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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美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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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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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出生活

父亲酿了几十年的酒,酿出的甘蔗酒清冽绵柔,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家坐在袁家湾的上端,暖风一吹,氤氲之气弥漫着小盆地,和公路边油坊榨油的气味相亲相杀。

女儿回到袁家湾,便回到了爷爷、奶奶的怀抱,也蹭进“酒乡”的怀里,吮着鼻子,小狗一般四处嗅闻,末了对着云天直感慨:“嗬,一湾的豆豉味儿!”父亲笑了:“啥豆豉味儿呀?酒味儿吧,爷爷为你搅拌出来的酒味儿!”女儿乐不可支:“爷爷,那你厉害了,金箍棒都不用,就搅出这么浓的味道?!我明白了,你当年给三爷爷家的小叔叔取名樊美玖,肯定是夸耀自己的酿酒手艺吧!”父亲开心地笑了,女儿得意地笑了。爷孙俩的笑声在袁家湾久久回荡着。

回到秦东,窝在沙发上看《长征》。女儿突然扭过头:“爸爸,你说,如果当年的红军也从咱们袁家湾经过,会不会从爷爷那里买几瓶甘蔗酒给伤员疗伤,也让毛主席和周总理在收拾了薛岳、王家烈后把脸喝得红通通的?”我笑了:“好,想象力能得一百分——可是历史不能假设呀!”女儿深感遗憾,关了电视,和我探讨爷爷干嘛会酿酒,为什么能够酿出绵柔清冽的甘蔗酒。

“爷爷好像和酒也不太亲热呀?”

我告诉女儿,世间的事情成败与否,有必然,有偶然。爷爷的确不嗜酒不贪杯,但不嗜酒不贪杯并不表明他不懂酒,不爱酒。爷爷1958年3月离开汉江岸边的冷水镇河街,跟随着他的父亲进入山大沟深的川河乡,先去了烧锅,再去了泰山,最后定居在袁家湾。爷爷个小体弱,凭借着别样的智慧与坚韧,才得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下根。

袁家湾,刚好处在北纬31度的边缘,群山包裹,汉江谷地的暖风时时吹拂着她,五谷杂粮便艰难而快乐地生长着。甘蔗是这里的优势作物,又是绝佳的酿酒作物,制曲,种植,收获,粉碎,发酵,蒸馏,心眼空灵的无不是诗人和工艺大师,现实而浪漫地咂摸着光景,冬天酿几桶清冽的甘蔗酒,存在坛子里,混一点儿木瓜香,就一盆炭火,慢慢咂着,嚼着红通通的腊肉,这深山里的日子立刻冒着腾腾的热气啊。

女儿狡黠地笑起来:“是吗?如果真如此,我们也弄盆炭火,炖点儿腊肉喝一壶?”

我才不上当。但架不住女儿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终于达成三条协议:一、不生炭火了,家里又不是十分冷,加件破棉袄对付一下,质朴本色更贴近生活的内核;二、低调做事,点到即可,腊肉就用冰箱中的那半盘儿,不宰割,更不让爷爷从远方寄;三、甘蔗酒是好酒,茅台也是好酒,但酒醉乱性,可以一人象征性地抿一口,浊酒如圣,清酒似仙啊。

夫人作证,也作陪。我和女儿一人半杯“老父亲”,轻轻碰响在一起。女儿龇牙咧嘴:“啊,这辣的?甘蔗酒不甜嘛!——爷爷酿的,都是啥酒?!”

为稻粱谋,混迹于教师;后来,为打发无聊、附庸风雅计,又给自己弄上一顶文人的纸帽子。饭局渐多,而饭局往往是酒局,我可能铁定是饭局最无趣的一位——不愿谈论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绯闻,也不想说单位的是是非非。我自己都想让长安在望在旗杆下顶着烈日罚站了,我便竭力推脱电话那头的邀请:“啊,不好意思,我今晚还有一些紧事,改日吧,改日吧!”

