元的门票看场电影，其实是感受那种剧院特有的氛围，体验那种高大上的感觉，享受那种视觉盛宴带来的身心愉悦。电影的类型更加多元化，诸如喜剧、动作、爱情、奇幻、悬疑、战争、伦理等等，随着3D、4D甚至更多的D类高科技手段的运用，视觉冲击力越来越强烈，身临其境的效果越来越突出。难怪有的孩子观看3D电影时，看到龙从海里腾飞起来龙首向前冲的时候就吓得半死不活，都是逼真惹的祸。人是奇怪的物种，朦胧了欲求真，太真了就又怕起真来。随着电脑、手机等产品对平民阶层的深入普及，电影倒愈加显得“绅士”起来，仿佛去影院看一场电影，就是高品质生活的象征和高端生活的享受。
现在的城乡青年，早已不再满足宅在家里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打打游戏，而是潇洒自信地走出家门 ，在广场，在KTV，在某个豪华影院，跳几支舞，K几首歌，看一场时髦而口碑不错的电影，尽情地展示无穷的个人魅力，释放生命的激情，绽放人生的光彩。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也必须有红毯玫瑰、烛光晚宴，过一个西方的情人节，也是风生水起、轰轰烈烈，这一切，又是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所能企及的呢？
我对身边的下一代孩子们说：“很庆幸你们赶上了这么好的时代。”但我又一想，未来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孩子们，比起当下的这些孩子来，又不知要幸福了多少倍呢！
我期待着这些能够预见的却又未知的美好生活。朦胧，有时候也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无声的召唤，——越是未知的事物，越能激发出人们去探索和实现的欲望。而这欲望，就是实现梦想的终极力量。也许，这不光是我的希冀，也是地球上所有人的共同梦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