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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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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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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穴

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石头镜,王老先生抬起拐杖,指着眼前这个墓地,不露声色地笑笑,缓缓地告诉邱德平:“你看这个穴位,来有龙去有脉,左青龙右白虎,有朝山有靠山――你再看看袁家湾的地形,从滴水岩到仙姑庙垭再到石门梁,群山簇拥,山环水复,多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啊!”

“你是说,这是莲――”

“是,绝对的莲花穴!”

邱德平早年间就听老辈人说过,袁家湾有处莲花穴,位置在水井沟之侧,风水绝佳,非富贵者不登。他的爷爷解放前做过私塾先生,解放后做过几年的主任,也曾苦苦思谋过这处莲花穴,但最终还是葬在了十二里之外的泰山庙垭。泰山庙垭当然也不错,但爷爷心里总有点儿不熨贴,毛扎扎的。别人把泰山庙垭与袁家湾两个备选答案送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袁家湾。爷爷是懂得堪舆的。别人提醒他,你睡在了袁家湾,那你就忍心让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睡在泰山庙垭的大枫树下?爷爷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口中似乎还嘀咕了一声,便选择了泰山庙垭,闭上眼睛,头颅歪在了一边。他那会儿肯定心有不甘,他那会儿心里肯定缠绕着袁家湾的莲花穴。

泰山庙垭的风水真不错,真的:从爷爷陪奶奶睡在那棵大枫树下的合葬墓,大爹邱恒泰就当上了工程师,不久又当上了江南火车站站长;他的儿子也以江南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北都大学。泰山庙垭的风水发大房啊!邱德平感慨,爷爷荣登宝地,父亲与他的处境并不见好转。邱德平很无奈,但这种无奈不可与外人道。上个月去江南市的铁路医院看大爹,大爹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要回川河的袁家湾,地方嘛,莲花穴。大妈不赞成大爹回去,嘀咕说江南多好啊,江边的墓地一平方一万多咱又不是买不起――再说你又爱个热闹爱看个风景,这里抬头就见香溪泂,低头就见汉江水;如果想打牌了,一招呼王站长、李处长都来了,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大爹泼烦了,威胁说不让他回川河,他就拔掉输液管。邱德平带着大爹给的三千元和一双皮鞋回来了。他记得大爹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三千元算风水先生的酬金;这双鞋权当是草鞋――你告诉王老生生,用心找,把袁家湾的莲花穴给我找出来。

 邱德平把大爹的想法说给赵焕娣。赵焕娣很激动,连连说,好事,好事,大爹让你领着风水先生为他找美穴,你做做风水先生的工作!只要他肯帮忙,把穴位调偏点儿对咱家有利,事成了让我咋谢他都行!咱家两个娃正上高中啵,只要有一个滚进北都大学的门楼子,咱就烧高香了!你知道不,听说当年爷爷的风水是大爹领先生定下的!他们这家人,咦,瑞气从头顶往出冒!

 邱德平看不起赵焕娣,嫌她说话是口袋倒南瓜――不藏不掖。他又不傻,他当然会对王老先生暗示;万一不行,他甚至会胁迫呢。

“先生,你说,你说这莲花穴真的会造福后代吗?”

王老先生为人很和善,不过这会儿的笑容却很诡谲,笑道:“嗨,咋说呢?这个嘛,这个,这个得看亡人及后代的造化与修为了!”

“您给人看了一生的风水,以您说这袁家湾的莲花穴会让我们邱家――”

王老先生挥手制止了邱德平的盘问,淡然地告诉他:“风水啊,气生万物,遇风则生,遇水则止,也就是个参考啵!你年轻着呢,古人说命自我立福自我求,让娃好好读书,发狠读,使劲读,命呀运呀自然就好了!”邱德平听了,心头有些凉,把身边鞋盒掏了几次,终于决定还是自己穿――你口这么紧,这点忙都不帮,我干嘛就不能穿一次站长皮鞋呢?!邱德平叹了一口气,数了两千元递给了王老先生。王老先生不计较,神态自若地接了钱走了。

