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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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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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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天空

1

记得是在上一个暑假吧,我去亲戚家帮忙干点儿活。第一天刚去亲戚家时,杂乱狼藉的新房里却不见亲戚,找了一圈只见临时搭建的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男孩。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正在熟睡。不多会儿,他醒了,告诉我说去,他们去买点东西了,让我稍等片刻。于是,我便坐下和他聊了起来。聊起来才知道,他叫李林,今天和我一样也是来帮忙的;他确实十八周岁,在实验中学待读高三。我也是实验中学出来的,另外我们村不少哥们也正在那里上学,于是越来越聊得开。没过多久,亲戚便回来了,从此开始忙活了起来。在干活的整个白天里,我和李林再也没怎么闲聊,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

“你是叉叉村的?”饭桌上他问我。

“是啊,怎么啦?”

“哦那你得认识孙伟喽?”

“他啊,不仅认识简直太熟悉了——我和他一块玩的!他也在实验中学,你和他是一个班的?”

“嗯是啊,不过,你听说了那事没有?”他似乎试探道。

“什么事?他怎么了?”我们俩家相隔并不太远,没听别人说起他有什么事啊。

“他……他在学校和安眠药自杀了,你不知道?”

“啊?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得嘴巴里的食物快掉了出来,“他有没没有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晚上,他们宿舍开卧谈会,探讨哪个女生咪咪是a杯还是b杯,兴趣盎然各抒己见,就他一人一言不发,开始他们舍友还以为他早睡了,后来觉得不对劲,今天他一天沉默寡言,平常晚上他从来没睡这么早过,于是舍友们都询问他怎么了;起初他只是说自己有点累,这么一来舍友越发不信了,再三追问,最后他才吞吞吐吐说,自己喝安眠药了,喝了二十多片,又说自己其实也不想死,只是,只是……于是他们舍友赶紧拨打了120,幸好及时发现最终抢救了过来。”

“这是年前,还是年后的事?!”我急切的想知道,因为我想起了几件另外的事情。

“年后。”

他说完,我一阵沉思,我的思绪慢慢的倒回,眼前浮现出临近过年在集市上和他喝酒的那个场景。

上次寒假期间,还没有过年的时候,有一次我遇到孙伟的妈妈,说孙伟没黑没白的躺在床上,连吃饭也不下来,让我有空去他家找孙伟玩,顺便开导开导他。当时没怎么在意,大冬天不愿起床也没什么,毕竟男孩子勤快的不多。后来他妈妈又亲自去我们家,很郑重的样子,她说,这一片就属我们俩最要好,也只有我才能劝劝他。我问孙伟怎么了,他妈妈只知道他可能失恋了,具体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孙伟不愿和他们谈,爸爸妈妈劝导也无从下手,就这样一直在床上憋屈着。到了晚上,我正好见到他上线,于是和他聊了起来。

“你咋么啦?你妈妈可跟我说了。”我问。

“哪咋啦,就是在床上不愿起来。”

“额哪有整天不起床的,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啊,少磨叽跟哥们说!”

“就是心里难受……”

“为啥难受啊,不会为情所困吧。”

“唉算了不说了,你回来老久了吧,怎么也不找我玩?”

“哪有啊,学校放假晚,才回来四五天,我明天就找你玩去。”这小子肯定有事,不愿说也不好强问,我想以退为进,明天玩的时候再好好问问他吧。

“嗯好啊,不过在家玩也没大意思啊”

“明天是年集,要不去集市上逛逛吧,不是心里不舒服吗,咱们也老长时间没在一块了,喝一场去?”

“真的啊,我正想大醉一场呢!”他一顿道,“不过你请客,我可没钱啊!”

“好啊,哥虽然钱不多,但足够你喝的吧!”

“那可不一定,啤酒我喝一提都小菜一碟,小心你的钱包啊”

“没事儿,实在囊中羞涩了,哥把裤头当了也请你!”我说。

……

2

第二天,日上不知多少竿了,大概十点多了才去他家。他还在床躺着,正看《仙剑奇侠传》,见我来了赶忙就要起来。穿上衣服,便忙着找鞋,好长时间不起床,鞋也不知道到哪遛弯了。他趿拉着鞋来到客厅里,不时打理着杂乱的发型——如果姑且还叫发型的话。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突然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是他爸妈很是激动,不住地说,哎呀这半个月伟子头一次起来,你一来他就起来了,旁人他连理也不理,还是你面子大哩,你好好和他玩玩,问问他心里到底有什么事。我也很想知道,哥们你到底怎么了?

一切收拾妥当,我们俩骑着电动车朝集市赶去。小风吹轻拂脸颊上,有点冷;阳光却很好,如小宠物的毛毛触在皮肤上,暖茸茸的。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我们家找我了,你不会再与我玩了。”他说。

“为什么啊,我怎么不想和你玩了啊?”我很迷惑。

“你上了大学了嘛,你成了好孩子,而我……而我这……这……”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才好,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很吃惊。

“上大学又怎样,我还是我啊,只不过长了点知识,嗯还有头发,我一直都是和你一起玩到大的嘛!”心里莫名伤感,也许往日最好的朋友,突然在某天相遇,就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变的不止是他,还有自己,世界时时时刻刻变化着,可脑海里曾经在一起度玩耍过的快乐记忆,是永远不会变的。

“现在你变好孩子了,还认我这哥们就好!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坏了,对了就这儿,就在这儿,还记得吗,你那次可把我骗结实了!”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一个小型蓄水池道。