不怕被搅局的朋友,一再发来信息:您得来啊,大家都等着呢!我只好骑上排骨嶙峋的毛驴蹒跚而至。我把自己搁在一个角落,让灯影蒙住眉眼,还是少不了人发难:“今晚樊老师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一一贵人语迟啊!”我笑了:“对啊,贵人语迟一一一我的肉二十五元一斤!”大伙儿皆笑。又有人责难:“樊老师,我听过您的讲座,那是典型的说死你,为啥大伙儿聚会却贵人语迟了?”我又傻笑了:“哎,哎,没感觉吧!”众人皆笑,我的“没感觉”便成为一个梗,可以佐酒的一个梗。

到饮酒环节,我要么要杯白开水,要么点一瓶果啤。众人不允,毅然决然给我面前倾满白酒。我竭力推开,承诺待会儿当司机,将大家一一送回府里去。众人笑:“今晚都有代驾呢,樊老师不要成为我们的烦老师!”实在推不开了,口诵“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大义凛然倾入口中,无论壮怀如何激烈,三两杯下去仍然一脸酡红,两脚飘然。大伙儿笑了:“不至于吧,酒乡的人只有这点儿量?量小非君子啊!”

我当然算不上君子,我为玷污了酒气儿熏大的令名而羞辱。我赧然告诉大伙儿,当年袁家湾长于辨识人才的老者,见到一脸酡红、双脚飘然的长安在望,必会以不屑的语气评价:“莫出息得很,喝了三盅啪啪子(劣质)酒,就让杜康老爷拿住了,女娃子嘛!”满座皆笑,笑我的莫出息看来是命中注定,这辈子恐怕都是小人了!

酒局结束,被熟透了的熟人堵在墙角,逼问:“樊老师,今晚喝的酒怎么样?”我连声回复:“好,好,好酒,端的好酒!”众人坏笑:“还端的好酒呢?您多次承诺请大伙儿喝您的老父亲酒,什么时候践行诺言呀?”

我的酡红立刻掉渣了,遂立刻郑重表态:近日,近日合适的时候!

大伙儿再次坏笑,明白了樊老师无往而不利再次开下空头支票,果真是秦东NO.1坏人。我也明白了大伙儿明白了樊老师无往而不利再次开下空头支票。大伙儿当然也明白了我明白他们明白我开下空头支票的骗局,一时哈哈大笑,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个小方桌、一个硬木靠背椅与一把精致玲珑的小酒壶,是奶奶当年的嫁妆。奶奶1958年从冷水镇带到了袁家湾;1982年秋天父亲兄弟们分家,这几件嫁妆分给了父亲。

奶奶生于1913年,卒于1991年,比爷爷大三岁,我推算她出嫁的时间应该在1930年前后。这几件别致的嫁妆即将百年,差不多也算古董了。

从我记事起,小方桌一直使用着,哪怕吃饭只有一盘酸菜、一碗红辣椒,父亲也会让母亲摆在方桌的中央,大家围坐在桌子的四边。这种不经意间渗出来的讲究似乎令周围的人家很不满:“哪里不能吃饭呀?你看樊家顿顿坐在桌边吃!”爱说说吧,父亲仍然日复一日指定我们吃饭就在桌边吃。

硬木靠背椅乌黑锃亮,颇有份量,小时候我也尝试着去坐坐,但总感觉不舒服:椅子面太硬,又凉;椅子背又太端正,坐上去从尾骨到肩膀都需要紧贴椅子背,正襟危坐,很累。

父亲和我似乎都天然地喜欢这个精致玲玲的铜酒壶。无法考证是何人铸造,我认定这位铸造者绝对是位大师:一切恰到好处,造型优美,工艺考究,周身没有一处沙眼,大小一握,盛满酒不多不少刚好三两三,不疾不徐地饮下去,一般酒量的人面带春风,可以感慨酒好,也可以平平仄仄说一首四言八句的。

父亲很珍贵这个壶,平常会细心藏好,每有要好或尊贵的客人到家,便小心地取出,含蓄地笑着,给客人斟上,含蓄地问道:“尝尝,看看我这次酿的酒怎么样?”酒盅里的泡沫久久散开,一丝甜糯的豆香没入周围的空气。父亲如果有兴趣,也会取来酒盅,给自己也倾上,含蓄地轻轻碰响自己的酒杯:“嗨,自己酿的苦酒还得自己喝啊!”父亲看壶中不多了,示意母亲再去续一壶。一般说来两壶就够了,如果对方还未尽兴,父亲就会暗示母亲取来另一个大铜壶,可以盛一斤二两酒,父亲的脸色虽然有些黑红,但似乎还有点儿不悦,也许是嫌对方把酒当茶喝,没品位!客人走了,父亲把壶里的酒倒出,沥干,待到完全没有酒味了又重新收藏好。

说与女儿,女儿命令我画出父亲酿酒的过程,画出奶奶极具诗意的陪嫁小铜壶。可惜我不能画出。女儿不满了:“为什么画不出?”我笑了,反问她:“一切好的具有诗意的东西可以画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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