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仇瑛
山城,是名副其实的雾都。天空始终是雾蒙蒙的。雾是天然的美容霜,你洗脸后不用抹油,面上始终润润的、亮亮的,仿佛吹弹可破,比搽了上好的油效果还好。皮鞋你十天半月不用上油,始终光洁明亮,油光可鉴。我在重庆最大的收获,是原本粗糙黝黑的皮肤变得细腻白皙,与以前照片中的我判若两人,以至于我在春节期间返回故乡时,有的人竟然认不出我来。难怪山城美女如云,山城的妹子,除了独特的地理条件,塑造了高挑婀娜的身姿,更有雾都得天独厚的雾这种天然美容剂日日护肤呢。
我当时住在九龙坡区的郊外,那里随处可闻鸡鸣、狗吠,时常能见到猫影、鼠迹。
耗子,硕大、胆壮,且富足。我所暂居之地实为养鼠场矣。白日老鼠上蹿下跳,入夜上梁打架,“吱吱”声总是惊扰好梦。鼠声、车声、狗叫声、锤铁声、子夜时分尖厉的哭声,声声入耳。身处噪音的世界,分分秒秒不得清净,令人不由生出几分恼怒几分无奈。
我住的地方离辛亥革命先驱黄复生先生的墓地较近,工作之余,我常常喜欢在那里转悠。
墓地旁有一凉亭,亭内有石几、石凳,确切而言,是六颗石头雕成的根状凳子,围了一段石头刻的茶几,便于游人在此处歇脚、对弈。亭子的另一端还有可供三人同时坐的石椅。我在此处转悠的时候,常常可见当地的老人在活动筋骨,开出租车的司机在此处歇息。
四月的某日上午,我又来到此地。
本来天晴的日子并不开朗,若是下起雨来,尤其是滂沱大雨,则更是阴沉沉雾蒙蒙,天地因了浓雾的牵连而倏忽近了。仰望苍穹,俯瞰长江,已是浑然一体,层次莫辨,真正算得上是水天相接。
背倚在孤零零陋亭石柱上,放眼迷迷茫茫、混混沌沌的景致,感叹着雾都雨多雨速而且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奇,饱览着青青鲜草,嫩嫩绿芽畅饮甘霖,沐浴滋润,心里虽因外景感染不甚明朗,但也不觉熨熨贴贴的。
恰好我所在的位置能赏览到长江的某一大段,——由于来渝不久,加之外出的机会不多,我对所能看到的段位不能明确定位。——又恰巧在这里能够看到一线天桥,在情不自禁想起“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同时,不得不感慨一番人工与自然的和谐杰作来。的确,这天桥除了功不可没的实用价值之外,它又是长江原始景观的点缀。试想,人们一贯地欣赏着亘古不变的天然景色,终究会有厌倦的一天。这下好了,有了人工的造化,既富有诗情,又添了画意,更方便了芸芸众生,但愿巴渝人智慧与汗水的结晶,能与自然景观一样天长地久,永葆青春。时至今日,人类为了满足自身的种种欲望,不断地尝试着与自然合作,这本无可非议,但是过分地牵强附会和死缠硬磨,必将导致人与物的反目,物极必反,况且任何事物的承载力都是有限度的。
灰白的江面上,平视是苍茫,俯瞰,一抹深黛处,大约是岸,近前,是长江。偶有大型、小型的客轮缓缓驶过,或从东往西,或由西向东。另一岸,目所能及且最显著的,是一大型的工厂抑或港口吧。总之,看不见蚁行的人。再近前,该算是眼底了,是长长的铁道。间或有嘶鸣的火车驶过。原本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这般看时,竟如小儿手里牵的玩具一般了。而身居车厢的旅客们,因为身处其间,自然不会有这种感觉的。眼睁睁地迎来车头(车灯明晃晃的)直至目送着车尾消失,想想多少如我一般漂泊的人,怀揣着憧憬和梦想,背负着年迈双亲重重的嘱托,牵动着他们日夜挂念的心弦,随着离别的车轮愈来愈远而相思愈来愈浓,再联想起于某车站偶尔瞥见的几个大字——“亲人盼你早日平安归来”时,回想现实生活的种种艰涩,一时禁不住泪眼朦胧。在这钢筋水泥封冻的世界里,在这蒙蒙的雨雾里,一种对远方亲人的由衷的思念,强烈地撕扯着我的心弦。哦,鸟鸣!南国不知名儿的鸟鸣哟,竟与北方我的故园里的鸟鸣何其相似!
我环视着亭子四周的充满生命活力的树。——南国的树哟,在我没有到来抑或尚未出生之前,也许你们已经由不知模样的手植下了。我来了,而且饱览了你们的丰采,你们依然如故,但不知此刻欢迎我这个北方人么?不管怎样,我在内心里是感激这种天缘般的邂逅的。此时此刻,我就在你们的身边,我正在打量着我尚呼不出名儿来的你们。呵,充满生机的绿:墨绿、青绿、淡绿,......绿得浓烈,绿得震撼人心。
我有无尽的遐想,墨绿,给我以凝重的希望与自信,淡绿呢,唤回我对往事的追忆,并有淡淡的哀愁伴着我。
风从各个方向扑来,雨线乱无头绪地织进亭子,四面均已洒湿洒遍,渐渐的,落脚的地方愈来愈小。
山城的雨,真有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感觉。此时,已然“骤雨初歇”。温润而略带些许凉沁的风,漫卷而来,好不惬意。
2001年4月初稿
2018年9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