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心怀梦想的小树

阳台上的柑橘树，是从野地里被我和女儿发现带回家的，缩身在一个废弃的塑料桶里，至今已经三、四个年头。

只要略有闲暇，女儿总会问:“爸爸，你说这棵树什么时候会开花？”

我不是柑橘树，当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开花，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果。但身为人父，又不愿暴露自己的无知，便胡诌曰:“嗯，嗯，大概还需要三、四个年头吧！”女儿闭上眼，一脸神态，掐着油污污的手指，半憧憬半失望地笑道:“啊？等它开花结果了，恐怕我都该小学毕业了！”

我笑了:真够馋的，你是那吃不到柑橘的主儿？女儿不以为然:“那能一样吗？市场上买来的柑橘，谅你也吃不出自己种植的味道！当时在野地见到它，病恹恹的，幸亏没听你的话，要不顺手一扔，咱俩吃个辣子皮儿！”我忍不住挥手斥责:“吃，吃，你在这方面有这么强悍的预见性，敢情十年后去考北京大学的美食系呀？！”

女儿并不以为我的语言有多大的伤害性。在阅读《岳飞传》《封神演义》的间隙，溜到阳台，拿起她那巴掌大的洒水壶，向着柑橘树的叶子使劲地呲水，引得母亲烦怨不已:“没事干，我看你是吃饱了不得克！”女儿嘻嘻笑着，不管不顾，却转身在阳台的角落寻找塑料袋，取出老家带来的油菜饼，细心地埋在柑橘树的根部，闭上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什么。

柑橘树不理她，依然故我不紧不慢地生长着。

今年夏天的温度实在很骇人，听说为几十年里所少有。而我家的阳台又朝向正南边，太阳每天从华山的方向升起来，又到骊山方向落下去，居然十多个小时死死地盯着我家这几平方米的空间，中午粗暴地窜到五十度，铜钱草蔫了，君子兰枯了，乌龟也翻越水盆逃回了书房。

女儿从阳台返回书房，一遍遍地感慨:“爸爸，阳台上的空气飘荡着火星儿呢！”我去探视，发现这里的空气里不仅飘荡着火星，似乎还能看到和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苗——幸亏阳台上没有白磷与汽油呀，要不恐怕会遇到大麻烦。

柑橘树的确遭了大罪了，叶子全然枯槁，揉搓一下顿时变成了粉末。女儿也窜到阳台，神色黯淡，撇着小嘴絮叨:“这下瞎了，吃柑橘，去吃柑橘树的棒棒吧！”女儿的感慨让我立刻生出了自责:如果当初不把它带回来，就让它藏身在田野上那株万年青后，说不定它正枝繁叶茂，甚至还垂着几个翠绿润泽的柑橘吧？！女儿收敛了黯然的神色，吩咐我和她把塑料桶抬回来，放在开着空调的客厅，早晚浇点儿水，说不定，说不定它又回来了呢？也对，如果我们诚心待它，它在绝境里仍然对生命抱持着坚守，说不定真的会回来！

柑橘树回到客厅，即刻便占据了一个上宾的位置:女儿把我挤到角落，以便让空调的微风时刻吹拂小树；女儿还特意把温度调到26度，让它拥有一个生长的最适宜温度；女儿隔三岔五非要把塑料桶调换个方向，让柑橘树的每个部位都能“雨露均沾”。我家每有朋友来，总忍不住发出一串灵魂的拷问:“整什么妖蛾子呢，客厅的正中央放这样一个穿越千年的破塑料桶？！”我尴尬，我沉默，我为了打破尴尬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女儿却不在乎，领着这些大小朋友近距离甚至零距离地去围观，告诉大家，柑橘树在阳台遭遇了怎样的炼狱考验，这段时间得到她的照料后枝条上暴出几个嫩芽了。

“阿姨，真的，你看，一共五个嫩芽呢！”

能到我家的朋友当然都是讲究人儿，谁也不会无趣到拂了小主人的面子，便把头埋进塑料桶，一边又要避开上边的尖刺，小心翼翼，装模作样，从根部向顶端细瞅着，幼稚可笑地数着数。朋友们数数的同时，女儿还要以异常夸张的语气介绍自己如何用淘米水给柑橘树灌溉，同时不忘损一下可怜的爹滴:“哼，如果指望我爸，这棵树早玩儿完了！”

经历了多次失望后，天气预报终于把雨请来了。女儿和我把塑料桶抬到了楼下的院子里:“憋了整整一夏天，柑橘树真该好好喝碗雨水喽！”问她为什么，女儿说:“雨水有营养呀——不说柑橘树了，蚯蚓下雨前都期待地从地下钻出来呢！”

雨水的确有营养，在院子里摆放了三、五天，喝足了这“营养液”，原本死眉耷眼的柑橘树一下子焕发出勃勃的生机——鹅黄的叶子翠绿了，翠绿的叶子润泽得能钻进人的心尖去。小区里的人一遍遍地打听，女儿放下滑板车，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答复:“这是我家的柑橘树！这不，才喝饱了雨水，枝叶一下子就长得嫩闪闪的了！”女儿当然也不怕别人的“勒索”，慨然承诺，以后真的长柑橘了，给小区的人一家送一筐。

“爸爸，你说，它三、四年后真的会长柑橘吗？”

我呵呵笑了，告诉她:这棵柑橘树从田野来到咱家，此乃奇迹一；缩身于阳台上的塑料桶中遭受暴晒形容枯槁，而一俟回归客厅便抽出五颗嫩芽，此乃奇迹二；搬出客厅，接受久违的雨水润泽枝叶葳蕤而受人艳羡，此乃奇迹三。一棵小树，三、四年了，经历了一千多个日夜，现在还不到拇指粗，居然创造出这样的三个奇迹，咱俩不该对着月光，碰响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表达对它的尊崇，并享受无尽的快乐吗？人世的交给人世，自然的交给自然，平平淡淡，静默微笑，让它做一棵心怀梦想的小树，让它做自己诗意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