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开十里香

漆寨芳

车子在大南河上游谷地穿行，河水北流，车向南进。翻越秦岭的风顺河谷徐徐吹来，送来淡淡的，清爽爽的花香，花香含露，被清晨的阳光裹携着，连同紫色的花浪向车窗涌来。

这是大南河峡谷最为俊美的十里丁香谷。河水总是那么悠闲地行走着，左拐右转，有时故意绕个半圆，显得那样不慌不忙，才不像人类那样为了速度和省时截弯取直。她的目标是渭河，在到达目标的途中要看够沿途的风景，顾及到每一块滩涂，亲吻任何一处崖壁和礁石。水流一去不复返，她深知征途之悲壮。

丁香花披满谷地两侧的山岗。山坡陡峭，无一处能够不爬行而直立行走。花一丛一丛的，好像缀在绿色之中的奶油，紫的、白的，招蜂引蝶。有放蜂人专采丁香蜜的，将蜂箱一字儿排在河岸，让人生出甜蜜的遐想。

我们行驶在新开通的水泥路上，没有人愿意让车速加快。车窗玻璃全打开了，头就伸出窗外，贪婪地举着手机要把山水花香一股脑儿带走。其实，你不需拍照，你要尽情地享受。张开你的鼻翼，灌进花香；睁大你的眼睛，收尽花浪风光，再慢慢地品味。自然之美，自然之纯，自然之情趣就和你的身心融为一体，成为净化心灵的清流了。我便是如此，当我的眼睛收揽了崖壁间瀑布般悬挂的紫色的花浪后，我闭目静思。这十里花香能够迎来这么多人观赏，得益于这条公路的开通。这是一条设想了几代人的路，在今天扶贫攻坚的号角声中，终于天堑变通途。

自古以来，要从武山县四门镇进入岷县马坞镇，这条路最为捷径。商贾们的骡马队从四门镇侯家堡登上大南河东侧的马坞梁，在半山腰踩开了一条南北向的路，路面不宽，只能供一人一骑行走，穿梭在山腰间的灌木林中。山路十里长，走完十八道漫湾后在叫做亮晃台的滩头淌过大南河，转到河的西岸，途经险地骆驼项、死人坪到沿安乡白铁钩才踏上较为宽敞的路面。这是一段三十里长的谷地，跨四门、杨河、沿安三个乡镇，因有十里峡谷阻塞，使繁华的商道穿梭在山腰丛林中，多了几分惊险，也多了几分美丽。

惊险，是因为常常有野兽出没，虽不比景阳冈的大虫，野猪、狼群偶尔也会横在面前，挡住骡马的去路。惊飞的野鸡或攒动的野兔也能使负重前行的骡马惊慌失措，丢下背上的货物驮子，狂奔乱跑而去。弄的脚户们提心吊胆，只有下山到了亮晃台河湾才能松口气。这时，坐在滩头的绿色草甸上歇歇脚，人有清凉的山泉解渴，骡马有清澈见底的大南河水畅饮。翻越一座山的干渴不见了，脚户们挽起裤子，一声吆喝，人拽着骡马的尾巴淌过河去，十八道漫湾的疲劳和困乏被滚滚的河水带走了。此后的路程一直和大南河相伴，路随河走，河水顺着山流。骆驼项山势险峻，如一头骆驼昂着倔强的头，逼得河水在此走了个S形，路就从骆驼的项间踏开，突起突落，插进河中。河面不可能有桥，人行走塔石，牲畜们淌水过河。脚户们在此正是显把式的时候，弄不好驮子就从骡马的头部滑落，直滚进河里。死人坪也是一处险境，大南河在此拐了个弯，冲开一条窄溜溜的涧沟，路在西面的崖面穿过，有一里路的坪，坪上树木阴森，藏着几处坟茔，狐狸啼哭，乌鸦嘶叫，行走其间，让人不寒而栗。继续前行，村子渐渐地密集起来，路也宽敞平坦了许多。祖祖辈辈，人们不知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年，留下了多少个凄凉悲壮的故事。

美丽，是因为十里丁香花。行走在半山腰，春的山腰一片金黄，满山遍野全是燕麦花，一串串挂在枝头，黄的透亮。这时百草萌生，吐着芽儿，山色还是枯黄的。燕麦花开了，渲染着山色，迎接着葱绿，半个月的花期过后，山就像成熟的女子，变着法儿打扮自己了。各色花草攒动着头，跃出草地，丁香花儿开了，翻着花浪，送着幽香。少年时节，我曾和同学们一起在这丁香花下幻想过美妙的爱情：寻找五瓣丁香。因为有人说，谁能找到五瓣丁香，谁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也曾在这丁香树下饱尝过世间的最苦，“丁香叶儿厚，十口八口咬不透”，谁不相信就去咬，叠好几层去咬，那个苦味，在我的记忆中是再也没有尝到过的。一树丁香，孕育着甜蜜的爱情，又蕴含着生命的苦难，还有哪种花树能够和丁香相比呢！盛夏时节走在这条路上，你用不着备水带干粮，路边的野草莓红彤彤的挂在草莓杆上，你可以解渴也可以充饥。最盛时节，满山坡都是，像是给绿地装饰了红毯，走在其间给长途跋涉的人们几分庄严，几分神圣。秋天是饱熟的季节，採下灌木林中的山核桃，那种涩涩带甜的纯美味儿会使人流连忘返的。接着山色渐黄，灌木林就如一幅油画，红的枫、黄的桦、咖啡色的青㭎叶和那些不畏风寒，至落不变色的绿叶们一起抖俏。第一场雪落了，马坞梁银装素裹，山被积雪封住了，往日的繁忙消减了，山路就像蛰伏的蛇，等待着春天的来临。

上世纪六十年代，人们企图从侯家堡上山沿马坞梁修一条公路。路是修开了，由于山势太陡，汽车爬行艰难，只赶过二三年的马车，跑过数得着的几辆汽车就荒芜了，路面长成了沙棘林。

今天，人们从大南河和杨家河交汇口的省道洛礼公路南侧起步，在马坞梁的脚下逆大南河而进，穿过十里丁香谷，凿开骆驼项，铲平死人坪，修了一条三十里长的水泥路。使武山县洛门镇到岷县马坞镇的行程由原来两小时多缩短到了一个小时左右。

行驶在这条路上，穿峡跃水，你如走进绿色渲染、花香点缀的迷宫，流水潺潺，鸟鸣山涧，丁香花开十里香。路畔的山村旧貌变新颜，山村的山民洗净了土气，显现着洋气，他们今天的日子就如丁香花儿一样甜美。

选自漆寨芳散文集《索桥淋雨》（现代出版社201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