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组诗）

路过人间（组诗）

原莽

路过人间

居住的小区后面

有一条通往火葬场的公路

送葬的车队经过时

便是一阵噼噼啪啪的电子礼炮声

这个单调声

总是每天清晨准时吵醒我——

每次都让我恍惚

是自己路过人间……

寂静的下午

这个鹳鸟鸣叫的下午

田野有三件事需要完成：

整齐地排列麦苗

装下春风

收割夕阳

我需要完成三件事——

想你

衰老

和孤独

这也是许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这也是许多年后的某个下午

花园

我常常迷路于春天。天色尚早

但有人已渔海而归

大海苍茫，岸上早有桃花凋谢

樵山之人在烟雨中

时间将一段春潮润上颜色

我常常在悬而未决中坐于其间

它们慢慢淹没我

又慢慢退去。在绝望和惊喜中

我仿佛一位年迈的花匠

一边修剪着岁月的青涩

一边又埋葬着那些陨落的花瓣

孤鸫

如果我们对孤独一无所知

请去午夜聆听一只鸫乌鸣叫

它对我们一无所知——

人类对它的漠视，多于同情

如果我们依然不知道孤独

请穿过喧闹的人群……

抑或，寺中晚祷的钟声响起时

掬起一捧清凉的湖水

其中一滴

再次滴入湖中

——它缺席于

人间的相逢与别离

当我漫步在洪渡河岸

当我漫步在洪渡河岸

对面的事物已成影。夕阳并未理会

想到漫长的一生需要走下去

想到自己终要成为另一个人

不免看向河中的流水。不免想到

树的根系，伸向泥土的深处

所有的困惑变得沉默

岸边散步的人，从身旁路过

他们并未理会

一个怀着落日忧伤的人

此刻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用悲悯原谅一个慌乱的春天

麦田里的稗子，以及

野外那些因风而有的起伏

我依然爱着河岸被风磨砺的石壁

石壁上的青苔多么迷人

仿佛长久站立的人，并未理会

一条河流的去处

也仿佛枯坐者，等着另一个自己

河水上涨

远处的打钟人在撞响晚钟

我向春天深处走去

它仿佛没有终点

人间的哀伤立于河面，河水奔涌

人群渐去。美丽的霞光也正在散去

时间在永逝，向我迎来的小径

两旁开满野花

无所事

在自我中，我们常常是

另一个人

白天替掉夜里的人

夜里换去白天的人

我们常常从生活里回来

常常从黑夜回来

省略我们。

我们常常在镜中

端详另一个人。惊讶于我们的学习

如此逼真

一个人习惯了

一种鞭子

我们在他的身体里

就像他的肉身

参加他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