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大白菜
姥姥七十多岁了,依旧闲不住。她在自家院子后面开了一块荒地,种满了各种时令蔬菜,忙得不亦乐乎。
同村的老人多数都搬到了城里,跟着子女享清福,舅舅多次跟她商量,希望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姥姥也能搬去和他同住,但都被拒绝了。姥姥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她坚定地相信,一方田地就是农民的根本,守住了土地就是为儿孙守住了福气。
这样的话,春夏秋还好,一到了冬天,乡下的酷寒尤其凌人,晚辈们始终放心不下,所以几番讨价还价,终于达成约定:每年腊月,舅舅驱车接姥姥进城,全家齐聚过个团圆年。
每每这个时候,舅舅都要提前把后备厢打扫干净,而姥姥就拥有了它的绝对使用权。大葱、菠菜、胡萝卜、干豆角、蘑菇干,还有那一捆捆朴实无华的“百菜之王”大白菜,这些出自家乡福地,由姥姥亲手种植的年货蔬菜,把原本空荡荡的后备厢塞得满满当当,而后历经四百多公里的颠簸来到我的面前。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全家人最期待的一道菜,不是大鱼大肉,而是那盘必不可少的清炒白菜。
这白菜,叶子是带着稍许弯曲的嫩绿,帮子是无瑕如玉的奶白,层层叠叠叶片的裹藏下,偶尔夹杂着少许嫩黄的菜心,宛若一位亭亭玉立不染纤尘的姑娘,恰如其分的形态端庄。凑近仔细观察时,就会发现,菜帮上微弱的细纹不是污垢,是大自然赋予它的独特印记。
任何多余的调味对它都是一种亵渎,锅气萦绕的厨房中,轻轻点缀一勺食盐,少许小米辣和蒜碎入锅。刚出锅的白菜,尝一口甘甜中带着一丝脆爽,清鲜里还有一分奶香味。此时若再配上一碗晶莹剔透、颗粒分明的大米饭,严严冬日下的美食也就是如此吧。
我问过姥姥:“为什么年夜饭里必须有一道清炒白菜呢?”姥姥意味深长地说:“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接着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自己年少时的故事。那时,生活十分艰苦,常常缺衣少食。有一年过年,家里实在没有其他的食物,只剩下一棵大白菜。外曾祖母便将这棵大白菜细心烹煮,虽然清汤寡水,但也是全家人难得的美味。从那时起,姥姥便认为,大白菜代表着清贫中的希望和坚韧,它教会了姥姥如何在困境中保持清白和坦荡。如今,这十二字是她送给我的新年箴言。
虽然岁月无声,在姥姥的脸上留下了深深印痕,但姥姥对生活仍旧充满期待。从小到大,姥姥未曾对我讲过泛泛的大道理,以身作则的言传身教是她引导后辈的真挚法宝。
恰如那棵大白菜,质朴中透着无尽的热情,平淡而不平庸,就这样静静立在那里,根也长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