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立江
隔壁老王家的杏树每年都会花开满树,远望与一碧如洗的蔚蓝融为一体。无边的蓝色是底色,丛丛的粉色是点缀,俨然成了小巷深处的一处诱人风景。可让老王烦恼的是,杏树每逢春则长势旺盛,年年都有大枝大枝的红杏出墙,每每我从杏树下走过,都会驻足停留,看出墙红杏也望天。但有春日里的出墙红杏,秋日便会有一枝枝的金黄杏子,挂满枝头,惹得过往路人有杏下摘帽,瓜田纳鞋之嫌,也惹得邻里之间微有不欢。于是老王痛下决心在冬末或初春都会寻人帮忙砍去出墙的红杏枝条。
前些日路过隔壁老王家的院墙,院内杏树有一大枝探出墙头结了出墙红杏。站在枝下纳闷再三,老王言说要打理出墙的枝条,免得与邻里闹不欢,但不知何故,依然如故。寻思片刻恍悟,或许当日枝条的杏花朵朵让老王不忍剪枝,于是便有了昨日繁盛花儿,今日稠密青杏。大约用不了多日由青转红的杏真的要满枝了且还出墙。正在杏枝下徘徊,老王推门而出,忙上前搭话,闲扯几句。询之小王可有归家。老王回曰,还在忙她的生意,许久未归。
隔壁老王为人敦厚,素来守信,在巷内广有声名。春来发枝的当初,老王不忍剪去出墙的杏枝,果真应了老王的担忧,引发了邻里的不欢。前些日走过隔壁老王家,仰观数十颗青涩的杏挂满枝头,还指望着待青杏转红向老王讨要几颗出墙的红杏。私以为,或许出墙的红杏别有一番滋味,遂向老王道出其意。老王听罢,爽朗大笑且应之。怎奈今日再次走过,满挂的杏枝,青涩已然被摘去一半,枝头杏叶凌乱不堪。老王正在杏枝下指桑骂槐,愤愤不已,虽然我心中亦有不平但还是强忍心中怨气。好生宽慰老王“既已被游手好闲之徒摘去,就随它去,权当喂了偷腥的猫狗”。老王听此,叹嗟不已,闷气业已消。拱手略表歉意,而后转身推门而入。本想探问小王今安在,看着老王的背影只好将未竟之语轻轻咽下。
偷偷采摘老王家的出墙红杏的窃贼,终于被老王逮在再次前来偷摘的现场。原来窃贼竟然是老王的远房亲戚,若论辈分还是漂泊他乡的小王的表哥。平日里游手好闲流里流气,居家就在隔壁的巷陌,虽说是亲戚但远房的与老王几乎不相往来。我偶尔也会在巷陌遇见小王表哥,不过不曾有过言语,仅仅是面熟而已。
让老王大为恼火的原因是老王并不认可的远亲并非是上门讨要,而是私下偷窃出墙红杏。更让老王大动肝火的主因是这位表哥被老王频频手指,教训再三,却依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正当两人相距不下之际,我闻听老王的怒声赶忙出门劝解。老王听我温言温语的开解,这才怒气渐消,失礼的表哥趁机扬长而去。
我与老王鸡犬相闻同一巷陌很多年,知晓红杏乃老王多年前手植,品种在小城可谓稀有,滋味甚美,也知晓渐红的出墙红杏乃巷陌一景致,我与老王皆喜于远望。而今出墙的红杏被他人偷窃,不仅老王心中愤愤,就连我这个颇有素养的隔壁因此事也愤愤。
老王与小王表哥因偷窃出墙红杏的风波,随着青杏渐红而渐消。老王素来耿直而且为人正气,在小巷声名日久。风波虽已消,但老王对偷窃的行为终难原谅,与我每逢便提及表哥偷窃之事,作为晚辈只能一番温言劝慰,决不能火上浇油。劝慰之语言简意赅,平实质朴。直抵老王的宽厚心底。我曰“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流气表哥一般见识”,但见老王嘴角有了宽慰的笑意,我方与老王拱手别过。
