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

《后娘》

短篇小说

记得五岁那年，我妈就去世了，我和爸爸相依为命。

因为我年龄小，不知道去世是怎么回事，我们那里有一个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进门找娘。有一次，我出去玩，一进家门，就招呼道:“妈，妈——”

爸爸急忙从屋里出来，我急问:“我妈呢？”

爸爸眼里含着泪:“孩啊，你妈不在了。”

“我妈她干嘛去了？”

“你妈她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饿了。”

爸爸急忙领着我去了一家商店，给我买了最好吃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要什么，爸爸从没说过一个“不”字，真可谓要天许半个。

因此，我养成了一个非常任性的习惯，从来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就这样，我和爸爸相依为命生活了好几年。终于爸爸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找了一个对象，又结婚了。爸爸有了对象，似乎对我不那么关心了。我突然产生一种失落感，我从心眼里恨那个女人——王亚琴。有一次晚上，爸爸为了我的学习，来到我房间里，要走的时候，我突然挡在门口“爸爸，不许你离开我的房间。”爸爸似乎很尴尬，语重心长地对我道“孩子，爸爸有了自己的生活，将来你大了，也会有自己的生活，过去是因为你小，需要照顾，才和你在一起的。”

没等爸爸说完，我发疯似的道:“这个我不管，我只需要你陪我，不要再去陪那个女人。”

爸爸来到我的身边，抱着我的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乖儿子，听话！”然后推门走了。

我从心底里恨王凤琴这个女人，是她夺走了我的父爱。

那时我还小，想不起如何去报复她，有一次父亲没在家，我对她道:“这是我的家，以后，你别上我家里来！”

没想到那女人一阵惊讶，冷笑一声:“嘿嘿，你的家？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小拖油瓶，应该离开的是你！”

爸爸回来了，我哭着告诉了爸爸。爸爸责怪王凤琴道:“你怎么能对孩子这样？”

她显得有点委屈对爸爸道“你不知道他说的多难听，他撵我走！”

爸爸来到我的身旁，抚摸着我的头，对我道:“孩子啊，不可以这样，她是你的新妈妈，你妈不是走了吗，以后就由她来照顾你。”

“我才不要呢。”我哭着离开爸爸向外跑。

“你回来！”爸爸显得非常生气，拿出一副想打我的样子。那女人装出一副大人不和孩子一般见识的样子责怪爸爸道:“别这样，他还是个孩子。”

爸爸气氛地回绝道:“孩子，也不能灌他坏毛病。”

我是一个倔强的孩子，我自我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开始向爸爸摊牌。我道:“爸爸，你要我，还是要这个女人？二选一！”

“耶呵，反了你了！”爸爸过来，揪着我的耳朵，低声怒吼道:“跪下！喊娘。”我倔强地昂着头:“就不！”

爸爸火气上来了，一脚把我踢倒在那个女人脚下——

我从地上爬起来，直向门外冲去。

我的心里凉透了，爸爸不喜欢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若干天后，警方找到了我，把我领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只见她胸前戴着一朵小白花，瞪着一双愤怒的眼睛，来到我的身边，挥手扇了我两个耳光，怒吼道:“我叫你跑，你再跑啊？”

没有见到爸爸，我委屈地哭喊道:“爸爸，爸爸，她打我。”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怒不可揭地道:“不是想找你爸爸吗？我领你去！”说着，她死死地拽着我的胳膊，向母亲的坟地走去，我心中纳闷，她领我去我母亲的墓地干什么？难道我的出走，爸爸向我母亲诉说，告我的状？

到了墓地，没有发现我爸爸的身影，我有些差异，我疑惑地道:“我爸爸呢？”

“在这里！”她指了指墓碑。只见墓碑上又多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已经不是很小的小孩子了，我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她一把揪着我的脖领子，咬牙切齿地道:“你爸爸就是因为找你，遇车祸身亡的。”

我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但，的确我爸爸的名字镶刻在石碑上，这是真的，我的内心里产生一种犯罪感，我止不住眼泪流拉出来，跪爬到父母碑前，哭喊着:“爸爸——”我已经意识到失去爸爸，我就以为着成了孤儿。

没想到的是，她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提起来:“跟我回家！”

我胆怯地跟着她回了家，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揍，我急了眼道:“我爸妈都死了，咱俩的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家是你的，我走还不行吗？”

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你想得美，今天落在我的手里，有你好瞧的。她逼着我喊她娘。无奈，我认了，她警告我，若是再敢离家出走，就打断我的腿。

这回我没脾气了，上次有爸爸，如今爸爸走了，我只有服从的份。

失去了双亲，我成了孤儿，我不想再上学了，便整天家在社会上混。

几天以后，学校的老师给她打了电话，问我为什么没去上学。

放学的时间到了，我背着书包回到家里了。书包还没放下，她拿起一个笤帚疙瘩，狠命地揍了我一顿。

打急了眼我质问她，为什么打我，怎么惹着你了。

她反过来质问我，这几天你干嘛去了？

我这才意识到，一定是学校老师打电话问我了。我无言以对，咬紧牙关忍受着。她有一次警告我，再敢逃学，你试试！

我再也不敢逃学了，可上课我无心听讲，直觉着自己这辈子完了。

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又是一个放学的下午，我又一次挨揍了。并且这次比上一次打的还厉害。她说如果我的学习上不去，天天打我。

