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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会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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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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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微的木头

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像一截古旧的木头,干瘪,苍老。沟壑纵横的额头是这截木头的年轮,刻画着他所经历的风雨;拱桥般隆起的后背,如同他一生的命运,尘埃般卑微。

父亲生于一九四五年春天,是个蒙生。也就是说,他还在祖母的肚子里,祖父就已过世。

母亲告诉我,听村里人讲,祖父是在逃难到村东时,被清乡队里骑洋马挎洋枪的洋鬼子追上刺死的,扔进了旁边的一眼枯井里。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还不如草芥,活着尚且不易,哪里还谈得上尊严。

父亲在不安宁的环境里长到十岁,祖母因病去世。父亲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各自成家,他只好寄居在大伯家里。十一岁,父亲辍学回家,在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挖沟、割草、种地……样样农活跟着干;回到家里,挑水、拾柴,扫院落……从不闲着。因父亲天生木讷,不善言辞,被大伯母送给了一个绰号——“木头”,这个称谓,伴随了父亲的大半生。

贫苦的日子里,亲情也会变得格外淡漠。

那时的大伯家,已有两个堂姐一个堂哥三个孩子,原本就很窘迫的家里,又多出了父亲这张嘴,他的处境可想而知。村里人不止一次看见,大伯提着一根棍子,追的父亲满村跑。

父亲说,到了十九岁时,大伯家再也容不下他,他只好报名参军去了部队,成了一名海军战士。只有初小文化的父亲,听不懂那些有关舰艇的知识,掌握不了舰艇相关技术,只好被安排在连队后勤喂猪。靠着农村人的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勤劳善良,他不仅在部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两次被授予“五好战士”荣誉称号。

身为知青的母亲能够嫁给父亲,一是听从了城里老街坊我的姑母介绍,心疼父亲身世可怜,敬佩父亲为人憨厚正直;二是相中了父亲的军人身份,期盼着有一天能够跟随父亲离开农村,重返城里。

   四年的部队生活,让父亲开阔了眼界,打开了思路。“日子总会好起来”,是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复原回家后,父亲担任了村里的生产队长。他把全部心思用在了生产队的工作上,每天早出晚归,下定决心要带领全队社员过上好日子。父亲的努力和付出,并没有让生活发生太大变化,生产队里出工不出力的“大锅饭”现状,不是父亲凭一己之力所能改变的。我们几个儿女的陆续降生,让家里的生活越发捉襟见肘。缺衣少穿,成了生活里的常态。

改革开放之初,生活开始好转,吃穿终于不再发愁,缺钱的状况却没有多大改变。为了供养我们几个孩子上学,父亲收过鸡鸭,卖过水果,做过建筑队里的小工,下过小煤窑……

记得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冬午后,父亲走村串户收完鸡鸭回到家里,手脚和耳朵全部冻伤失去知觉。母亲舀上一盆冷水,让父亲泡手脚,治疗耳朵冻伤的药物却只有碘酒。母亲找出一片新棉花,撕下一小块,蘸上碘酒,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父亲耳朵上。令人恐怖的两只深紫色耳朵,像两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我心上。 “千万不要用手摸耳朵,它会掉下来”,母亲的话语惊雷一般震的我浑身战栗,尚不知事的幼小年纪,我便洞悉了生活的残酷。

只要能够赚钱养家,多苦多累,父亲都会去干。他一直坚信,“日子总会好起来”。

   在父亲的托举下,我们几个儿女陆续长大,像离巢的燕子,先后飞出农村,飞进城里。已经老去的父母,也追随我们搬进了楼房。日子如父亲坚信的那样,“好起来”了。

   最近几年,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脑血栓、糖尿病、高血压、脑萎缩等七八种慢性病,严重侵害了她的健康。母亲已不认识自己的儿女,不知道天气冷暖,经常大小便失禁,早已过了古稀之年的父亲,为了让我们安心工作,主动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洗衣,买菜,做饭,喂药……照顾好母亲,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父亲一生,没有做出过什么“惊天伟业”。老去的父亲越发像一块“木头”,渺小,卑微,不引人注目。但是,我知道,他用他全部的光和热,照亮了儿女前行的道路,温暖了儿女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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