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祁立江
这些年时常有人说我另类,说我像古人更像隐士,也有人说我“老实”。而“老实”一词在中国汉语言里涵义颇多,释义也会因为人的理解不同而给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你可以视为为人敦厚,待人淳朴也可以理解为不识时务,时常有脑壳不开窍的傻。更有甚者说我有病。所指的病大抵是指傻过了头,于是在常人的眼里“有病了”。这个所谓的“病”还可以特指心理或是精神类的疾病。
即便是我的母亲也时常将我的傻委婉换言为我的待人不周和做事不圆通,也时常忧心着我的立身处世。曾经多次苦口劝导和催促我去医院看心理医生。其实我对他人口中道出的所谓“有病”不以为然,但时间久了,指指点点的人多了,难免心里也会犯嘀咕,生活应该活出什么模样才不算有病,这个疑虑让我既苦恼又困惑。时常迷惘于我该做什么的人,该走什么样的路,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方能既不辜负母亲的厚望又不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且又免于周遭人的指指点点。
更为苦恼于我成为病了这么久的一个人而我却不自知,而且还不能勇于面对我的病情。但又困惑于我是一个自律的人,且能独善其身的人。胃口既好又能安然入睡,尤为重要的是我有愉悦身心的快乐,几乎每天都有与金钱无关的快乐,而且不需要借助第三方的参与,这让我欣慰而窃喜。
我常常为自炊一锅好饭和吃一锅好饭而快乐着,偶尔我会为能有很多简单快乐而倦乏着,肚皮也会因为我的笑呵呵而紧绷着,酸痛着。尽管我少与人来往几乎不与人群,但我从不拒绝参与有益身心的社会活动与志同道合的友人品茗话桑麻。尤为重要的是即使一个人独处而我并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孤独,我很享受此际的悠闲时光和我的有病。
我觉得,我的有病和有病之后的行为并没有给周围的人带来伤害,也没有给这个社会造成任何危害,仅仅是自娱自乐于天地。在一些闲适惬意的时光,尽情抒写一些拙文词章抒发一些难以与人论道的情怀。在苦乐兼备的平淡生活中,我并不拒绝在阳光灿烂的日子独自漫步山野,或是安坐在广场的低矮台阶晒晒暖阳,看着孩子们无忧的喜乐,老人们在暖阳里互诉着暮年时光,帅气的少年少女踩踏着青春的滑板,我就很快乐。我实在不知我的病究竟病在何处了。
前几日,母亲在一日之内接连打来几个电话,一再催促让我去医院看医生,有病要早医莫让病情加重另又附带了几句开导我的人生感悟:你今后的路还长,要想开些活。次日晨又来了电话,又再三叮嘱我去医院看医生,实在碍于母亲的苦口婆心和一些人的说三道四与自己的疑虑重重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医院医治我所谓的病了。面对俗情的强大,我不得不低下无病的头颅,我的有病在一些人的眼里,心里已然默契的达成共识。
被他人称之为我的“病”,经我一段时期的观察,其实指的就是心理疾病仰或精神类疾病,只是不便于对我明说而已。诸如此类的有病通常被医院用含蓄委婉的词汇“心理卫生”所代替。据新闻报道国内有此类疾病的病人,一说有九千万,又有一说有六千万。
去最权威的医院,问诊最权威的心理卫生专家要两小时的车程,坐在车里的那刻,我的心情开始有了莫名沉重和隐隐忧心。望着窗外深秋凄凄,黄叶片片,想想目送了一季又一季,还相送过若干友朋的逝去。念及此,心绪顿时竟有了落叶飘零的茫茫然和无尽的惆怅。或许人生真的如梦,如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去留无意岂能由人。一路行程一路忐忑,若真的如他人所言般有病于身,那该如何是好,如此想来心情越发沉重了。再望那窗外黄叶遍野,云烟渺渺荒山绵延,世界的苍凉竟让我几度悲从中来。
车到了医院门口,我方从忧伤的恍惚里惊醒。拖着沉重的步子,沉重的心情迷糊着走进医院大厅,满目都是人,黑压压一片。那黑压压一如梦魇,让人烦,让人怕。睡意也顷刻无了影踪,木然如朽木,似乎真的像一个病人排队挂号。为慎重起见预约了一个心理老专家的号,接着便是在三楼候诊,三楼也是密集的人,密集的面孔木然。长排椅子坐满了候诊的病人,个个皆木然。终于我这个疑似病人与一些病人混迹一片了。
虽说我是一个疑似的病人,但我还是不乐意与病人木然的拥挤在一起。我坐在走廊的台阶远离候诊区背靠着玻璃窗,来来往往的病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悠的让我越发心烦意乱。等待是漫长,心情是忧郁,迫切想见到医生又怕见到医生,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于是索性闭目垂首,无奈的听着凌乱不休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时不时的还有急速行走的风撩动我的发梢,从细微的风中我几乎都能嗅到群体有病的味道。
