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遇到的人或事不少,能记住的却很少,让你记忆犹新难以忘怀的更少。然而,有这么一位平凡而普通的人,让我无法忘记她灿烂而美丽的笑容,粗糙而忙碌的身影,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动人而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记得2001年6月前后,我因工作关系由县城来到延安,住在距离市中心较远的位于七里铺单位分配的筒子楼上,楼高六层,一二层为单位办公及营业场所,三层以上为住户,住户中大部分是县级撤并机构的分流员工,多数为拖儿带女三十多岁的青年人,我住在四楼靠近公路那面楼道最尽头的一间房子,对于漂泊中的人儿,有这样的安身之地近乎于奢侈,尽管房子的隔墙只不过是在最简易的木板上刷了层白灰,但住在这里的人并不因为房间没有“私密”的隔墙,楼上没有晾晒衣服的阳台、没有独立的水房及卫生间而心生埋怨,有时还要因半夜自由游行的老鼠而担惊受怕……相反,我们除过早出晚归安心上班加班外,很快习惯了班后每家每户背靠背挤在拥堵的楼道做饭的样貌,任由高压锅阀门的呲呲声集体震动,任由噼里啪啦的饭菜香在空中飘动、任由孩子们放学后在狭窄的楼梯上窜下跳。我说服自己很快融入到这个“火热”的集体,加入到这充满烟火气的平凡生活中,毫不谦逊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将自己的厨艺发挥到极致。也许,只有这种浓郁的生活气息可以冲淡离愁别绪,可以安抚一颗背井离乡的心。
距离我们住处最近的市场便是下楼往北步行200多米的综合市场,市场占地面积并不大,但从市场大门往里,各种小摊摆布得满满当当,大门两侧是现做现卖的卤肉摊、面条摊,鸡爪、猪蹄、牛肉,面片、面条、麻食,应有尽有。从左手往里拐,两行菜摊相对地整齐排列,菜主可以边整理菜摊边互相拉话(聊天),中间留出的道路足够一辆小推车自由通过。
记得我住到这里的第一个周末上午,当我刚刚走进这个市场,便听得菜摊这个方向一个女人粗放而响亮的声音,听得出她这并不地道的延安话,分明是来自更远的陕北绥德一带,她干练的近似男人的打扮吸引了我,此时的她正在自家两三平米的菜摊前低头抚弄着新鲜的蔬菜,头发别在脑后拧了个发结,嘴里不住地自我夸耀:刚进的菜、新鲜的菜!猛一抬头看见了我,她黑里透红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老乡,刚进的菜,你要点啥?”一句“老乡”让初来乍到的我倍感亲切,不由得想和她多拉拉话,同样“你要点啥”而不是“你买点啥”,不由得使我多看她几眼,眼前这位卖菜的女人看上去应该与我同龄或者比我更年轻一些,高高的颧骨上泛着一圈起了皮的红晕,上身穿一件深红色短袖,短袖外面套件军绿色马甲,马甲上下四个大口袋,下面的两个口袋鼓鼓的,我猜想装着不少零钱。
我随手挑拣了些柿子(西红柿)、辣子(青椒)、洋芋(土豆)、白葱等几样菜,其实也没什么可挑可拣的,正如她自夸的,她家的蔬菜新鲜着呢。她算账不用计算器,边将我“挑好”的菜一样一样放在称盘里,随口就计算出了结果,还快速用手指相加复核,等菜称完了,她的账也算好了。不得不佩服,她算账的速度比我这个经常用算盘的银行人算得还准还快,我转身离开时,她迅速地顺手抓起一小撮香菜韭菜塞入我手提的蔬菜袋子中,依然满脸笑意:“小菜菜,不算钱。”
这样愉快的买菜以后便多了起来,随着爱人和孩子相继来到延安住进这个简陋的家,家里做饭的次数也频繁起来。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去买菜时,不由自主地随着热情洋溢的叫卖声来到她的摊位前,她依然有说有笑,忙忙碌碌,见到跟在我们身后活蹦乱跳的孩子,她主动打招呼,问后生(儿子)几岁了?上几年级?等我们挑好菜,她依然麻利地口算加手算算好账,并不忘随手捏一小撮香菜韭菜塞进我们的袋子里。
寒来暑往,这个女人就这样用心经营着自己的菜摊,她已然忘记自己外地人的身份,已然融入这里平凡的新生活,不论冬天穿着厚重的男式大棉袄顶着刺骨的严寒,还是暑气逼人的大热天套着那件军绿大马甲,她都将满脸笑容送给每位前来买菜的人。有时忙,我便打发儿子去买菜,即使去买几颗洋芋、西红柿,儿子提回来的菜里总夹杂着一小撮“免费”的香菜韭菜。事实上,她这样的暖心举动,并不是唯我独享,而是对大家一视同仁,童叟无欺。她也深得我们楼上萍水相逢的同事们称赞,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买菜只买她的菜,希望她的生意起来越好。
在那里生活的五年多时间里,我们吃惯了她的菜,也习惯了她对我们提供的“增值”服务。十多年前,我们相继从那座筒子楼搬出来,像撒种子似的住进了南北西东各自的居所,与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别了。
去年深秋的一天下午,我和爱人饭后散步走了近万步,路过那时的综合市场,便顺道拐进去,那里的菜市场繁荣如故,只是竟出其不意地碰见了正在菜摊前忙碌的她,她的菜摊比以前的大了许多,她黑里透红的脸上依然挂满灿烂的笑容。我们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热情地互相招呼,互致问候。我们问她的生意还好?身体还行?她问我们退休了没有?后生成家了没有?她爽朗地告诉着我们,十多年来,她的生意虽然辛苦但一直不错,她像个强壮的男人一样供养着一家人,已经在七里铺买了一小套两居室商品房,将老人从老家接来共同生活,儿子大学毕业考到了国企,女儿在西安上大学明年就要毕业,老汉(丈夫)帮她拉菜……看着她如数家珍述说时的激动,我突然觉得,现在的我与她对远离家乡的生活十分满意,对延安的风土人情已全然接纳,只是岁月无情地在我们的脸上都刻上了细细的皱纹。
回首往昔,我们的生活虽然艰涩却别有一番滋味;展望未来,我们依然笑对即将到来的每一天,由衷地希望每个普通人的平凡日子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