邱德平回到家,气还不顺。猫沒有眼色,偏跳到他腿上。他“啪”地一掌把猫打得落在了水缸里。猫顺着缸沿往外挣扎,他冲过去,扼住猫脖子灌了一肚子水。赵焕娣听到猫的哀号,赶过来,骂道:“你疯了啊?平常你把猫当成了你的小情人,这会儿对它下毒手!”邱德平把浑身湿漉漉的猫掼在了地上,气咻咻地一屁股坐下去,把竹椅坐得粉碎。赵焕娣把他扶起来,拉开灯去做饭。邱德平黑着脸不说话。赵焕娣扭过头问他,今天的事怎么样?你说几句软和话,王老先生一定会帮忙!早上走我就给你说了:告诉他,事成了,我咋谢他都行!邱德平突然疯狂了,一拳砸在桌子上,冲赵焕娣大吼一声,“谢,咋谢都行!你去陪他睡觉去!快去,我送你去,我打手电送你去!我敲锣打鼓送你去!”赵焕娣急忙辩解,我说谢他就是和他干那事?两个娃,你邱家亲亲的两个娃,我想让他们有出息咋了嘛?!邱德平全然疯魔了,喝道:“有出息?王老先生是你表叔呢,这点忙都不帮,你还谢他!让我卸掉你们这一双狗男女的狗腿吧!”抱起酸菜缸边的大石头,“咣”一声砸在锅里,开水溅了赵焕娣一脸。赵焕娣抹一抹,瞪了邱德平一眼,打开门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邱德平气咻咻地坐着。手机响了,一接,是儿子打来的。儿子告诉他没生活费了。这次月考考得不错,稳当当的全校第一,稳当当地冲击北都大学!他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地告诉儿子,儿子,不错哇,爸爸得感谢你和你妈呀!给我滚回来吧!读得好有屁用,你大爷当了江南火车站站长都得死呢!滚回来—

第二天早上,大妈一大早从江南铁路医院给他打电话,墓地得抓紧,你大爹可能在这六八天就要倒筒!抓紧了,钱不用你管!过会儿我到银行先打五万!挂了,挂了……

邱德平到小区去找人干活。小区的居民都是最近三五年从高山上移民搬迁而来的。听说给邱恒泰修墓地都不愿干,嫌晦气。终于说通了,答应干,但又把工资说得很高:大工一天少不了三百元,小工一天少不了二百元。工程预算,邱德平是有数的:下来把这个墓地做好,人工费得三万,材料费三至四万――我负责工程,我的操心费咋办?这样一个工程,少了两万元操心费,那我混个什么劲儿啊?邱德平心情不爽,另外又找不到人了,便带着人去了袁家湾的水井沟。

这里果然是宝地。一年四季泉水甘洌,竹木参天,清幽凉爽,令人脱俗。邱德平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爽,命令工人上工,钱出到堂了,活干不好,亏先人啵!工人不理睬他,专心挖土。按照王老先生踏勘的穴位,去除了上边一米多深的树根与竹根,往下几米深都是细腻濡湿的五色土。

邱德平嘴角的肌肉抽搐了。

工人继续往下挖土。

 邱德平喝了半瓶甘蔗酒,把酒瓶摔碎在石头上,嘴巴里叼了根“芙蓉王”在竹林里晃悠。正在挖土的工人突然尖叫起来。邱德平很恼火,走过来看到工人挖出了一窝蛇:共四条,一白,一红,一黄,一黑,身子扭在一起,头向四方招摇,似微笑,似守望。有个头发花白的工人“卟嗵”一声跪下,硬说这是四条小龙,上天派来专门护卫邱主任大爹美穴的!其他工人也先后跪下了,朝小蛇磕头。邱德平把一个工人踹倒,抡起锄头要砸蛇。工人扑过来抱住他的腰。但邱德平劲大,挣脱了,把四条蛇一一砸死,用木棍挑了扔进了土堆。锄头上留有蛇的血肉,邱德平把血肉蹭掉,扭头而去。末了,又折回来,冲工人叫吼:今天的事哪说哪了!你们如果谁说出去,只要还在川河混,我担心你们的舌头不稳当!给我――记――住――了!

 第六天下午墓修好了。第七天一早,大爹在江南市铁路医院倒筒了。没有啥好争论的,开完追悼会,火化了回川河袁家湾。

丧事过得很气派。这次大爹的事,修墓与办丧事,邱德平作为川河村主任,里外里弄了六万五。也有人说,不止这个数,赵焕娣给对门透风弄了八万三。具体收入或黑了多少,无法考证,故略过不提。

大爹的丧事办完了,邱德平不吃不喝睡了三天半,黄昏时出门走了。赵焕娣与孩子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袁家湾的人跑来告诉赵焕娣,在他大爹坟前呢――白天他把那双漆光锃亮的皮鞋挂在脖子上,自己光着脚在坟前奔跑,或者把一沓沓一毛钱两毛钱的毛票叠了烧着玩;晚上却去敲修墓工人的门,让大家把他埋了,他活够了,他也想睡睡莲花穴,他想保佑儿子以后当个省长,想保佑女儿以后当个武媚娘!

赵焕娣大哭起来,“亏先人啦,报应子孙,放着这么好的光景不过,你咋疯啦!”

赵焕娣安排人把邱德平用麻绳绑了,塞进“五菱之光”,送进了江南市精神康复医院。

王老先生也听说了这件事,捋了捋银须,笑了,道:“德平太精了!疯了不是因为打蛇,他是中了心魔呢……心魔,知道吗?心魔!福祸无门,唯人自招。有心魔,别说莲花穴,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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