我真的没辙了，开始踏下心来认真学习，不久成绩就上去了。我松了一口气，当拿着成绩单给她看的时候，我还是又挨了一次打。她竟说，你若考不了一百分，差几分，打几巴掌。我恨死了这个女人，也太过分了吧。不过，我还是不敢造次。默默地忍受着，每门功课尽量少出错，甚至少出错。

十年寒窗，高中毕业了，当我拿着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看的时候，她一脸的凝重，面有难色，一句话也没说。我庆幸没有挨打，她也不应该再打我了，因为这是我国的最高学府。

入学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她提前给我打好了行李，甩给我两千元钱，冷冷地对我道:“这个家已经不属于你了，滚吧！”

滚吧！我总于逃脱了她的牢笼，我有一种自由感觉，心中一阵喜悦，我也不知为了什么，还是回头向她鞠了一个躬。然后踏上了求学路。

到了学校，我向学校反映了我的实际情况，对学校领导道:“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经济来源，边上学边打工，缴纳学费。”

学校领导非常重视，号召社会给我募捐。

很快，我的学费有了着落，说是有一个人愿出资助我完成学业。我从内心里感激帮助我的人，问领导是谁，日后我好报答人家。可领导说人家不愿意透露姓名，让其保密。

就这样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因为我的学习成绩突出，毕业时，被一家外资企业录用。

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我总于在外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在国外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我便成了这家企业的中方代表。不非的豪车有了，收入使我满足了对金钱的欲望，房子有了，豪车有了，娶了一个漂亮的老婆，不久便有了一个女儿。温馨的生活使我过得非常舒心。

有一天，老婆见我心情不悦，问我怎么啦，我说在公司遇到一点小麻烦，一个职员迟到了，我扣了她的奖金，她不服，向我申辩理由，说来的路上发生车祸，堵车，我总不能飞过来吧！

我说这是公司的规定。事后我倒是觉着那人有点冤，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老婆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真是的，灵活一点吗。”

晚上，我突然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王亚琴打我，醒来后出了一身的冷汗。老婆问我怎么啦，我对她道:“我梦见那个可恶的女人王亚琴，她在用笤帚疙瘩打我。”

老婆笑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停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对我道:“我还以为怎么了，要不是人家一次次打你，也许你成不了才。”

老婆的一句话，我突然改变了思维方式。那时挨打的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也许老婆你说的是对的，可她始终就没给我个笑模样。”我还是执拗地道。

但在内心深处仿佛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老婆接着又道:“做人应该知恩图报。”

我看了老婆一眼，嘲讽地道:“老婆，你是让我报答她打我之恩？你是不知道，她打的我多么疼。”

“报答！”我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就是在学校上学期间自助我的人。是啊，做人应该知恩图报。哪怕他是亿万富翁，我会用不同的方法报答他，最起码我得知道他的名字。几天以后我又回到了母校，问了财务科的周老师。

周老师的一句话，使我惊出了一身汗——广郡县的王亚琴女士。

啊——是她！

我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开车带着老婆孩子直奔老家而去。

我又看见曾经熟悉的楼，将车停在楼门口上了楼，我敲响了自家的大门:“娘，娘——”

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头问道:“这位先生，你找谁啊？”

“我妈，王亚琴。”

老头若有所思地道:“奥，原来如此，小伙子，她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几年前她为了孩子上学，将楼卖给了我。原来是为了你啊。”

我迫不及待地又问道:“她现在住在哪里？”老头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很失望地下了楼——

娘，你在哪里？

县城不大，好在我在这里十几年，大街小巷都熟悉，我开始满街地打听，寻找……

改革开放的春风像是一个角落也不放过，整个县城焕然一新，楼房林立，街道干净卫生，一尘不染。到处充满了无限的生机。由于对这个县城熟悉，没费多大劲，便找到了继母的下落。她在县城的一个角落里租了一间民房。

当我们赶到她的住处，已接近晌午了。来到近前，一个挺干净的小院，里面种着素菜，小栅拦门锁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找谁啊？”

盈然回首，她骑着一辆清洁三轮，来到门前，疑惑地望着我——显然是她没有想到是我。

我再也拟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我是辉儿，看你来了。”

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声:“家来吧！”

打开栅拦门，开了房门，我们尾随其后进了家，两间平房，一间房是卧室，另一间是客厅兼厨房，她对我道:“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做饭。”

我忙道:“娘，不用，咱们去饭店吃。”不由分说我拉着她上了车，来到县城一家最豪华的饭店落座。点了菜，她问我道:“辉，你现在做什么？”

我说我是一家外资企业的老板。她点了点头，有点不自然地道笑了笑:“辉儿，当年不记恨娘呗。”

我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别说了娘，没有你，就没有我现在的今天。”

