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故宫

作者：祁立江

很多年后，闲居无事乃故地神游，或是为寻找生命的意义而来。艽野乡间的六月夏风清凉，而京都的六月却已然热浪朝天。烈日郎朗，晴空万里，眼望宽广的广场，游人一如多年前那般汹涌如潮。我再次站在金水桥边，门洞之上的那位老人早已远去，而神采的画像依旧年轻。汉白玉的栏杆洁白如故，桥还是那座桥，楼还是那座楼，看着熟悉的场景，忆起前尘影事，思绪万千内心如潮。免不了会有一番物是人非，临水照影的嗟叹。

往事旧梦因我的浪迹而走近，故人却成了梦里的影，总也走不近我的眼眸。站在桥头遥望故里，梦里的影长发飘然，旧事如梦在脑海一幕幕重现。岁月既温柔又无情，时光偷走的不仅仅是我们渐行渐远的青春，还有我们初见时的悸动。

曾经因为女友的邀约而风尘仆仆，不远千里赶去赴那年的密约。记得当年抵达之日正是国庆佳节的夜，我与女友在车站久别重逢，她长发飘飘，一袭清丽的红裙，手提艳红的包，时尚端庄分外妖娆。走出站台街头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红红的灯笼挂满长街。先与她在餐厅相对而坐，互诉别情共餐一顿沸腾热烈的火锅，酒足饭饱后携手同游华灯璀璨的天安门广场。那是我第一次站在广场近距离感受京都的繁华和灯火阑珊的夜。人潮的拥挤超乎我的想象，我与她亲密牵手穿梭于茫茫人群，而且在满目人群中与天安门合影留念，虽那夜人山人海但我们并未在人海中走散，直到子夜方归。

次日开始游迹京城名胜，几乎细细游遍京城各处，月余尽兴踏上归家的旅程。临行的夜，她送我一盒精美的巧克力，千叮咛万嘱咐与我在夜色中话别。就这样我们再次天各一方，谁曾想这一别竟是多年。我与她仿佛是两叶浮萍在各自的人生汪洋随波逐流少有聚首。直到有天承载着我们少年时的梦和年少欢乐的那栋旧楼在城市化的改造中被彻底拆除了，一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四散飘零，不知何往了。而我们的往还似乎也开始骤然稀疏了。偶尔中的偶尔我们聚在一起说起那栋旧楼里发生过的旧事，一同回忆旧楼中的一些友好邻里，温暖着彼此没有尽头的前行。多年后回首我与她的云水离合，竟有止不住的泪流。

谓之女友者实则与我发小，也算得青梅竹马。从小便与我同在一栋楼，同在一单元，两两相望，彼此看着对方成长。我家居一楼，女友住三楼，两情相悦私交甚笃。那年她学校毕业，实在不甘于混迹萧索小城，寂寥无名而虚度青春。遂在春日背起小小行囊，装着大梦想与父母告别，直奔繁华京城，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

初涉异乡，人生地不熟，事业难免不顺。几度春秋，几度打拼，依凭个人过人才智终于在人才济济的京城落得一处白领丽人的闲适安身。她极为孝顺父母，很在乎她的家人，每年春节公司若无紧急要务必然归家，无论有多遥远都要与家人共度团圆。我也有幸与其相见，互诉各自别况，在除夕的夜与她共同燃放迎接新年的焰火。在两小无猜的亲密日子里，我们都在成长。听她常言在公司管理层任职，待遇不错，薪资不菲，日子过的优裕自如，风生水起。她有一个上大学的小妹，大学期间的用度都是由她按月支付。

那年夏至，女友来电邀我去京城一叙，我即悻然赴约。京城被誉为六朝古都，而六朝的兴衰，人间悲欢的故事尽在故宫上演，六朝兴衰的历史皆浓缩在故宫的每一间殿堂，走过的每一块条砖。从小喜历史且又喜于历史古迹，故宫便成了我初游京城的首选之地。只不过那时年少轻狂，浮躁孟浪少了些许人生经历和人生感悟。与她游走故宫多时，我有的只是喜乐与嘻哈，看在眼里的只是故宫的辉煌，记住的只是读本中的历史事件。走在便道，进出殿堂，走马观花而已。吸引我的仅仅是精雕的门窗，雕砌的龙凤和高大的立柱。多年后，品味了人生艰涩，看惯了人世的聚散无常，在浮浮沉沉中洞观了世事人情。而后几经静心沉淀，几经闭门修性，而今孤单影从，重游故地心境思绪则大不同了。

但看红墙金瓦，气势如云，一片金色雄浑建筑群矗立人间多少个春秋。因为建构的高大威严，我站在一角一如从前那般渺小。这里自古就是至高权利的中心，皇权威严，刀光剑影，六百多年风雨沧桑沉积的历史就在眼前。历史的厚重与宏大，后来者往往看到是历史的灿烂与辉煌，但廓清历史的迷雾，细细追问，每一段历史都有血腥与杀戮的蛛丝马迹。每当王朝更迭，天下苍生随之流离失所，浮浮沉沉。那红墙金瓦隐隐还有风干的血迹，凹凸不平的灰砖还有曾经的铁蹄印痕。

红尘旧事，风雨飘零。几代兴盛，几代衰亡的人间大悲与大喜曾在这里反复上演。君临天下从来都是人类的至高诱惑，四海归一从来都是皇帝的至高追求。而今那些恩怨情仇的主角皆随风而逝，情仇不留痕，唯有在水墨青史中窥出些许影踪，还一个书生在此处的望天嗟叹————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18.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