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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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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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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 惹相思

隐居在终南山三号茅庐的枝子,又发来了一组照片。

这组照片选景极佳,有远有近,有山有水――山耸立在天边,艳阳抚之,白云饰之;水呢喃在脚下,明镜耀之,翠色妆之。当然,还有人――枝子端坐在佛堂里念经品茗,枝子在茅庐栅栏边种植山竹,枝子悠然地穿行在山间路上。一条黄白相间的狗摇着尾巴,紧跟着,似乎因春风吹拂而醉意淋漓,不思进取。在这样绝佳的山水世界里,有了诗意盎然的人,有了率性洒脱的狗,齐活了,瞬间终南山水仿佛点上了眼睛的巨龙,欲振翅飞去,吟啸低回。

枝子,我只见过一次:去年上巳节,渭南三闲堂国学馆在上元山庄发起“曲水流觞”活动。明媚的春光里,大家围坐在一圈,品曲水,观流觞,诵诗赋,泄风情。这一圈正襟危坐的雅士中,有位穿着袈裟、戴着佛珠的女子,眉清目秀,出口成章,纵情谈笑,率性自得。旁边的文友告诉我,那就是枝子,怪异脱俗的枝子。

我淡然一笑。

水初静,觞已止,太阳打呵欠,诗兴渐阑珊。枝子却逸兴遄飞,为大家唱起佛教歌曲,边歌边舞,酣畅淋漓。末了邀请大家日后去她隐居的终南山三号茅庐,她为大家把盏煮茗,焚香抚琴。大家虽号为雅士,实则流俗,受此蛊惑,立刻心动,却不忘揶揄她一把,“你那终南山的茅棚能有什么好茶?好水煮好茶,终南之水难道比这六姑泉的水还好吗?”

枝子大笑,“当然比不上――我的水只是比它强了千百倍!”

众人大笑,认定这是一个狂狷可爱的女子。

“你是哪里人?不会是北方人吧?”

面对好奇心切的打探,枝子狡黠地一笑,“你看我是哪里人?”

“南方人,绝对是南方人!”

“我当然是南方人。北方的风沙只能腌制肉干,南方的天地才能孕育我这般冰清玉洁的人儿!”

大家忍俊不禁,叹服枝子的确是一个狂狷可爱的女子。山风拂过湿润的心灵,大家志不在小,还想进一步打探她的芳龄,“稽查”她出家的缘由,跟踪她吃斋念佛的心源。可是,大家都是雅士,担心贸然打探会触及她敏感的末梢神经。那就留给未来吧,希望以后在枝子的新闻发布会上有一个挠透心痒的机会,破解所有的谜底。

对于枝子的“茅庐之约”,我不知道参与“曲水流觞”的诗友中是否有人赴约,我更不知道是否有人从终南山的白云流岚中挖掘出枝子的谜底――我只记得枝子在吟唱佛教歌曲时天籁之音,我只记得枝子舞蹈时宽大的袈裟随风飘摇。

唐代文人形容画圣吴道子宗教人物画精妙绝伦,谓之“吴带当风”。那么在画圣的眼中,此刻枝子飘飞的衣袂是否可以作为绝佳的绘画素材呢?不知来自哪片白云的枝子,隐居在终南山中,沐山风,闻松涛,近三宝,耕福田,铸炼一炉的天籁与率性、空灵与神秘,让人久久悬念啊!

此后经常可见枝子在微信朋友圈中晒她的生活照:一阵儿修她茅庐前的栅栏门,一阵在院子里种植不知名的野花草,一阵领着黄白相间的狗行走在小路上,一阵背着一小袋大米踽踽上山,一阵斜挎着和尚、尼姑特有的黄色口袋去找师父品茗……这些生活照的确是生活照,从中隐约可见她身后的墙壁年深日久被柴火熏得苍黑,她身后的屋檐上悬挂着火红的线椒,远处终南山顶的云雾海浪般卷来……

我把照片拿给一位嗜好出游的同事姐姐。平素她拍照技术极佳,但仍然大吃一惊,“拍得这好的――”我不忘抓住机会损她,“你号称巡山太岁,人家是占山太岁――你比人家差了多少个重量级?”同事姐姐不羞不恼,却鼓动我马上联系枝子,说她想去那里住个六八天,“你对她说,我们去时给她带上我家楼顶上种的黄瓜、茄子,再带几袋米――她下山背米多困难!”我遵命照办,枝子却回复说我联系得晚了,马上就到重阳节了,到山中来赏野菊的人很多,她和她师父的茅庐中游客已经饱和了――就等以后吧,等明年春天遍山桃花盛开了,你和同事朋友一起来。

