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瑛
父亲在集市上,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各种菜苗,用整整一个上午的工夫,在院畔的自留地里,全部栽种了。
父亲于是日日前去探望,也常挑了水桶去浇水,盼着蔫头耷脑的菜苗快点挺直腰板,精神起来。
天旱的时候,父亲几乎每天早、晚各浇一次。在他的精心呵护下,菜苗没有令父亲失望,终于挺直了身子,很精神的样子,在风中还手舞足蹈呢。
父亲受了鼓舞,在园子里跑得更勤了。因浇灌及时,菜苗长得十分旺盛,杂草也趁机疯长起来,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父亲就隔三差五地除草,像呵护婴儿一般侍弄着他心爱的菜苗。仿佛这园子里的每一棵菜,就是他的全部希望和寄托。
不久,父亲在电话中跟我说,他连续几天忙着为西红柿、黄瓜、豇豆搭架子,忙得不亦乐乎,有时连顿像样的饭也顾不上吃,饿了啃一口干馍就凑合过去了。
暑假,孩子照例回到了老家。有一天,父亲对儿子说:
“乐乐,跟爷爷到菜园子里走一趟,去么?”
“园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种的辣子、茄子和西红柿结果实了。”
“那快领我去看看吧,爷爷。”
我在屋里明显能听出儿子的那股子兴奋劲来。
我走出屋子,看着儿子活蹦乱跳地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去了菜园。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我也要去一趟菜园。这么久了,只看到父亲日日荷锄走出家门的背影,却从来就没有去过园子。
我蹑手蹑脚地跟着爷孙俩向菜园走去。他们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发现我就在他们身后。
我终于见到了菜园。眼前的景色让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父亲看见我,朝我走过来,很有成就感地讲起来,仿佛眼前的每棵蔬菜,就是他的一个个争气的儿女。而此刻的他,正在向亲近的人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育子方法和经验。父亲如数家珍,我虔诚地听着,仔细地看着,用心慢慢地体味着。儿子转过身来,先是对我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马上又回过头,忙着捉园中的虫子去了。
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了:半亩见方的园子里,一畦一畦的,梳理得松松软软的土垅上全覆盖了地膜。地膜上整整齐齐地栽种着辣椒、茄子、西红柿、豇豆、黄瓜、西瓜、生菜和油麦菜等。靠墙根处还有母亲生前手栽的葱,一垅一垅的,长势喜人。在西红柿、黄瓜和豇豆的正上方,父亲用木条搭起了结实的架,供瓜蔓和豆藤依傍木条,弯弯曲曲地向上攀爬、牵缠,以便结出厚实的蔬果来。
整片菜园满目葱茏,满眼苍翠,长长的尖辣子挂得密密麻麻的,躲在嫩嫩的叶子下。绛紫色的阔叶下面,石榴一般的圆茄屏气凝神,有的藏得太深,须翻开叶片来才能发现。西红柿多半颜色已经红艳,刚结出的青涩娇小,但每一颗都鲜嫩欲滴。黄瓜长得胖胖的,皮肤瘤般的褶皱里,尚有露水藏在里面。豇豆也不甘示弱,沿着高高的架子爬得更高,浑身挂满了细长细长的豇豆,随手摘一枚,轻轻一折,脆汁四溢。西瓜蔓最没有约束性,任意蔓延,将触角悄悄伸向了同伴的脚趾,像极了顽皮的孩子。长长的瓜蔓上已经躺着几颗滚圆滚圆的幼瓜。
儿子一眼就瞅见了西瓜,跑过去蹲下身子,用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趁我不备,抢过我的手机,从各种角度,为每一颗西瓜拍了照片,又兴致勃勃地翻给爷爷看呢。
我们在菜园里逗留了很久,临回家时,三人一起动手,片刻就摘了满满一篮子菜蔬,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园子。
此后,我们就隔三差五到这园子里来采摘。不管什么时候来,总会摘得满筐满篮,尽兴而归。于是我们每日都能吃上新鲜、环保的蔬菜。原来喜欢挑食、饭量很差的儿子,吃得心花怒放。一段时间过去,我发现儿子慢慢壮实了,于是满心欢喜。
父亲辛苦经营的菜园,丰富了我们一家人的餐桌,满足了我们的日常菜蔬供给,舒爽了我们日渐麻木和挑剔的舌尖。
儿子说:“爷爷,从今往后,您年年为我们种菜吧。”
父亲点点头,眼角却闪过一丝儿不易察觉的凄楚。
我深知,父亲用他的忠厚憨实,用他的心血和汗水,营务的这半亩菜园,在他的精心栽培下,满园的盎然生机。菜园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富足的蔬菜,也给我们一家人在寡淡的生活中带来了无穷的乐趣。而我们哪里知道,父亲在菜园里不断劳作的同时,也在排遣、消解着他的无边的孤寂和苦闷。
感谢菜园,陪伴了我的孤独的父亲。
2018年8月17日 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