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

（1）

熙熙攘攘的候诊室长廊，各诊室的门口排起了长队。

愁眉苦脸的女人们为主，偶尔几个汉子在埋头刷手机，只有在叫号的时候才会抬起头看看门口。

“咔”

第一诊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小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没有停顿，疾步走出这个诊区。

刚走出门口的她又霍然停住，双腿仿佛没了力气，挪到一旁，慢慢坐下，靠在了角落的长椅上。

“唉...”小草轻叹一口气，低下头，注视着手中紧紧捏住的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双肩慢慢抽动着。

“请乳腺外科的28号、28号，到专家一诊室外候诊！”

分诊台的广播声覆盖了嘈杂候诊区的每一个角落，一如既往的机械、冰冷、不夹杂任何情感。

（2）

小草本名李欣，乡里有老话，贱名好养活。

她和小哥杨光结婚十多年了，走的是老套的相亲结婚路线。

彼时的小草梳着一个小马尾，活力四射，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挂满了笑容，嘴边两个深深的酒窝更是时刻绽放，洋溢着青春和活力。

第一眼看到这个爱笑的女孩，小哥就很没出息地沦陷了。

小草也对眼前这个阳光帅气、外向善良的小伙子颇有好感，不反对和他进一步接触。

一来二去，互生情愫的两人很快确立了恋人关系。

2009年国庆，相识一年的两人终于领了证、办了席，正式开始搭伙过日子。

老家办完婚礼的他们也没什么“蜜月”，很快启程前往上海，开启“打工人”的生活。

此时，小草对未来的日子、对这个家抱有无限的希望，对此她毫无疑问的坚信。

两人的生活并不富裕，从四线城市的老家来到富饶的上海打工，只能在偏僻的嘉定区租一个20平米的小单间，每天上班通勤单程就要2个小时。

不过对从小农村长大的小草来说，这都不叫事。

她依然一边努力工作，一边憧憬着美好的蓝天白云。

也许人生的真谛是折腾，不折腾不成活。

还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很骨感的现实果然来串门了，进门就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小草意外怀孕了。

本该是欣喜若狂的，但当她看到小哥紧皱的眉头，看到两人简陋狭小的毛坯小单间，想到两人如今的钱包和存款，想到两人每天12小时车间两班倒的工作状态，坐在床边的小嫂子低下头。

沉默地看着手中捏着的皱巴巴的诊断书，良久，小草抬起头，伸手快速抹掉了眼角的眼泪，看着小哥，强笑着说了句：“打掉吧！”

（3）

折腾的日子折腾着过。

接下来的三年，两人一门心思工作挣钱，尤其是小哥杨光，不甘、愧疚、后悔让他真正成熟了起来。

他扑在工作上，除了12个小时的本职工作，车间里凡是有赶工加班、替班的活，他从不落下。

当然，个中辛苦他也只能一人抗下。

两年后，小草因为表现出色，从车间调到了工作相对轻松的文职岗位，号称“拼命二郎”的小哥也成了车间的小组长，要孩子的念头又在两人心头萌发。

这时，现实又屁颠颠过来凑了个份子。

连续三次！

小草连续三次怀孕，三次三个月内自然流产！

两人无奈，去医院做检查，得到的结论犹如晴天霹雳。

由于第一次打胎子宫受损，术后休息、营养也没跟上，子宫没有得到修复，所以这辈子小草要想自然怀孕生子几乎不可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小草当场痛哭着晕了过去。

幸运的是，医生告诉他们做试管婴儿可以让他们有机会有孩子。

但这种方法一来费用高，二来不能确保一次成功，所以要慎重考虑。

如果她的一生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草再次从黑暗中看到了亮光，她要义无反顾。

两人在失败了四次、花费了近十万后，总算是如愿以偿。

十个月后孩子出生，小草脸上许久未见的酒窝终于再次绽放。

孩子的到来给这个家再次注入了活力和好运。

尽管生活拮据，但上天也不会总是针对勤劳的人们。

小哥因为工作积极主动、业务能力强被提升成了车间主任，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

一家子的生活慢慢有了好转。

孩子越来越大，家里的欢声笑语也越来越多，在小嫂子看来，这样的日子就是她理想中的日子。

可惜有些人偏偏不愿意去珍惜这样的好日子。

小哥杨光！

多年的摸爬滚打让他越发的疲惫，升职加薪后他整个人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他已经满足了，懒惰的种子在脑海中滋养发芽，并迅速长成了苍天大树。

2014年，他接触了股票，并沉迷。

之后的日子里，小哥除了上班就是研究股票，恰逢那两年股市火热，他也因此挣了一些钱。

从开始的一两万到最后投入了几十万，几乎是两人准备买房全部的家当。

他告诉小草，他要挣大钱，买大房子！

然而就在小哥做着镜中月的发财梦时，股灾的出现绝情的将他从梦中扇醒。

2016年元旦刚过，全球金融市场爆发震荡，国内A股更是出现两次熔断，上证综指从3500多点以上一个月内下跌近1000点，无数股民在这一个多月里倾家荡产，坊间更是苦言“天台排队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小哥炒股并没有加杠杆，虽然五十多万的资产一下子缩水90%，但总归没有去天台。

这次打击令小哥失去了斗志，整日沉默寡言，开始酗酒。

大年夜，小哥喝了两场，醉了个天昏地暗。

零下十多度的夜晚，他醉醺醺跑到自己车上，发起了酒疯，死活不肯回家。

小草没有吵骂哭闹，说了一句“我陪你！”。

她回家拿了一床棉被，在小汽车上和小哥一起，冻了一整夜。

第二天开始，两人连续高烧三天。

不过日子总要继续下去。

烧了三天的小哥仿佛找回了从前的那个他，又开始了“拼命二郎”的状态，小嫂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只要人没事，再大的事真的都不算事。

（4）

展开手中捏的皱巴巴的纸张，看着上面“乳腺癌”的诊断，小草一手擦干了眼泪，深吸了一口气。

她甚至在想，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得罪过老天爷，不然怎么总是见不得自己过好日子呢！

刚付了新房的首付，现在又让她得了这个病，这些年，一件接着一件，要说自己上辈子没把老天爷家吃饭的锅给捅漏了自己都不信！

突然，眼前一花，手中的诊断书被伸过来的黝黑大手拿走，扭头一看，是小哥。

小草慌慌张张的伸手要夺，却被小哥轻易拦下。

他并没有去看诊断书，只是盯着小草看了好一会儿，随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将她融入自己怀里。

“我陪你！”

皮肤黝黑、胡子拉碴、早已不复当年清秀白皙容颜的小哥声音低沉，透露着坚定和果决！

这一刻，噙满泪水的小草决定收回刚刚对老天爷的埋怨。

杨光牵着小草的手，二人缓缓离开。

小草抿着嘴，微笑着，脸颊的两侧，两个酒窝再现！

小草嘛，最好养活的，即使踩烂了来年春天也能绿芽新发。

春天，总是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