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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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来自袁家湾，自闭，与所谓的现代文明绝缘，恐怕是我目前最大的“罪状”。
朋友数次邀约我去电影院看电影，均遭我婉言谢绝：不用――我没有看电影的习惯；如果真的想看，在家用电脑下载了看，多方便啊：电脑距离床1.3米，不愿看了脑壳朝后一歪，则酣然入睡矣。朋友遂揶揄不止：太会享受了，干脆在你身后靠几捆包谷秆或者摆一个麦秸垛，那感觉岂不更……我大笑，赞叹朋友创意绝佳。如果某一日电影院有此优渥诗意的物质条件，长安在望必去！
两人大笑三声，歧路握别。朋友恨意绕梁，嗔曰：你真是我的老爷，真正的老爷！我回敬：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为不可移也。2500年前的孔子都知道改变蠢货的活动是做无用功，是缘木求鱼的挣扎！
朋友问：不打牌，不看电影，不看球赛，那闲暇时老爷干嘛呢？长安在望回答：嘛都不干，老爷无趣无聊啊！
我希望一条道走到黑。
2
女儿却不买我的帐。
放学了，欢欣鼓舞地持着三张足球票，女儿告诉她爹滴：今晚去看足球赛！老师说了，看足球是爱国的表现，每个小朋友得去，每个家长也得去！
我听了，惊恐不已：这个帽子够大的，看不看足球居然与爱国挂起钩！我告之：咱不去了吧，有空还是读读“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女儿泪珠滚落，把我抵在墙角，声嘶力竭诘问：“你不是经常教育我要爱国吗？”我明白了，狗急跳墙，知所进退，因为哭谏之后往往伴随着兵谏，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是从了吧。
于是乎，我就从了小姑娘。
于是乎，我就人模狗样地坐在了足球赛场。
3
秦岭脚下的这座渭城，热衷足球的人并不多。落了一天的雨，来的人自然更少了。晚上七点三十五的球赛，直到七点过，看台上的人仍然稀稀落落。
国旗进场，女儿与班里三两位小朋友起立敬礼。当国歌奏响，女儿与这三两位小朋友除了肃立还跟随节拍歌而咏之。
在看台上，在零星的落雨中，这几个孩子清脆稚嫩的声音是一种特别的美，可惜我不能捕而捉之――如果可以，我想把这几朵童音贮存在玉瓶里，没事了闻一闻，清洗我的肝脏，润泽我的心灵。
这一刻，我明白了，孩子往往比大人做得好，他们可以坦荡如砥，可以清越如磬，可以温润如玉；而所谓的大人，在很多时候不过是真小人，是伪君子。
女儿突然回过头问我：“爸爸，印度的国歌咋那么怪呀？！”
是，我承认女儿说得对：印度国歌的确听起来有些怪，尤其是与《义勇军进行曲》相比较――前者低沉含混，如雨林上空濛泷的水汽，后者澎湃奔涌，如一匹骏马奔驰过天际的高原。如果说国歌是国家精神的写照，是国家命运的呈现，那我想印度或许将永远徘徊在热带雨林中不可自拔吧。
我坐在西九区的座位上，透过体育馆穹窿钢结构的缝隙，看到远处“依林园”和“渭南中心医”的字样。
天逐渐黑下来，落着雨，不见星星的踪影。我盼望有满天的星斗出现。如果不能如愿，有一两颗也行――我想，在看球赛的晚上，看看球赛，看看星斗，那一刻，觉悟者便会把天上人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秦观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很多时候我们缺少了与天地对话的能力，便使得格局逼仄，自己越发鼠肚鸡肠。
抬头之际，一颗雨星落在我的鼻尖。我知道其实这滴雨星原本带着星斗的光泽，只是体育馆上空的云朵遮蔽了猥琐的目光。
我还是比较期待满天的星斗。在我看来，一个与足球无缘的人在夏夜看球，如果有满天星斗不远不近地陪着，那人就醉成了神仙。
末了，我对自己说，上天有上天的意志，上天又不是我的，还是把这份奢侈的念头收起来吧。
看球了。
看--球--了……
4
每一行当皆有苦有乐。而真正的苦乐，切近精神内核的苦乐，或许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苦乐不足为外人道，非不愿道，实不能道。
苦乐是真实而虚幻的，与火焰似，与水汽同。
禅宗讲究“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这一做法确实境界高迈，因为这些大师们清晰地认知到真实与虚幻、此岸与彼岸的界限。而语言的“能指”与“所指”间，经常有鸿沟，所言非所知，讲出来的那一刻，你就错了。“以己昏昏，使人昭昭”，自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运动员在雨中跑来跑去，而且动辄由于湿滑而摔倒受伤，自然是极苦的事情了。可是运动员把这视为苦事吗？我认为很多时候并非如此――他们倒可能视为赏心乐事，追求极致，酣畅淋漓，在看似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契机，在山穷水尽的境遇中开拓出生命的绿洲。
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一线生机，在山穷水尽的境遇中能够开拓出诗意绿洲者，无疑是生命的强者，是受人景仰的英雄。
郭松民先生在一篇文章中说“人类在文化的童年时代重然诺，轻生死”。这话的确对。可是如果把这个观点拿来比照今天的现实，恐怕只会令智者痛心疾首，浩叹声声：聪明人太多了，心机太重了，把自己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5
足球的魅力在于有很大的不可预见性。明明眼看着就要进球了，守门员却飞身跃出，抱住了足球；或者紧贴球门，飞出了场外；或者砸在门柱上，反弹了回来……
在商言商，在文论文。我想，如果哪天把文章也写得如此充满悬念，如此荡气回肠，那文学必然雅俗共赏而万人空巷吧。
这当然需要强大的实力营造强大的气场。
渐渐的我看明白了，中国U―17足球队与印度的U―17足球队水平不相上下，互为攻防，双方的小伙子肤色或黄或黑，皆在雨中为国家荣誉而战，为生命的亮色而战。
这是一场来自喜玛拉雅山两侧的对抗，也是两个国度两个民族在秦岭脚下渭水之滨意志的博弈。
竞技体育也是政治，竞技体育当然也可以视作一种与灵魂、与上苍对话的宗教。
银杏向天空伸展，白鹭睁着欣喜而迷惘的眼睛，秦川千娇百媚地演绎着文明与时尚，百里外的华山吟咏着“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的佳句……
我默默地感念此刻在雨中为国家荣誉而战的青年。我认为他们此刻除了如同“战士”的身份外，个个都有些魔术师的色彩，给大家营造出意外偶然，给你勾兑一杯杯说不清味道的饮料。
中国队终于攻破印度队的防线，踢进了一个球，引来全场的欢呼。我也在欢呼者的行列。女儿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她不认识爹滴了！末了，女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爸爸，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呀？我大声地告诉她：因为中国踢进了一个球！
这一刻，我在女儿眼中显然是个十足的怪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爹滴，居然也能疯狂呢！我告诉她，那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我原本是AB血型者，何况球场还是一个学校和教堂啊！我招来了麻烦，女儿无休无止地询问什么是血型，什么是教堂，为什么说球场是学校和教堂。我急忙喝止了女儿，让她用心看球，用心体会喜玛拉雅山两侧的民族在秦岭脚下的博弈。
直到球赛结束，中国队与印度队始终保持1：0的得分。
雨越下越大，直到驱车回家，我也没有看到一颗星星。听说7月7日晚还要上演中国队与朝鲜队的对决，我又动心了，想实地感受一番，还想在现场喊一句：中朝友谊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