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

作者：祁立江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日凉薄的雨露与阴云沉沉交替着，难以挽留的秋日将要远去。夜雨凄冷过后，难得有一个朝阳初升的黎明，霞光异彩映满东方。旭日冉冉升起，天空湛蓝仿佛倒映的湖水，好一个晴朗的天。正午时分，天气便暖和起来，往日凉薄的秋风也有徐徐而来的暖意。

数日阴雨不绝，老人们似乎早已按耐不住在家困守的寂寥，一个等待许久的朗日便倾巢而出，在广场向阳的一角，三五成堆，密压压占据了柳荫一行，用温暖闹热的簇拥驱赶深秋的清冷和寂寞。孩子们又开始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欢呼雀跃，一如夏日般的热烈。老太的漫步又开始绕着广场边沿一圈一圈度步着老迈的余年。广场的一切似乎因为一个火热的秋日恢复了夏日的喧嚣。

几条身影熟悉的流浪狗也是晴日广场的常客也因为秋日的一次暖阳再次出现在广场。集体趴在温热的地砖晒着秋日的暖阳与可爱友善的孩子们亲昵温存，流浪狗似乎很享受孩子们温柔的抚摸。连日的阴雨于人于狗皆一般，人有多寂寥，狗的流浪就有多凄苦。凄冷的雨夜，流浪的狗必定惴惴不安无处可依。

此时晴日朗朗，雨夜的凄惶流浪已被正午的暖阳烘烤的毛发蓬松，怡然自得。流浪狗中有一条三条腿的狗，常来广场游荡，大约与纯真友善的孩子们早已相熟，被孩子们亲切的称为“阿黄”，它坚强的站立与奔跑，在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便深深的震撼了我。我不只一次因阿黄的流浪而感叹过生命之艰辛，生命之坚强。今日再次得见不禁上前温柔的抚摸了它。阿黄与我这个成年人还算眼熟，只是往日与我相遇，大多时候狗毛凌乱污脏，我并不去逗它仅仅是友善的张望，但阿黄对我这个眼熟过客并无太多介怀，依然能乖巧温顺的与我游戏。

被孩子们唤作阿黄的流浪狗是一条公狗，一条长不大的宠物犬，至于是什么品种，端详许久也不能辨认，大约是杂交贱种。阿黄全身毛色土黄，两耳翘起狗眼微突，形体消瘦但奔跑起来却也能稳稳当当。不过在阿黄消瘦的脸上有几道鲜明的细微伤痕，隐露出它在流浪的日子有过怎样的欺凌和沧桑。

我第一次见到阿黄是在暮春的广场。那会它已经是三条腿的流浪狗了。大约是三条腿行走奔跑有些日子的缘故，两只前腿向外微撑已经有些变形。至于何时被主人遗弃又在何时伤残了一条左后腿，无人知晓，但残缺似乎并不能湮灭阿黄对欢乐的追寻。与阿黄整日为伴的还有两条流浪狗，一条是邋遢的母狗，另一条是更为邋遢的公狗，整日眯缝着眼无精打采，毛色杂乱污脏不堪看似行将朽木。至于何种品种一时半会也难以相认。

狗的群体有类似狼群般的领地意识也有强弱的排序，邋遢母狗个头比阿黄和另一条邋遢公狗略微大点，自然成为三只狗群体的老大。或许是阿黄只有三条腿的缘故，无力争锋只能屈就排在最后。三条流浪狗的组合视广场为领地，常年占据巡视着广场。若有陌生的小型流浪狗，孤单影从前来流浪，阿黄三狗组合便群起而攻之，他们的对峙驱赶通常是相互吠叫，相互恐吓。虽然阿黄只有三条腿但依然勇敢的冲在前面，吠叫声也最大。