“要说——”她似乎很平静，对我道:“辉啊，你爸爸总于可以瞑目了。”她显得有点伤感，“唉——”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当年你的离家出走，真的是一个错误，一个极大的错误。”

“别说了，娘！原谅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

“要说，孩子，你听我给你讲——”

你的出走可把你爸爸急坏了，为了找你，情急之下，慌不择路，车祸发生了。当我问讯赶到医院的时候，你爸爸在重症监护室里，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紧紧地撰着我的手，少气无力，断断续续地对我道:“孩子交给你了，把他抚养成人。”说完断了气，两只眼睛依旧是睁着……

“哦？”我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王亚琴，只见她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知道吗，你妈死了以后，你爸爸认识了我，我们恋爱了三年之久，好得不得了。可你爸爸就是不肯娶我，我几次向他提出，我们结婚吧。他总是支支吾吾。我曾怀疑他另有所爱，向他摊牌，如果不结婚，咱们就分手，他这才说出缘由，说他有一个儿子，如果我们结婚，他唯一的条件，就是一定要接受这个儿子。我愉快地答应了他，甚至答应他我们之间可以不要孩子。”

停了停她接着道:“可我万没想到的是，你不肯接受我。才导致这么一场灾难。”

听着王亚琴的讲述，我内心里有一种犯罪的感觉。她继续道:“我的丈夫没了，是你的出走，夺去了我丈夫的生命，当时那一刻，我发誓要是见到你，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才解我心头之恨。”

这时的我似乎已经理解她对我狠，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比我远多少。王亚琴又道:“处理完你爸爸的丧事，我开始冷静下来，死人的嘱托，我没有理由拒绝，况且他是我心爱的丈夫，尤其是他那死不瞑目的表情，一份责任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就想一定要找到你。

转而一想，满城找你如同大海捞针，莫说是找不到，就是找到了，你能跟我回家吗，万般无奈我报了警……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见她接着道:我也曾想如果找到你，好好地和你沟通一下。可我做不到，当时你那么恨我，肯定行不通，没办法我只好采用暴力手段，没想到，达到了逾期的目的。别无选择，这条路我只能走下去，其实我心里一直不安。”

“娘，别再说了，你做的对，如果没有你，我现在一定是个废人。今生无以回报，咱们吃了饭，就进城，我想给你一个幸福的晚年。”

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心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一定说到做到。

就这样，我们吃了饭，离开座位，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兜，我立即道:“娘，这不用你！”我急忙拿着手机结了账。然后向绑架一样，拥着她上了车。我开车，老婆坐在副驾驶座上，女儿和她坐在后面，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轻轻地搂着我女儿，笑的像一朵花。

回到家，我领着王亚琴来到一间卧室，对她道:“娘，这是你的房间，需要什么给保姆吱一声，她会把一切给你准备好。没事的时候出了门，对面是一个公园。可以散步，公园里很多老年人，聊聊天，挺不错的。”

她微笑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又补充了一句:“娘，只要你开心过好每一天，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她没在说什么，我立刻把保姆叫了过来，对保姆介绍道:“刘姨，这是我娘，刚从乡下来，以后给你争加一份工作，照顾好老人的生活起居。给你增加一千元的工资。可以吗？”

刘姨点了点头，我对刘姨道:“你做饭去吧，多加两个软一点的菜，老人颠簸了一天——”

然后我又对王亚琴道:“娘，你休息一会儿，刘姨做熟了饭，给你接风洗尘。”

王亚琴笑了笑，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她道:“哎，对了，娘，你加我微信，有不愿意给刘姨说的事，直接告诉我，我一定尽心尽力给你办。”

王亚琴笑了笑:“我不会捣鼓这玩意儿。”

我急忙拿过她的手机扫了一下我的微信二维码，指着我的头像对王亚琴道:“这就是我，有啥事你尽管说。”说完我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简单地吃了点早点就上班去了。

这样的安排，使我的心理找到了一点平衡，知恩图报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莫说是后娘，就是亲娘能肯卖掉自己住的唯一房子买了，供我上学？她虽然不是亲娘，却盛似亲娘。她的后半生，我一定让她开心快乐。

下班我回到家里，习惯地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好半天，没听到回声，正在诧异，保姆出来道:“阿姨早起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哦，中午没回来吃饭？”我问。

保姆撇嘴一笑:“或许老太太进城，一切感到新鲜，忘了回家。”

我突然感到情况不妙，责怪保姆道:“你怎么就没想我娘初来城里，迷了路，回不了家呢。”

保姆一下子慌了神，自语道:“我没往这里想。”说着出了门，我也有点发慌，心急火燎地刚想出去找，我的手机微信响了一声，我急忙打开手机，只见她给我发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辉儿，我已经坐上了返乡的火车，你的心意我心领了，真的，你不必这样做，我只是完成了你爸爸的一个心愿。我是一名环卫工人，小城的环境卫生离不开我们，洁净敞亮的县城需要我们这些环卫工人，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逢年过节我还得惦记着给你爸爸扫墓，再见了辉儿。

我情不自禁的地冲出门外——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