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如常（组诗）

烟火如常（组诗）

原莽

在当涂，与儿子谒李白墓

原谅我们的旅途，漫无目的

如你墓前摆满了酒却落叶遍地

我们都允许了岁月的迟疑

站在时间的对岸，我们既是远行

亦是归来。原谅十二月的意义

荒凉，枯萎，褪尽

我们依旧在时间的恒河里相望

你的酒，和诗

作为我们旅途的持续与怀疑……

在皖南，我的身体是一条水系

在江南鸠兹

并不是因为山水

我迂于一条水系。登上赭山

看长江远去

山下人潮汹涌

听内心风动，去一个人的心里

蜗居，是件幸福的事情

世间的每一滴雨水都经过这里

每一种素未谋面

抵人世万钧

我哪里也去不了

哪里也不想去。我守着这片星空

水系里盛着的每一束星光

都是我放慢的晚年

都是我在人间的温柔

惊蛰

闪电有些颤栗

旷野里的枯草在春天的心脏

涌动

我们依然沉溺于旧的事物

在去年的灰烬里

谈论暴风和余生

谈论湖面上，那只黑色天鹅

对前世的眷顾

时节于我们

像一封旧的情书

我们读到落满尘埃的那页

远处就有了不息的骤雨与落花

有故人迟迟未归

嘶哑的惊雷

惊起池边的两只鸳鸯

清明帖

春天有了无数回声

于我是陌生的

从某个渡口

欲抵达，人世的雨季

风在此时将风声攥紧

更多的失语

在途中

落叶铺着旧径

回答着时间的提问

有多少人间的事

在消逝。多少旧人

煙灭于喧嚣中

我坐下来时

春天很凉，很薄

仿佛暮秋里升起的炊烟……

安魂曲

山色空蒙。仿佛镜中

坐下来

落叶如数怀中

他一度怀疑悬崖，致命的高度

需要蝴蝶的轻盈

他从一朵秋菊上返回

自愈里，他将暮年

置于，新的镜中

在时间发烫的夜晚

在人们惧怕的迷雾重重的深渊

必有人上岸，说

我们回去吧

晨辞

南山顶上的榆树出现新枝

唤醒早晨。阳光穿过玻窗

温暖且明亮

一颗心慢下来

一场故雪留在昨夜

它们同时成为标记，饮入咖啡

长久地陷于寂静中

柳树，杨树，风信子们也在坡上

一声不响。只有风如此谦卑

想起时间在你的花园

一只蝴蝶刚好停在了窗台的牡丹上面

溪谷的早晨

一切准备就绪

雾气弥漫的早晨

春光穿过杏树的朽枝

炊烟从木屋顶升起

鸫乌在竹林中传来生活的异语

昨夜的颤栗重返天空了

溪水醒来

野草醒来

羊群醒来

失眠者小心地摁灭手里的烟头

像原谅忍冬上的

一滴露珠

唯他空乏其身

此刻正穿过一只候鸟的身体

不晚

你坐在时间的窗前

听旧故事

故雪在窗外如幕

仿佛有列车远来

笛鸣撕夜

似有邮轮渡远

浅浅低吟

亦仍有旧花在开

旧人入梦

旧的花园忽有新辞

蝴蝶在春天的枝头

翩翩起舞

寒鸦在池塘

拨出微微的浪波

一棵桃树落花纷纷

覆地十万里

你坐在时间的窗前

江南史

这些年，落花有误

一支发簪如一根鱼梗

风从北，吹向南

建立一个个时间遗址

这些年，梅花埋于雪中

而日渐衰败的花园

被园艺师搬至了自己的头顶

蝴蝶勘误着满目的浓稠

这些年，我已经忘记雨水问题

它们拒绝回答

如我午夜醒来，拒绝星光

时间的轻……

饮酒

不可言说的时刻

便喝酒

喝着喝着

便把务川当作芜湖

把芜湖当作务川

便把我当作你

亦把你

当作了我

便把今生当作来世

亦把来世

当作了今生

去看一个人

一生在计划，去看一个人

越过高山和那些孤独的夜晚

一个人他在雪地

只有万物与梅花两种区别

我计划着与他相遇

成为他的肉身，承受着他的苦

悲悯，日益的衰老

当他停下来时

我的一生也在这里了

充满偶然，意外，和必然

归兮

她抚琴，低眉，岸芷汀兰

轻轻问

先生从何处来

琴声戛然而止

南面的桃花和北面的雪

在纷扬。她眼里的流水

将我淹没

我如亡国的君王，此时将江山掠遍

找不到一个旧址

江中浮萍渐下

我掬水月在手，已不是

昨日的月光

她轻轻问

先生从何处来

江水渐渐泛起

春天的泪水与景物

她低眉，仿佛前世的蝴蝶

诘问着我今生的去处

梦境

反复于这种神秘——

神的宫殿，住满我逝去的

亲人。早晨的露珠来自

昨夜的梦和泪水

闪着辉光

令我深陷。每一朵兰花上啊

住着一个名字

幽静的名字让我如此失魂

悲伤，和永恒

春天在小径上飞奔

拥抱着杏花，李花，桃花……

而我，更喜欢梅在雪中缓缓而开

我的亲人们如雪

在阳光下，在时光里

他们顺理成章成为

春天的雨水

安静的，如此温柔

与暴动无关

辽阔而神秘

我从大海里醒来

三月的村子

他们回来，又走了

三月的村子

剩下银杏，椿树，以及

空荡荡的老屋

油菜花准备开了

它们紧紧挨着

迎接雨水，和命运

茫茫人世，拥挤着悲喜

我看见一位鬓发霜白的母亲

在深夜的灯下

缝补

一件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