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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平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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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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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儿的故事

我从小没听过父亲唱花儿。

可是父亲很会唱花儿,据说是爷爷遗传,天性如此。

父亲和母亲结合前,两家的土房子各在河对面,中间连一座窄窄的小吊桥。

母亲有个很富诗意的名字:月儿。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联想,夏夜中,每当月明星稀夜深人静时,父亲就倚着桥头的粗藤条对着河那边唱花儿,唱春心的焦渴。母亲总是在该上场的时候出现在“鹊桥”中间。

左邻右舍的人走来了。

河两岸村庄里的人都涌上了河岸。

本家的阿爷气得胡子翅翅的:“把这些污浊词搬到了庄院里,羞死先人哩!真是……人心不古哩!”

父亲冲着被逐出祖谱的牛劲儿。当着月亮下面黑压压的乡亲们的面,请求母亲做他一生一世的新娘。言辞切切,脚下的黄河做证,天上的星星做证。

爷爷只有父亲一根独苗,总不能自断其后。叫父亲搬到山后靠公路的土窝子去住。结婚办酒席,父亲干脆什么仪式也不办,背上母亲就进了洞房。

结婚那夜,父亲仍在桥头唱花儿,词儿更野,调儿更狂,母亲也和得更加胆大泼辣。群星闪烁下,树影婆婆,直舞到夜深人静。

那以后,父亲就很少唱花儿了,只在兴头到时,才单独地为母亲唱上一曲。

村里人们一言我一语,十几年下来,我才凑齐了上面这些故事。

说归说,听归听,我总不能相信父亲会把花儿唱得那么好,总难相信文静贤淑的母亲会是那个故事中的“月儿”。

同宗的九太爷说话了:“混小子,这个故事你不相信,你怎么还能相信你爷爷和你奶奶的故事呢?”

于是我又听说了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奶奶是黄河下游一个拐弯处的人(九太爷如是说)。那一年爷爷到奶奶老家卖“锅盔”(青海当地一种面饼),正赶上奶奶要和人家拜堂成亲,天晓得爷爷哪根筋犯‘病”了,对着奶奶的洞房唱了半夜的青海花儿,又趁人不备,一把将奶奶拉在肩上,就这么回了青海。

背回来的奶奶?真是天凑其巧!难怪父亲和母亲成亲时有人会大发议论。

不过,这件事我还是从爷爷那儿得到了证实。我又问奶奶的事情,爷爷不答,只是长叹一声:“命哩!命呢!”回头问父亲,父亲顿时青筋暴跳,喝一声:“滚!

没办法,我又从别处凑齐了爷爷和奶奶的故事:奶奶失踪后,那位新郎官犯了迷症,他历尽千辛万苦在青海找到奶奶后,就病死在村后山坡上,奶奶为此受了刺激,终于在和父亲争执后一病不起,临终前,奶奶恳求爷爷将她和那个拜过堂的男人葬在一起。

那坟头,就在我父母亲的新洞房附近。

老辈的故事听圆了,我也到了离乡远读的年龄,入学前临离家时,爷爷送我几个黄橙橙香喷喷的锅盔饼,我才知道爷爷能靠这一手艺走南闯北,决非浪得虚名。

我听说爷爷奶奶曾在公路边开过一个锅盔饼店,可是为什么后来荒弃了呢?我试探着问爷爷,爷爷瞟一眼父亲:“问他去。”

而父亲只是梗梗脖子回看一下爷爷;“让我砸了!”

待我再问时,父亲粗眉一皱:“滚!”

三年后,我学得一手好厨艺,并在省城开了间风味餐厅。

又过了两年,我把父亲和母亲做洞房的土窝子盖成了小楼房,因为靠公路,有地利,我计划将一楼改成铺面,经营点什么。

这时,我又想起了爷爷的锅盔店,在省城一斤锅盔要几块钱呢!

我把想法和父亲一说,父亲第一次笑开了花:“娃儿,你要是能说服爷爷传我手艺,阿爸教你浪花儿,阿么着?”

找到爷爷,爷爷的条件很出人意外:“你奶奶没了几十年了,我想死前为她做个道场,只要你让你爸替我在你奶奶坟头唱一天花儿,爷爷将看家本领全传给他。”

矛盾就这样解决了。

那是一个薄云微重的日子,父亲对着奶奶的坟头唱了一天的花儿,直唱得口干了,嗓子哑了,头上的血管填平了皱纹,暴出一道道棱坎,那是一种怀念,一种忏悔,一种无法追及的失落和无奈。

我终于知道,父亲不是奶奶身上的亲骨肉,她来青海时,父亲已经懂事了。

而那天的爷爷盛妆彩服,打扮得像新郎官一样,他已不能像父亲一样运用自如地使用那曾让奶奶痴迷逃婚的金嗓子了,一天下来,他做得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抱着奶奶对面的那个坟头哭了个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娃儿,爷爷死后,你一定还把我们三个葬在一处,呵?”临了,爷爷生怕错过似地叮嘱我。

可是爷爷过世后,父亲却一把火烧了三具遗骨,把骨灰倒进了黄河里。

“阳间的恩怨就在阳间了了吧!”

父亲这样说。

(2000年发表于《青海湖》月刊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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