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小调（组诗）

中年小调（组诗）

原莽

观雪帖

我的内心空旷着一片雪原。

一只雪豹蠢蠢欲动。一只白鹤

立于封冻的湖边

想象春天。我取雪煮茶

春天便在杯中散开

一个沉默的智者从书页中走出

他在雪地里，植梅，种菊，栽竹

唯有久久迟疑该不该赠我

一盆兰花。而雪豹与他相距咫尺

他们之间的较量

让我衰老，有了岁月的困意

只有白鹤与我对视

我们看见彼此眼里的波澜奔来又平静

我合上陈旧的书页

他们遁隐于雪花而去。雪原啊

已是一杯清茶

我们其实是果实的部分

——兼致R

小镇西面，有一片空地

在那里我常常见到那些无名花

它们无声地开又无声地凋落

我从未见它们结下果实

而每一年，我仍会在那里重见它们

这些年，我足不出斯

日复一日地丈量我与它们之间的距离

我喜欢看那里的雪比其他地方的白

它们的白，才能容得下这些

空的东西

江上渔者

江面如练，人间入寂

一只鸟飞过天空

似一封书信，寄远

一个人握住鱼竿，垂钓自己

他入定，向时光抛去诱饵

江面无波

与他互为风景

渔舟向晚了，江中的天色

向他靠近

他们快融为一体——

他手里的鱼竿

像一面白旗

拎着他空空的身子

山中一日

与朋友至密林，落叶已经告诉我们

许多别离无法改变

太阳从榛树尖钻进乌云，天空更低

但我们并不关心天气

树上的叶子不时抵达地面

时间恰好地安排，毫无悔意

悲伤是河流或天气

索性由它。有时候我们并不在意路途的遥远

不需要沿途做着标记

腐朽的心总在与时间擦肩

死亡只是一瞬

但已属于整个森林

在麻阳河听流水穿过大娄山

学会听流水时，已经中年

弯曲的水因为顺从

被一次次击碎。河岸的回声

回答了山林和远去的落叶

鱼群流下眼泪

它们忍住嘴，建立一个游牧民族

它们一次次躲过围剿

浪涛臣服于滩涂

汹涌寂于苦楝子跌落的速度

学会听流水时，人群散去

麻阳河在大娄山熟睡

寂静拒绝所有形式

远去的涛声，将时光抚平

一个人真正意义上老了

他并不取悦任何人

不再恨，也不想被冒昧的时间打扰

他最为尊重的，是遗忘

并行事

有冬日事物仍在萌动

野鹤在湖边，湖中已蓄春天的事

时间从四面而来，将芦苇吹散

成为缓缓的河流

坦然的告别在所难免

我在花园里种着郁金香，给

迎春花浇水，一切都如此自然

我的身体里已有破帛之声

老马

雪盖住草地

老马有些失落

它不习惯马蹄下的白色

像把一生掩盖一样

那些疾风的蹄声

如夜幕下的安静

黑色的鬃毛

与黑色的天空惊人相似

空旷渐渐将它吞噬

慢慢成为雪的部分

死亡的事物被时间毁骨

苍茫且虚无

它空有草原之心

却不再属于草原

它嚼着枯草

如盲人抚琴

立春

是否还能认出前世？

如果有重新开始，必然有遗忘

但院前的蔷薇不是，迎春花不是

接骨木不是，苦楝子不是。

人间都在焕然一新

陈年的雨水将湖面变为镜子

有故人扑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