见我这里几天没动静,同事姐姐忍不住诘问结果。我告诉她,这件事黄了,重阳节不可能去终南山三号茅庐了――其实,去不去也无所谓,你不是把从西安到潼关这一带秦岭所有的沟峪都走遍了吗?同事姐姐笑了,“嗨,那能一样吗?我那是看景,这次是跟你去看人,看那花儿一样的女子在生活中的状态,看终南山的山花与雾霭怎样雕塑出那样冰清玉洁的女子――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你的办事能力确实差――不过,也不怪你,你和人家关系不够铁――如果关系铁,游客再饱和也能挤出俩床位!”这番话令我羞赧不已。

回家途中,同事姐姐放慢了车速,玩笑说:“今天我还是把你捎回家!如果下次托付你的事再这样虎头蛇尾的,小心我把你踹下车!”

为了保住小命,此后我再不敢兜揽闲事了。

枝子不改初衷,仍然时不时在微信朋友圈中晒她的生活照。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通过朋友圈中的玉照,我约略知道了枝子生活的轨迹。

前几日,电视上预报说2018年1月31日夜有难得一见的月全食,而且会出现红月亮和蓝月亮的奇观。那几天微信朋友圈中第一等大事便是相约赏月。当天下午,枝子也在微信朋友圈中不断更新着照片,预告说她今晚要在终南山顶看月食。她真是一个“行为艺术家”,及时播报着自己的行踪:她背着饮食从三号茅庐出发了,她用柴刀斫开遍地的荊棘,她走在崎岖的小路上,她调侃说即便掉到悬崖下摔死她今晚也要看月食。这天晚上直到第二天上午,微信朋友圈中扑天盖地都是月全食的图片或照片――有人下载了网络媒体上国家天文台上传的月全食图片,有人发布了自己在西安钟楼之侧或广州电视塔“小蛮腰”下拍摄的月全食照片。这些照片当然好,有的纤发毕现,有的流光溢彩。同事问我的感受,我”呵呵”一笑,告诉他,这些图片或照片都算不得什么。同事惊奇了,“这还不好哇?!”我打开微信朋友圈,把枝子拍下的照片给他瞧。同事不以为然,“这有啥好的?一个红疙瘩嘛!”我告诉他,枝子领着小狗当天深夜冒险在终南山顶拍摄,天上固然一个红疙瘩,但如果你细看,你会看到此刻终南山高低起伏,一任自然;你如果守住心斋,凝神细听,一定会听到终南山少女般均匀而柔和的呼吸。

同事笑了,“作家说啥就是啥!”

那一刻我感到小小的失落。我明白了,与我们相比,枝子似的艰辛而诗意的终南山出家人,同样要耕耘收获,同样有喜怒哀乐――但他们是生活,我们是活着――他们生活的天宇中飘荡着诗意灵秀的白云,而我们活着的红尘中处处充满着算计与市侩。

第二天上午,“播报”显示枝子下山了。照片上她非常惬意地睡在一块房屋大的岩石上,聪慧的狗在旁边卧着,皑皑的白雪在旁边陪着,暖阳照耀,诗意沛然――如果此刻这番情景被吴道子撞上,他是羞赧回避还是慨然作画,抑或相拥而归呢?

忝为人师,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讲到魏晋名士,讲到北宋的东坡,我总是无端地想到隐居在终南山中的枝子。关于枝子的事自然不适合说出来,我告诉弟子,绵延一千六百余公里的终南山是中国的龙脉,是天地的大阻,我们一定要时刻亲近她;面对纷纷攘攘的俗世,如果哪天我们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心中蒸腾起智慧与诗意,那我们的灵魂也一定会挺立起秦岭,流淌着渭河。

末了,我模仿孟子的语气调侃说,二三子,勉之乎!学生却没笑,眼中盈满泪水,纷纷扭头眺望。可惜楼群遮蔽,终南不见,流水无声,白云邈远。在我的诱导下,弟子们享用着和煦的春风,闭眼凝神,让诗意在心间悠悠摇曳,让思绪向天际的龙脉飞去,白云般飘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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