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秩序（组诗）

时间秩序（组诗）

原莽

隐去时间的人

我一直怀疑那个走在雨中的人

他对雨水情有独衷

他从不与人谈论河流

时间的错误

将一个人的错误误入森林

春天固然美好

果实固然鲜美

我始终怀疑他是一座山的

另一种形式

万物藏在云雾中

有着悲伤的梯子

和难咽的药味

人间依然在续写剧本

我始终把这一生倒过来

隐去翅膀

将自己置于河堤上

九月（之一）

天空留下大雁的诗句

有人低下头捡起大地

落日重回杯中

春天被重提

哭泣的风啊

一遍遍奔跑在荒漠和黑夜的山岗

试图把长江喝竭的人

本身已是洪水

试图埋葬时间的人

他弯下腰来已是坟墓

破旧

春天在准备草籽

一个漫长的旅程需要破旧

风吹开了旧的事物

它们交谈着新的落叶

如何成为时间必要的标志

那些破碎的声音

在多年后

走向了它的反面

依旧辞

在静心湖，整个湖面

都在为托纳米森林准备

我苍老的心

喂养一只白鹤。它还给我白色

还给我一片雪原

像我热爱过的

将作为湖的深度

都在为死亡做准备……

河堤

晚年的河堤开始倾斜。芦苇

露出残喘的根须

河中早无敌人，它已忘记鱼的眼泪

是河水的部分。它不停修补

以抵抗春天的汛期

石缝中屯积的疼痛

有终日宽恕的浪涛。它不需要原谅了

悲伤加深

如落叶的意义

洪流湍急而抽象

它垮塌出的蚁穴和朽木

终于哭出声来

答案

无数的真理被遗忘

当孤独的星辰向湖底沉去

当月色照着沉重的影子

踽踽行于寂静的小径

向真理致敬的花朵呵

像大雨淋湿的幡

挂满泪水和悲痛

当所有的事物都有高度

当生命成为一条白色的小河

如此盛大的秋天

需要一道永逝的山梁

插着一面旗子

像割倒的稻子码成的草垛

我站在荒凉的山岗

它奏起一曲挽歌

黑色的果实从时间中垂落

一个人的地铁

有时候，声音总是来自地下

仿佛香龛上的木鱼

被人间的一截木棍敲击

赶着一个人向前走

有时候，悲伤来自寂静的夜晚

沉默赶着一群人向更深的地方走去

有一个人被丢下

但他依然如走在人群中

被一把泥土葬身

被一群白鹭送往更孤寂的远方

一场葬礼，没有旁观者

只有他自己

披着白白的孝衣，缓缓向前

在喧嚣的唢呐声中

默不作声

泪水横流

演着生命这趟单程旅行的忽暗忽明

九月（之二）

河流从村庄淌过

洗褪了村庄的颜色

黑夜的马匹不停歇

悲欢被彻夜交付

风刮着破碎的落叶

人世的迷途越来越空旷

秋天的教诲渐深了

我向它走去

我不能爱你

不能如此贪心

大地的伤口在哪里

我便在哪里

蕉坝镇

我习惯一点一点数着它的小

也习惯，一点一点数着它的大

秋天的蕉坝镇

像一个母亲，有些失魂

我的爷爷在这里活了三十九年

鸦片带走他的财富

也带走他的身体。奶奶活了九十岁

替爷爷受了人间的罪

三十年前的蕉坝镇

我从街口走到街尾花了三分钟

每个人我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

但现在好多名字已经消逝了

就像如今的蕉坝镇，我需要走一个多小时

常常迎面陌生人

他们像秋天的落叶和季风

像蕉坝镇的一块伤疤

我那已化为灰烬的父亲

一生的遗产是孤独。他每天的黄昏仍会

经过小镇

有人仍在窃窃私语，指着他当年的诟病

灌满秋风

有人一生都在磨刀

欲穿过月黑风高之夜

也有走兽披着虎皮而来

装模作样唱着大戏

事实上，我一生都未走出蕉坝镇

在燕龙山谈一种新的秩序

秋日的阳光穿行在松林中

仿佛智者的清晨

林中的松针如时间的指针

指向每一时刻

果子狸在酸枣树上吞下果实

迅速离开

落叶比树木更低

霜露比落叶更低

秋天比霜露更低

我爱着的燕龙山比秋天更低

白鹭在云雾间

与一株野菊较量

不急于落日到来

和时间的波澜

我需要像一只候鸟

带走它们的全部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