一个拒不承认有病的人却被硬生生的放逐在有病的区域,与有病的人摩肩接踵,被迫嗅着淡淡的有病的味道。而我欲逃离可我没有选择,只能等待,等待命运于我的发落。或许这便是我的宿命与每个人的宿命,时常不情愿于生活的安排却又不得不做出情愿的模样。厌倦着生活却又不得不生活,生活像一个巨大的磨盘,碾磨着每个人,折磨着每个人,没有人能以真实的面孔示人。或许笑的背后是哭,与人相拥的代价或许就是一个人的更孤单,更孤独。
生理卫生的疾病,在生活中我曾有过了解,也见到过几个已被确诊的病人,也曾有过近距离的观察与直面的交流。
这是一种较难治愈的疾病,病因主要来自曾经的心理创伤,即使被疗治康复之后。成为所谓的被治愈的无病个体,但此
类康复的病人自从被治愈后便开始有了怪异的价值观与世界观。他们的处世之道大多是将人性中的嫉妒、自私、贪婪扩张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利于自己的便是对,不利自己的便是错。同时无谓的谎言将与这些所谓的康复者终其一生相伴相随。
伟大的精神病专家赖斯德博士曾经说:在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精神疾病者,区别在于有些病人的症状呈辐射状,有些病人的症状呈单一性。甚至有人说:思念是一种病;孤独是一种病;恐惧亦是一种病。忽然忆起赖斯德博士的名言,我似乎可以坦然面对我的“有病了”。等待是漫长的煎熬,尤其是决定着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该以愁苦的病容面对我的生活,仰或以无病的理直气壮走完我的人生。直面心理卫生专家的时刻终于被妙龄女护士悦耳的叫号声扣响,沉闷的思绪也在那刻转瞬成为揪心不安,似乎在那刻我有一种被绑缚刑场的悲壮。世界在那刻逼迫着一个无病的人被迫承认自己的有病。即使真的无病也得装出自己的有病,但我生怕装久了,果真有病了。
接诊的心理卫生专家是一位满头花白的老者,面容及其慈祥,语音及其柔和,纤瘦文弱的身体安坐在一台电脑前。专家谦和的望着我,在主动握手的那刻似乎从我的眼中全然读懂了我的来路,我的忧伤,我的迫切。
专家的询问简短温和且有力。病了多久,吃什么药,有什么不舒服!而我的回答简短清晰与急切。我对专家说:实在不知病了多久;我从未有过吃药,因为我不认为我有病,所以不曾看过心理医生;而且我能吃能喝能睡,还有每天都有的自乐,几乎没有过不舒服。
谦和的专家平静的注视着我而后坚定的告诉我。你没有病。我疑惑的看着专家再次询之,我真的没病吗!专家再次以更坚定的语气告之,“你真的没病,真的没病”。当我转身走出诊断室,回望专家,专家依旧和蔼的望着我。我举手轻挥而后消失在专家的视线,穿过有病的人群。
为了坚定自己的无病与再次确认谦和专家的诊断结果,我再次排队挂号询诊另一位权威的心理卫生专家。等待依旧漫长,接诊的专家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佩戴一副老花镜。面容慈祥,语音柔和。询问依旧简短温和且有力。而我的回答依旧简短清晰与急切。虽然专家男女有别,但银发老太的诊断一如谦和老者的诊断结果。老太更为铿锵有力的告知与我。“你真的没病,真的没病”。
再次求证的结果让我心头的沉沉疑云在顷刻间消散,心胸沉闷在瞬间也似乎敞亮。长长的倾吐一口悠长的闷气,身心既兴奋又有微微的软绵。所有来时的风尘与忧伤一同决绝的丢弃在病人游走的走廊,回归到一个所谓正常人的世界,茫茫人海再次多了一个无病却孤单的身影。
迈出医院大楼时,心情前所未有的大好,肚里空荡胃口大开。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横在眼前的是一条车流如织的过街马路,当绿灯骤停,红灯初亮时,作为一个自律守规的无病之人,我及时停住了轻快前行的脚步,站在路边耐心静候绿灯再次亮起,而有些过街的路人依旧如盲人般往前冲。
默守规则,谨守秩序,不给社会添乱似乎对有些人竟成了万难。喇叭声声,喧嚣如潮,引得交警不得不大声阻拦,那些好似盲人的过街路人无奈的停住了脚步。即使交警吼声阵阵,可依旧有一个过街老太横冲直撞。交警不得不上前拦住老太,令人匪夷所思的竟是违反交通规则的老太将善意规劝的交警视为寇仇,反而破口大骂,惹得值守交警一脸窘迫。我暗自骂无礼老太“有病”,大约无礼老太对我的暗骂听得真切。侧目恶狠狠瞪我数眼,我唯有默然。
绿灯如时再次亮起,我匆匆过了马路,回首亦匆匆的人群,忽然觉得这是一个病人满街游荡的时代,几千万的抑郁患者,还不包括精神分裂和阻碍社会和谐的心理疾病患者;这是一个令人迷茫的时代,有太多的人不知该与这个世界如何友善相处,如何做一个谨守分际的人,我们呈现给世界的总是虚假的面容。
这是一个物质富裕的时代,忽然富裕的人们反而迷失了自己,丧失了是与非的分辨能力。衣食无忧也吃不出一个人的教养和优雅,精神的贫瘠难以绽放人性善的花朵。这是一个寂寞孤独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过度戒备,人心与人心的疏离让我们身处拥挤人群却依然孤苦零丁,我们不得不将时常受伤的心灵深深掩藏。2019.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