老王与我品性相投多年,也算是情投意合的忘年交,曾有过午后茶叙亦有对酒夜话,皆在老王家中堂。老王家家居摆设洁净雅致,颇有书香之气。听父母曾言:老王祖上乃大户人家,传至老王父辈便日渐式微。改革开放初,颇为机敏的老王投身商海,而今也赚的钵满盆满,生活优裕滋润自不言说。或是老王历经商界多年,厌倦了商圈的唯利是图,尔虞我诈的做派,富裕后便退居在家悠然度他的晚年。老王家无子,仅有两女,皆貌美。小王常年漂泊在外,有一幺妹年初去异地求学。家中只有老王与老伴,寂寥相对。虽说老王曾混迹商界多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骨子里传统观念却颇浓,对于膝下无子之事遗憾难了。
记得有次我与老王在月夜杏树下杯酒对酌,大约是半斤烈酒点燃了老王未熄的心事,竟有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嗟叹。悄声问来,原来老王对于晚年无子之事,始终耿介于胸,难以释怀。那夜,小王正在院中添茶倒水与我面面相觑,只是莫不做声而已。当月明星稀,高挂天际,老王已然喝的酩酊大醉,仰天卧于藤椅,我亦不胜酒力飘飘然也。忙唤小王,与之一同费力多时,终将高大的老王半扶半抬至床榻安睡,我亦扶墙自去。之后与老王还有过几次浅酒茶叙,但老王再未提及那夜的心事。
夏雨霏霏,暖阳普照,日日夜夜的暖风催熟了隔壁老王家的红杏。粒粒绯红粉嫩,香飘巷内,分外诱人。远远望去一枝枝含香欲滴的诱人,确乎成了小巷深处里的一道赏心悦目的景致。巷内邻里进出于巷皆举目赞叹,淘气的孩子皆畏于老王的执拗和较真而不敢伸手偷摘。听闻巷内孩童言说,近日小王表哥的身影曾在巷口走过。我情愿相信大约是较真的老王在上次给予表哥的教训过于深刻,让无事生非的表哥的走过只能止步于巷口。
出墙红杏的日渐粉嫩越发让我对老王曾有过的许诺,月夜下红杏煮酒一事,越难忘却。出墙红杏艳了,熟了,隐隐觉得要与老王捉酒对月的夜色大约临近了。我本并非是贪人蝇利之小人,只不过对于老王家的出墙红杏倒是垂眼瞩目多年,只是碍于情面而不曾直言提及。既然老王有过耐人寻味的提说,我自是期待又何止是期待。
眼望老王家的出墙红杏将要杏熟蒂落却不见兑现曾许的诺言。欲上门问询奈何含蓄内敛半生,实难再次明言。心中不免郁郁寡欢数日。夕阳西下,暮色将至,欲出门游荡一圈正好与亲叩家门的老王撞个满怀。忙问老王何事,老王曰:红杏熟透若再不采摘煮酒,怕是难挂枝头了。
听老王言罢心中窃喜,急问,何不在今夜月朗之时,对酒当歌,红杏煮酒。了了你的许愿,结了我的心愿。老王嘻嘻笑曰:前来邀约正是此意。遂转身入家门备了点小礼与老王一道去了他家。站在老王家的墙角踩着方凳,一番喜不胜收的忙活。亲手将所有的出墙红杏采摘竹篮中。摘罢红杏轻叹长吁,再无忧心之虞了,老王只是嘻嘻应我。
盛夏之夜,庭院深深,月满杏梢,我与老王推杯换盏已然酒过三巡。一老一少皆飘飘然。老王不由说起小王诸事,我静候聆听。老王说:小王这孩子从小顽劣,少小便不喜待在家中,喜游历。自从大学毕业更是难以管束,常年漂泊在外少有电话问候家中。眼看已至待嫁之年,却无合适人家。年初小王表哥的父母曾托媒人上门提亲,被我推却出门。小女还算懂事,考取大学之后少有费心。听老王言及家事渐深我欲倡言,老王却烈酒当头,仰卧躺椅鼾声如雷了。此时月儿偏西,院内花香袭人,我欲还家却早已不胜酒力,望月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