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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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森林
这些年，为躲着人群
我经常从小镇去北面的森林
独自一人经过一片沙石坝
荒茫的旷野，庄稼地，一段崎岖路
翻过草坡，进入森林
除了茂密的灌木和云耸的松树
地面遍地松针与腐叶之外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需要看见
从晌午至黄昏
我把身体埋在林中
野蛮的树叶，陌生的风
一些入侵的昆虫
我们和平相处。阳光偶尔从间隙洒下来
我们并未在意这些意外的恩赐
不需要了解彼此的痛苦
我们像重逢，又像在永别
珍惜着每一次相见
这些年，我常常去北面的森林
我像不速之客
重复着这里的时光
那些枯掉的草木，恰似一生中离去的朋友
在夏日的荷叶上谈雪
一趟意外的列车，我们经过同一个地方
我们为荷花的惊艳感到惊讶
但我们对落水充满警惕，误解着梦里的蓝
列车从未停下的意思
它疯狂地经历着这夏日的无知和迷茫
像许多年后我坐在湖边
以一杯清茶，对视着湖中正开之荷
我们肤浅地讨论爱情
枯河
那一年我在河岸种树，桃花艳于杨柳
桃花坠落时，我坐在河岸
浪涛起伏，我们交换彼此
那时我对流水的理解
就像深爱的人与爱情的别离
那时我还不知道中年在河中等我
如今我坐在河岸
河里空无一物，那年的桃花与柳叶
不知所踪
岁月赠了我一身的霜雪
我爱过的这个下午
那时我们在途中，暴雨即将来临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艰难
另一些人还在继续往山上赶去
我们当中，一些人在讲述经验
一些人闭口不言
——我们已经深知失去的意义
而暴雨追赶着我们
它一直铆足劲
像我们一生中的敌人，让我们
从未放下戒备，砥砺前行
老去
空才是有意义的。比如青丝的尽头
比如秃掉的银杏树
一支香烟，在灰烬之后
一段光阴悄然而逝
雪地上哀伤的词：我爱你
在我们向电话投入一枚硬币时
那样地空洞。暮色更深
那个小心翼翼的人
看着我，他眼里波涛汹涌又瞬息平静
如一把钥匙，锈迹斑斑
在这个傍晚，在空旷的荒原上
我们彼此接纳
大海中盛着星辰与月光
一面旧镜里有抽屉，窗子，落叶
不再藏匿任何秘密
盲人抚琴
在库尔勒，那个盲人老者
一身瘦骨入定，抚着琴
他面无表情
琴声如老马嘶鸣
孤独，苍凉，又似爱情
天空黑下来时
塔克拉玛干沙漠正吹来
让人眼泪横流的沙暴
夜听
这河水与春天将永逝
我停下来时
星辰仍在天空
夜色给我一身薄衣
秋天的凉意
渐起
枯枝上挂满了
生活的警句
过故人庄
如果不是列车的广播里说淮安到了
我还以为徐州与上海的距离
只是一段空白的旅程
原本昏昏欲睡的旅途
突然就多了我们的青春
玫瑰庄园
想到今生我还要在一块空地
为一些事脱胎换骨，像一座荒岛
需要接纳孤独和流放
我爱过的人排着队，爱归她们所有
在每个清晨，我需要重新排序——
悲欣的词在泥土中
分别成为颤抖的花朵
拒绝伸向它的手。我多么不合时宜
与这些安静的玫瑰
先像一个病人，再抢先枯萎自己
他在暮年赶着羊群
山崖比他低
但海洋仿佛已将他淹没
一个无需功德的人
无所抵达
一生他揣着《圣经》
一生在迷途
他一生爱着云朵和白鸽
正如他在暮年赶着羊群
思念是旧的
雨水来自旧的天空
旧的阳台，玫瑰是旧的
抽屉里的书信，也是旧的
旧照片在书中
恍惚新人。重新相遇
重新在新的空旷的道路上
将远处吹来的风
如此熟悉地
重新爱一次
这如此薄的一生
这如此薄的一生——
草芥蓬松，风一吹
纷纷就低下头颅
谓之所苦的如此顺从
雪在上面
薄的，像一个人
从墓地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