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散帖（组诗）

时间散帖（组诗）

原莽

不会开花的山坡

山坡上的云雀，野草，一些不曾见过的人

他们交谈过许多事物

他们谈到过意外，瘟疫，病痛

他们谈到云朵，别离，悲伤，无常

雨水将山坡一次次冲刷干净

夕阳照在上面

阴暗部分显而易见

有时候山坡十分广阔，我不知道

它为什么不愿开花。除了会枯的草木

除了那些候鸟

一切安详。除了那些会努力去爱的人

神靠近的，我都一无所知……

暮冬帖

这一年，草木已尽

时间交出旷野。遁世的蝴蝶隐于空山

闪电划过收藏落日的池塘

而柏树与桦树距离未变

我需要在它们中间拉动锯子

将一个人的白发

作为锯齿，把漫长的黄昏锯开

把一个名字拆散后

我并没有确认那些破碎的落叶

成为雪或者冰，接受岁月的斧正

只有一只黑色的天鹅

像一个殉道者，在完成葬礼

别

那时的天空不知谁

取走落日

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

仿佛被雪盖住

那时我们应该是空旷的大地

无边的茫然有着深渊

没有谁先开口

说出被时间赶走的东西

而时间总填充

这些意义

没有一个字属于我们

像我们的霜白都高洁于人间的白

玛瑙山

我多像一个渡客在这里。等着云朵和海洋

面对安静的洪渡河

多情的玛瑙山此刻是一个隐士

它悄然隐去真实的落叶，没有来得及告别的

苦楝子将失去另一场相见

我以为一场雨会将我们交出

表达歉意，会有另外的流向成为命运

但落花与枯萎，都无法改变一个季节

在我们身体里驻扎的决心

我不确定冬日的尽头，谁是时间之客

风像疯子一样

我不确定洪渡河的流水

今夜是否穿过玛瑙山的腹部，掬起时间的寒意

年轮

——献给R

是啊，我一直不愿意活在一层不变中

当寺院的香火漫向天空

当你成为年轮里的某一纹路

我不再提起那转动的经筒

那白云呀，紧挨着暴雨

船只也紧挨着海浪

被时间腾出来的旧址

有白鹭停在那里

我如此爱你

薄雾已经散去，森林中的野兔

惊慌于一个猎人

一只鹿小心翼翼藏身枯树后

它的孤独，正是我的孤独

从高空跌向海洋

深蓝的部分，如此令人悲伤

——我如此爱你

从迷雾的背后，无声萦绕

无数清晨的云朵

留着树的身影和缄默。我爱这些

你驻足过的

我爱这些因你而明亮

或者奔逃的事物

林中寂静的湖，如此动情于某刻

某刻的光阴

通过我向孤独靠近

湖面漾起的波光

正逐你奔去，宽恕一切……

回答

许多年，这里的黄昏如此安静

河流里有星辰，但大地被荒芜围绕

许多年，我从春天路口出发

怀着执念向落日走去

落日正在雪白的山顶下垂，发出清脆之声

我在无边的时间里点燃篝火

在雪的内部，捂热世界的声音

坚持以白向黑的靠近

河流在我身体，一次次撞向海洋

无限接近那些惊险的浪花

许多年后，我在同一个黄昏

穿过这条河流

我的身后，是寂静的身影

西泠街

——致凯云兄

十七年前，我们在西安谈到一个

陌生的地名。那是冬夜的酒后

那是一群喜欢谈远方的青年

我们在小南门的一家酒馆

吃着岐山臊子面，不知哪位说到西泠街

那时我们都未去过杭州

对西泠印社仰慕已久，对法海怀恨在心

许多年后我去了几次灵隐寺

每次见到同一个扫地僧

他不扫落叶，只拂尘

有一年冬夜我夜宿杭州

半夜突降大雪

纷扬的雪，停在酒店的窗台上

仿佛我们当年提到的西泠街

新年

旧的客人在密集的归途。不便说到的黑暗

正在屯积欲望。永远热爱着褐色——

木雕的神像如此肃穆

它介于红黑间，爱恨间

孤独无常，总用凋谢掩盖

人间总在演绎空的意义

而日子遍布新欢

常常无需言语，一个人就轻易成为

时间里的一个旧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