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醪糟

渭南老城和市区之间有条小河，叫沋河，听说的人很少，名不见经传，在全国大大小小的河流里籍籍无名，但日夜依然故我地向北流淌着。河上一道小桥，无名无姓，当地人叫它小桥，它更是泯然众桥矣，自然也浪不出多大的名气来。桥东一家醪糟店，因为接近小桥便自然而然地被称为“小桥醪糟”，已有百年历史，其间传承四代。出售的醪糟糯软香浓，倒算是渭南的名牌。朝夕之间小店出入者稠，品尝者众，颇有一种声名远播的气象。

在定居渭南的几年里，我发现大街小巷出售的醪糟无论是否真的与“小桥醪糟”关联，都纷纷夸说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小桥醪糟”，指天咒地，滔滔不绝，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一样。而菜市场的一位老板告诉我，其实很多地方出售的醪糟绝对属于假冒伪劣之列，因为渭南“小桥醪糟”只是一家小小的门店，绝无可能供应全渭南市的醪糟摊点，“一个爹不可能一下生出三十个孩子”，何况这家门店基本就不向外界大量出售货真价实的“小桥醪糟”。

我和妻子在生活中属于死不改悔的低级趣味者，都爱喝醪糟，尤其爱喝小桥醪糟。然而辨识能力却没有与时俱进，真的或者假的小桥醪糟都一齐迷迷糊糊地喜欢热恋着，数年过去，兴趣不减，就像郭德纲之于冰糖葫芦汁——就爱这个味儿。时而串行于大街小巷的醪糟店中，总会看到人们用一个小小的铁锅盛一两碗水，一个小风箱不徐不疾地拉着，等着锅中的水沸腾，便舀几勺醪糟醅下到锅中，再打一个鸡蛋，用勺子溜几粒白糖。我笑了，总觉得做小生意的人小气——自然到这里来的人地位也卑微，如同我和妻子者，几乎不去在乎小店的名气大小醪糟真假。俗话说“饥不择食，贫不择妻”，爱醪糟人也会因为糯软香浓的诱惑而不择醪糟，这是人性的可怜和可爱，我对人性伸出温柔的双手，温柔慈悲地抚摸着。

我曾数次极力向周围的人夸耀自己的眼睛，吹嘘自己的视力属于货真价实的2.0版。而我的鼻子一向迟钝，基本不做宣传广告。但对于嗅闻醪糟却灵敏，距离很远我就可以分明无误地告诉妻子，几百米之外就有家醪糟店。我们便根据自己的“卫星定位系统”准确无误地跟踪而去，进入店中，不计贵贱地一人来一碗，酣畅淋漓，兴尽而归，经常执着得让人气愤。从这些十有八九属于冒牌的“正宗小桥醪糟店”出来，我告诉妻子，打牌的人容易成瘾，吸毒的人容易成瘾，钓鱼的人容易成瘾，而谁能料到咱俩喝所谓的正宗小桥醪糟也如此成瘾，不可思议；而且从不光顾奢华的饭店酒店，显得十分贫气，没有出息。妻子不以为然，觉得人生没有出息也挺好，每天静静地喝一点正宗的小桥醪糟，每天静静地面对着日升与日落。

爱喝醪糟而没有出息的一对夫妻，自然人人敬而远之了。我们的闲暇便如同庄子笔下的垂天之云，无拘无束，倏无定止，爬上南塬，漫步河滩，如神仙，也如野狗。我们在穷极无聊的境遇里，携手前去小桥醪糟店喝正宗的小桥醪糟。店老板叫张焱，四十多岁，看起来很是干练，进进出出，精心打理着醪糟店，同时也精心打理着电脑上的游戏，看到门外有人影要闪进店铺了，就急忙从里间出来招呼客人，烧醪糟，打鸡蛋，店里的氛围显得很温馨。夕阳映照进小店，此刻店里没有其他的顾客，唯有我与妻子一人要了一碗醪糟，慢慢啜饮，品味着正宗小桥醪糟的糯软香浓。喝完醪糟，多少有几分眩晕，我对着妻子满意而笑，感慨正宗的小桥醪糟在糯软香浓里更有一种恒久的温润短兵相接的与劲道。看着墙壁上悬挂的条幅，我诵读着有关小桥醪糟的历史和醪糟饮用的功效，用手机一一拍下，我告诉妻子，我准备好好给小桥醪糟写篇文章。妻子说，写吧，这里的醪糟真值得来喝，真值得你来写。妻子的脸色很红，也许是因为夕阳的映照，也许是因为小桥醪糟恒久的温润与短兵相接的劲道。

小桥醪糟，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