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瑛
从清明算起,再有不到一月时间,就是母亲的百日祭了。
人死了,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已是百日了。这将是我生命中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清明节,实在有点难以适应,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自从埋葬了母亲,除了逢七烧纸,我几乎已经不回老家了。一则母亲不在了,没有了我最牵挂的人;二则我怕睹物思亲,加重我的伤感。就这样,一直躲躲闪闪的,除非不得已才回一趟家。而母亲活着的时候,我几乎隔三差五、每个周末都要回去的。
今年清明,我还是要回去的。虽然祭扫已在春分完成,但这次回去,主要是看看母亲的坟头被什么獾之类的小动物刨了坑没有,看看坟地里有没有低洼的地方,顺便再添几掀新土,以利于暴雨的日子里不再积水,好让母亲“睡”得安稳些。最后,给老人家再烧几文纸钱,让她在那边不再受穷。也许,从今往后,我对母亲的“孝”,也就只能如此而已了。
清明节放假第一天,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外面车水马龙,人声嘈杂,我却愈加地孤独伤感起来。也许没有人真正知道我哀伤的原因。我的眼睛瞅着大街上步履蹒跚到处闲逛的老太太,我多么希望那佝偻的背影一转身就是我的母亲呢。有时看到衣着和母亲生前相似的老人,总是不免多看上几眼,我的意念中那仿佛就是我的母亲。但我很清楚,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真的不是滋味。更要命的是,我又会进而联想到老人的子女来,不知他们现在该有多么幸福哩。至少,还有娘陪伴着。在我的心底,娘活着,仿佛天就在,起码一个家庭是完整的。而从这个清明起,我已是一个彻底没有了母亲疼爱的孩子了。
我已实在记不清去年清明节时的母亲的模样了,更记不起当时她都在干什么了。总之,去年的今日,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做梦都无法将“死”与母亲联系起来。老天真会开玩笑,竟在半年之内,它差使病魔夺走了我母亲的性命!说真的,直到现在,我还确实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我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母亲已经去世的事实。可现实一遍遍告诉我,母亲的的确确是走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沮丧和绝望的结局呢?我更加愿意相信,母亲是出远门了,或者是到外婆家长住去了,过一段时日她还会回家的。但现实告诉我,这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我不得不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结果。
去年秋后,母亲病重期间,她还执意要种上油菜籽。她说:“我在世的时日可能不长了,菜籽油我怕是吃不上了,只想在来年开春后,我要看看满地的油菜花呢,黄灿灿的,好看得很。”母亲顾不上歇息,在辛苦操劳和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她一口气撒了两亩地的油菜籽。她在苦苦等着熬过这个冬天,等着冬去春来,等着油菜花开,然后我们搀着母亲去看油菜花去。
然而母亲终没能熬到开春,已于年前(腊月二十一日深夜)驾鹤西去了!母亲殁时,年关已经迫近,但我们哪有什么心思过年呢?母亲去了,我们顿时感觉天都快要塌了。她早预料出大限已到,所以走得很平静,嘴角呈微笑状,但眼角上却溢出了两滴清泪来。我恨我自己,未能将母亲的泪收起来,珍藏下来。母亲的泪,不知是幸福的还是忧伤的呢?我不得而知。但我真真切切地明白,她撇不下我年迈而可怜的父亲,以及我那个还未成家的小弟。纵有万千的不甘心,但母亲却不得不急匆匆的走了,没有来得及给我们留下哪怕一言半语的嘱托!
离开慈母已有好些日子了,我仿佛一直活在噩梦中一般。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故去的过程,我似乎看明白了世间的许多东西。的确,除了生死,其它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清明那天,我和孩子都回到了老家。在故乡的山野和田间地头,我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经含苞待放,坝边的柳条已经绽出了新芽;我看到了母亲播下的油菜籽,长势喜人,预计不久就能开出金灿灿的花来。可惜,母亲却再也看不到油菜花了。
我长跪坟头,一边烧纸钱,一边向母亲讲述着我替她看到的一切。
只是,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阴阳两隔,您还能听得见么?
2017年04月03日写于清明节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