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吃饭的日子

我天生是个慢性子，吃饭也是天生的慢，每次在饭桌上，几乎都会受到父亲的训：你那是川种点豆子呐，一粒一粒吃到什么时候呀？等到大家都离了席，父亲总不忘扔给母亲一句话，这小子人前头吃到人后头，罚他洗碗！

碗自然还是母亲洗，但吃饭却始终也没有快起来。

我在村里算是辈份高的了，又是父亲最爱的男丁，从很小的时候起，便得以代替父亲到村里各种宴席上去应酬，因为年纪小，吃饭又慢，所以，从头到尾除了努力吃饱肚子外，根本无暇顾及客人间的俗套礼仪。这常被东家看作是贵人少语，对父亲说小君真是斯文哪，吃饭都带着富贵相！

这时候父亲就会淡淡一笑，他就是那副穷酸相！

后来参加了大队的修路队，那时候还兴吃大锅饭，父亲怕我吃不饱，公社食堂里又没有说上话的人，就给我准备了个特大号的饭盒，方方墩墩，排在食堂窗口特扎眼，别人都戏称我那是马槽。

我发现，比我小一号的那些饭盒的主人，吃饭非常有经验，他们先打半盒饭，凉得快，吃得也快，风卷残云，一眨巴眼儿的时间就排上了第二轮儿，这时候，我还在那里稀稀嘘嘘地吹热气儿呢！

等吃完了才知道，我的饭盒最大，其实吃得最少，白赚了个大肚皮的名声。

后来，包产到户了，没有了抢着排队等饭吃的猴样儿，对我反而成了一种无上的解脱。

再后来就结婚生女，生活的速度加快了，但吃饭非但没有加快，反而更为讲究了。

妻子说，吃饭慢一些对肠胃好，人的唾液对食物有天然的软化和分解的作用，以适当的流速进入胃里，食物里的营养更容易被吸收和消化，对身体自然是一百个好了。

我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些年牙好胃好身体倍儿捧，原来得益于从小养成的细嚼慢咽的好习惯，于是在吃食上愈发讲究了。

但是，非典的到来几乎彻底颠覆了我的饮食习惯。

我记得那一天是佛诞节，单位突然接到厅局通知，说要实行封闭式生产，所有在职人员不得离开岗位回家，当我把这个消息用电话告诉妻子时，心中突然触起一股无名的酸涩，结婚这些年，我还没有一天不和妻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过，当我后来把这个感觉告诉华哥他们时，引来几个人的轰然大笑，特别是周周，夸张地捂着肚子说你好煽情呵！

我真得儿女情长了么？反正那会儿我真切地感受到妻子精心烹制的小菜成了最牵动心弦的东西。

妻子在电话那头惊讶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地连着问我带钱了没有？衣服够不够？晚上凉不凉？

“你的胃不好，千万别吃急食儿”

我第一次如此安静地听完妻子的絮叼并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因为那一刻，我的确被妻子的真心实意感动了，这才是我生活的福音呵！我这样真真切切想着时，就对妻子说：“没事儿，有华哥呢！你就等着我解除封闭后回家吧。”

妻子在那头很认真地说，我等着。

华哥是我们的“临时室长”，现在流行一句话，叫“三个男人一台戏”，你想想，睡在一张通铺上的四个男人会是一台什么戏？周周风流倜傥，当然不会做粗活儿，但他有一手绝好的厨艺，于是华哥安排他做一些必需而又不失风度的“家务”，例如，其他寝室的难兄难弟如果想到我们这个“家”里来Happy的话，周周必须无偿奉献他的才艺。老二虽然不太情愿，但加火、挑水、提煤、买菜，这些粗活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我呢，有华哥罩着，主要从事一些记帐之类的文职工作，但是吃饭慢的毛病又成了我出糗的罪魁，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华哥老得连牙都不全了，他怎么能那么快地把饭填到肚子里去呢？

但是事实总是无法改变，这下被周周和老二抓住了把柄，硬是把刷锅洗碗打扫卫生的差事套在了我的头上，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我忙活，还一边手舞足蹈地唱道：“老末老未，吃饭刷锅！”

华哥虽然有心维护我，但向情向不了理，对我也只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以后吃饭要放快了。吃饭太慢，食道和肠胃会长时间地处于紧张的工作状态，容易引起胃肠道充血，严重的会导致消化不良，肠胃失调，尤其是咱们还要接着工作，这样还可能会引起其他的问题。”

我领教。我相信华哥说得有道理，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摆脱涮锅洗碗的差事。

你还别说，40天的封闭结束后，我吃饭的速度还真的提快了一大截，洗锅的差事也转到了华哥的头上。

现在想起来，又是多年前的事了，妻子好像没有发现我吃饭的变化，照样精心烹制她的小菜，照样心满意足地看着我们把菜吃完，只是，我好像刚刚才发现，女儿每次吃饭都是磨磨蹭蹭，让人等得心慌，于是便拿出父亲当年训我的话来吓唬她：人前头吃到人后头，罚她洗碗。

女儿脖子一梗，朗声道，凭啥呀，你小的时候不也是人前头吃到人后头吗？

得，在这儿等着我呢！

看来，老像忆苦思甜那样，拿自己的糗事当作教材，是我家庭教育的一个失招呀！（2008年发表于《青海广播电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