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养了两个月，珍珠鸟突然进入了孕育期，带给人不期而遇的惊喜。

这一对鸟夫妻应该是进入“云舒阁”的第四对了。以前的三对，或脱逃，或冻死，或孕育时人为的种种疏忽导致营养不良而夭折。看着洁白玲珑的鸟儿断送在自己的手中，总觉得罪孽深重，便决定以后再也不养珍珠鸟了。

暑假去花木市场，看到一对鸟儿“叽叽喳喳”地从笼子中探出头朝我们打量，打招呼。女儿便走不动了，叫嚷不止：“爸爸，我想要这对珍珠鸟！我好想要这对珍珠鸟呢，爸爸——”卖鸟的老伯，也觉得我太那个了——多好的鸟儿啊，与你和孩子那样亲，竟忍心不买！你也能狠下这个心？当着大伙儿的面，我无端被激将，心中自然不舒坦；而女儿却显出没见过世面的底色，赖住不走了，说什么也不走。我仰天浩叹：“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女儿，女儿，奈若何？”“嗨”了一声，苦着脸去摸腰间的碎银两。女儿的脸色当即靓丽了，便手忙脚乱地去取鸟笼，去买小米，伸出手逗弄鸟儿红黄的嘴巴，急切地询问老爷爷：爷爷，爷爷，这对鸟什么时候能下蛋孵出小鸟呢？老伯笑道：很快——最迟不超过深秋吧！看你的娃娃多聪明，看你这娃娃多懂事！我笑了，在女儿的额头上轻轻凿了一下，笑曰：“臭妞，掏你爹滴的银两，真是又聪明又懂事啊！”众人大笑。但鸟儿没有笑，伸出脑袋朝我啼叫不止，似嗔怨，似褒奖，我便不好多说什么，带上女儿和珍珠鸟，起驾回家了。

为了汲取往日养鸟败北的教训，我便在椰子壳做成的巢窠里铺上一层厚厚的锯末灰当作这对鸟夫妻的婚床；定时给这对鸟夫妻喂青菜和鸡蛋，争取让它们在短时间内“膘肥体壮”，有个鸟样；栖居之地也一变再变，或移放在北窗躲避暑期的酷热，或安放在南边阳台接受阳光的沐浴。鸟儿当然不理解我的苦心。长安在望却很是得意，觉得在对鸟儿的用心程度上不说满分，至少也该及格了！饮了一杯家乡自酿的甘蔗酒，我飘到阳台，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语气对笼中的尤物嘟囔：你们，你们多像当今的富贵者啊，半年居青岛，半年居海南——你们真活成个人物啦！

两只鸟儿不解我的话，甚至对我的话不屑一顾，而鸟丈夫干脆转过身为它的妻子殷勤地梳理着羽毛，唱着山高水长的歌曲。妻子偶尔鸣叫两声，给予淡淡的回应。

一天中午，当我往鸟笼中投放青菜时，发现黄嘴巴的鸟妻子神色匆匆，把菜叶和菜茎不断衔进了鸟巢。我“哦”了一声，明白它们的好日子快来了。第二天清晨再到阳台上，看到锯末灰中居然安安静静地伏着一枚莹洁的鸟蛋。这会儿鸟蛋不说话，矜持地沉默着，与鸟夫妻一起警惕地打量我。我变得识趣了，把鸟笼提开，把它们藏在阳台角落郁郁葱葱的兰花丛里，又在上边放了一个遮光的袋子。鸟儿立刻放心了，感激地看着，鸣声也轻快了不少。

当我过几天再去为它们换水换食，发现巢窠中已经卧着七枚蛋。我笑了，暗想，晚上当鸟夫妻在菜叶做成的“席梦思”上相拥而眠时，话题紧紧围绕回旋着身下那七枚心爱的蛋儿，该是何其快乐的丰收在望的景象啊！女儿受到蛊惑了，也坚决要钻到兰花丛中，观瞻孕育中的鸟妈妈。我毫不客气地把她拎到了客厅，风狂雨骤地斥责一番：“小孩子，看什么看？正在孕育的鸟儿，能看吗？你如果天天看，母鸟不孵蛋了，你能负责吗？”女儿朝我瞥了一眼，嘀咕道：“你有空就看，恨不得钻进鸟窝看，咋不说？”我觉悟到自己对小人儿数载教育的失败，瞅着女儿变幻的鬼脸，叹了一口气，遂三缄其口。

真的，这个鸟妻子的确是个当母亲的好料子。你无论何时去，都会看到它紧紧地护着身下的蛋，偶尔还会用黄色的小嘴把蛋翻来翻去，以便让每颗宝贝儿都得到它均匀的体温。当你换食换水，召唤它出来，它也只是迅速地吃几粒小米，噙几口清水，不洗脸不刷牙急匆匆地溜回卧室上班了。鸟丈夫显然无法承受爱情降温带来的寂寞，一个人站在鸟笼的横梁上，或梳理羽毛，或唱着无聊哀伤的曲子。有时，实在难以忍耐了，便斜展着翅膀飞到“卧室”门口，把小脑袋伸进去鸣叫几声，哀求妻子出来陪它搓几局麻将，唱一阵卡拉Ok，钓半天鱼。妻子才不动心呢，它有定力，有主见，有罕见的使命感。有时丈夫把它吵得泼烦了，便一翻小眼，朝丈夫吼一嗓子：“你无聊不无聊啊？沒见我正忙着吗？”丈夫遭到斥责，难为情地飞回横梁，无处可去，又不能一个人飞到大街上去围观国际轮滑马拉松大赛，只好独自晒晒金秋的太阳，或者一遍遍吃小米，把自己养得又白又胖，等待宝贝们破壳而出的时光。

岳母在阳台上晾衣服，也注意到了母鸟的异样，感叹这只比过去的好多了，真是一只聪明的鸟儿！

我笑了，告诉岳母：聪明的确很重要；但更关键的是要具备出众的定力，愿意坚持不懈地做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聪明人、聪明鸟无处不在，但能够始终不渝地做好一件事的，又有几人呢？岳母深以为然，特别恩准女儿钻到花丛中去看看珍珠鸟与它的七枚蛋。女儿激动不已，急切地渴望听到阳台上小生命的欢叫。

我告诉女儿，不要急，好事一定如期而至——那会儿我们将用心品味它们一家九口带给“云舒阁”的无限快乐与诗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