阿黄对于爱恋的追求似乎有着执迷不悔的决心。整日围绕着那条邋遢母狗老大，形影不离。或许母狗老大对于阿黄的肢体残缺有着深深的歧视，对热烈追求始终保持着冷漠的不睬，而对家中圈养的俊俏干净的金毛帅哥有着深重的迷恋。而且狗老二在狗与狗的爱恋季节也会弃兄弟之情于不顾，对阿黄始终显露出强烈的敌意，并不乐意阿黄频频的亲密靠近。三条腿的阿黄饱受母狗冷遇也自知不抵狗老二，尽管很委屈可只能隐忍爱恋的火焰在残缺的身体燃烧。但这些重重困难并不能彻底熄灭阿黄的痴情火焰，只要有适当的机会阿黄依然会痴心不改，紧随邋遢母狗老大其后。大约是狗老二的呲牙并不能强力制止阿黄的执著追求，时间久了也厌倦了对兄弟的龇牙咧嘴，不再重色轻友，不再阻止阿黄的追求。母狗老大也因为屡屡遭遇金毛帅哥哥的不屑，渐渐容忍了阿黄的如影相随，徐徐亲密。

广场东面的边沿有一小块低矮花木林，枝干稀疏但树冠的叶片却浓密。每当狗狗恋爱的季节这里便成了广场流浪狗私密约会的风月场花柳地。每每走过总能听闻从小小花木林中传来的呜呜爱恋声。因树顶叶片浓稠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对于钟情爱恋的阿黄，最喜乐于在恋爱的季节钻进钻出于小树林，孜孜不倦去嗅闻爱恋的味道和找寻它的爱恋。

我第一次与勇敢痴情的阿黄近距离接触是在今年夏末。广场西侧有一排铁栅栏，栅栏内是一个花木繁盛的深宅阔院。原本稠密的铁栅栏于小型流浪狗的进进出出并无阻碍，怎奈铁栅栏修建在一个低矮的水泥台之上。对于四肢强健的流浪狗跳上水泥台而后钻进钻出也无任何困难，可对于残缺一只左后腿的阿黄几乎没有弹跳力，低矮的水泥台却成了难以跨越的艰难。恰好那日午后，院中有两位少女手拿零食远远的呼唤阿黄三狗组。等阿黄兴冲冲奔跑至水泥台前可面对难以逾越的台阶，焦躁的左右徘徊，不时发出呜呜的哀鸣声。我在远处看到听到也感受到了阿黄的无奈，于是走上前去欲抱起阿黄助它一臂之力。那会阿黄与我并不眼熟，对我心存怯怯的戒备，左躲右闪拒绝着我的抱起。怎奈美食的诱惑与少女友善的声声呼唤让阿黄在忐忑中最终接受了我的相助。当我将阿黄抱上水泥台，它便急促而欢快的用残缺的三条腿奔向了阔大的院落。

自从遇见了坚强的阿黄，每每在书房静思时，不免为残缺的生命而哀叹。可又觉得阿黄在这个人世间既有它的不幸又有它隐隐的幸福。不幸在于阿黄终年要拖着残缺走向日渐衰朽的死亡，在这个过程要承受太多的艰难。而幸福又在于阿黄始终奔跑在追寻爱恋的路上，乐观的面对它在人世的一切劫难，追求与希望始终陪伴着阿黄。柳叶飘零，深秋将去，冬季为时不远，我已经开始为残缺的阿黄该如何度过北方漫长的冬季而担忧。

在人的社会，我见过太多有完整躯体却有着残缺灵魂的人，他们几近迷失是与非的分辨能力。在一些残缺人类的思维中只有利己与利益，而缺乏与社会与同类友善相处的能力。在一个经济时代，性的易得让我们几乎丧失了恋爱的能力，让太多的人寻觅的只是短暂的爱爱而不再去相信淳朴的爱。淳朴的爱在人的社会恍然变得那么遥远。在没有爱相陪相伴的漫漫长路，世界也因此变得冷漠荒凉而我们的一路走过也显得那么孤单寂寞。恶梦惊醒的长夜，燃烟窗前仰望星空，我为人类的灵魂残缺与人性迷失而感到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