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对毛驴

文︱仇瑛

昨日喝醉了酒摇晃在老街上

嗅到了毛驴的味道

浓烈得让人窒息

这应该充斥在田间

伴随着汗水一起流出的味道

却不小心飘散在晴朗的空气里

像一个羞于示人的秘密投进了玻璃瓶

从嗅觉的新鲜感推测

想必是运送毛驴的车辆刚刚路过

毛驴就圈在车厢的铁栏杆里

想伸一下脖子都很困难

身子根本无法动弹

这是它一生中最风光的旅行

只是忘了穿一件从没舍得穿的背心

流了一辈子汗的毛孔

还残留着汗液的硬痂

它此刻反倒难受得要命

比犁盐碱地的时候还要痛苦百倍

它随着车厢一路颠簸

感觉像是押着游行的罪犯

归宿地在哪里

毛驴不会知道

它此刻在胡乱揣测

还在后悔上次犁地的晌午

乏极了被鞭打时

愤怒之下还了主人一脚

它想小心眼的主人可能借此机会报复

把它运往别的地方好好出出力气

目的地在哪里

毛驴不会知道

它也不便问问司机

司机会为主人守口如瓶

不过从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的凶光判断

此去绝不仅仅是一番惩罚

吝啬之极的主人也不会仅仅让它兜风

此刻它倒十分想往犁地的日子

汗流浃背里填充着一份内心的安宁

它宁愿将一生托付给贫瘠的土地

在犁铧的方寸间一直缠绕

它多么渴望一辈子不曾老去

总有流不完的汗，使不完的力

它渴望自己的毛发永不谢顶

厚实的蹄儿也绝不要脱落

两只眼睛除了遇见光和风流泪以外

最好也不要花掉

这样它就能在大地上犁上一茬又一茬

打磨日子的空暇

护着它的犊子长大

长大的犊子再重复它这样的生活

它将这视为命运

尽管内心里多么渴望犊子的生活不再重复如它

毛驴的内心其实是多么渴望见见世面

它想凭它在骄阳下淌的汗水

也该享受这么一番奖励

但它心里明白如镜

它就是犁地的命

它遇见热闹的场面就羞涩躲藏

它想不能因为它的出现而坏了主人的形象

有一次它趁主人离家

偷窥了他的房间

四壁的墙上挂满了懒汉二流子猫呀狗的画

唯独没有自己的影子

那一刻它悄悄躲在墙角抽泣了很久

哭干了眼泪便安慰自己

可能是因为太丑主人不大喜欢

想开了也就释然

不过它倒从没有关心过自己的模样

终年连一把脸都顾不上洗洗

它喜欢卧在残阳西下的破槽边啃一把芨芨草

回味它为主人犁过了千百遍的盐碱地

它的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鞭伤

腿脚也瘸拐过无数次

它只是怨恨主人的暴怒无常

他与泼妇妻子吵架也会迁怒于它

本应挥向老婆的鞭梢雨点般抽下来

它却从没有记过主人的仇

一次紧要关头它还救了主人一命

那段日子主人除了对他的老婆娃娃示好之外

就对它最有情义

槽边的芨芨草堆满了小山头还在继续堆码

它想主人应该不会忘记这些吧

兴许已经全部忘却了

它为此而忐忑不安

山路走了一程又一程

它的心思一直缠绕着车轮

不知何时能走到尽头

夕阳下芨芨草染得血红血红

就像它还没有愈合的鞭伤

它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于是目光里有了深深的眷恋和伤感

空气中弥散着毛驴的味道

浓烈得令人窒息

仿佛在揭露着一场阴谋的过程

味道以弥漫的方式在通风报信

只是没有一个路人去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