“当然记得,我们那时都挺小,为了骗到你手中的挖掘机,我编了一大通瞎话来骗你!编得那么离谱你还是信了,不过我最终还是没得逞啊。”

“是啊,那时好像也快过年了,挖掘机是我爸爸刚买的,咱俩就在这水池里的冰层上玩,天黑许久了,我有些害怕想回去,就在这时,你突然说:‘坏了,坏了!’我赶紧问怎么了,你故作紧张地说:‘看见没有,对面山下那一闪一闪的小红点?!’‘小红点怎么了?’‘那个是公家用来监测坏人干坏事的仪器,咱俩在这挖人家半天冰了就是在干坏事,现在一闪一闪正说明监测到了我们,它马上就要发炮弹打我们了!’‘这么远,它打不到我们吧。’‘嘘···小点声,别说这么近了,就是再远点它也能打到!它现在就能听到我们说话,它每闪一次,就是在准备一颗子弹!’‘那怎么办?’‘还怎么办,赶紧跑呗,进了家,人就多了,公家就不能发炮弹了,那样会打到好人的。’让你这么一故弄玄虚,我真的害怕了,拿着挖掘机撒丫就想跑,后来才知道你绕一大圈子真正的骗局只是刚刚开始呢。”

“哈哈,我当时不绕个大圈子你怎么会相信,万一你有点怀疑想骗你就难了,我见你要拿挖掘机走,赶忙说:‘你要命还是要挖掘机?’你自然不懂,我接着骗你说:‘别看这么轻,你拿着它跑,稍不留神,慢一点点就可能被子弹打到脚后跟,那时你想跑就跑不了了!’”

“对就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很着急:‘这新买的我还没玩够呢,怎么办?’你终于绕到正题了,说:‘你可以先放水池里,反正夜里也没人,就是有人也不知道这里有挖掘机,明天一早来拿就是的嘛。’就这样我上了你的当。”

“不对不对,我当时还有一句,你想想!”我补充道。

“哦是了,你当时还说:‘放心吧我不会拿的,这就咱俩,如果少了就知道是我干的。’你还拍着胸脯说的,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其实你小子坏透了,如果真让你拿去了,第二天你保准推给过路人绝不承认。”

“我把你吓回去后,本想马上回去拿的,可天太黑了,我也挺害怕的,于是,第二天老早就去了,可是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挖掘机就不见了?”

“哈当晚回去后爸爸就问我挖掘机呢,我就把你说的都告诉我爸了,我爸说你是骗我的,立刻揪着我找回来了。差一点点就让你骗去了!长大才知道,那一闪一闪所谓监视器,实际是坏在路上车的尾灯!你这家伙当时还真能编!”

……

3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枯藤长出枝桠,原来时光已悄然翩擦。我们谈着过去的种种,恍如昨日,仿佛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快乐的童年,那个我们一起长大的童年。说话间便已来到集市上,集上依旧人头攒动,只是不再热闹,总感觉没有小时候赶年集那样人山人海,没有那种喜庆与期待。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我们俩朝唯一的小摊上走去。找个挡风位置坐定,点下几样小菜。

“咱俩喝什么酒啊?”我问他。

“辣的吧,啤的还不喝到你扒裤头啊。”

“没事,反正你也穿着了嘛!”

“还是辣的吧,啤酒太凉,也不来劲。”

于是,我挑了两瓶白酒,一瓶小刀,另一瓶实在想不起来了;这是整整二斤白酒,当时还以为不够喝的。

“太不够意思了,我一杯都干了,你还没喝呢!”当我举杯迟迟难以下咽的时候,他催促道。辛辣的气味呛入鼻道,真不知道白酒有什么好喝的,还是可乐好喝一点。

“其实,告诉你个秘密,我以前真还没怎么喝过白酒。”我推脱地说道。

“那也不行,是兄弟就干了这杯!”听他这么说,就是饮鸩也不管了,仰起头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干尽。辣。胃里即刻波涛翻涌,头脑晕晕沉沉起来。当时真想抽自己——没长出颗喝辣酒的胃,还敢出来飙酒。为了平复下胃里的暴动,我不时地夹着菜吃。这期间,我的杯子一直满着,而他却不快不慢地斟满一杯又一杯,轻然地喝下一杯又一杯。我想知道十八岁的年纪,真的能承受那种的辣吗?

“对了,金帅现在还和你一块上学吗?”我问他一个和他年纪一般大的也是一块长大的哥们,但关系终究不如我们铁。

“他啊,也算上,也算不上。”

“哦怎么说?”

“他自己瞒着家里人,偷偷休学了,就等会考完拿毕业证了,平常偶尔回校几次。”

“那家里人不知道吗?不上学那干嘛去?”

“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不在学校时他经常找他亲妈妈去,这事你是知道的吧?”

“他身世之谜?这我知道,至于找他亲妈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我说。

“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有一次他回校,竟然拿着俩个iphone4在班上炫耀,我们问他哪来的,他说新的是亲妈给他买的,旧的也是亲妈送给他的,那时我们才知道老长时间不见他,是回老家了。不过后来那俩苹果被别人偷去了……”

我不知该为他与亲妈相认高兴,还是为他亲妈的富有程度感到诧异,抑或为他炫富感到可悲。这时他接着说:“这家伙算是毁了,比我还要堕落。你不知道,即使他不怎么学习,但成绩总是在班里前几名,可是他就是不愿学了。”是的,金帅的聪明从小就有目共睹。小时候,不论玩象棋,军旗,五子棋,还是纸牌,他总能技压群雄。常常的事是,伙伴教会他一个游戏,没过几天,他便把“师傅”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这些比他大两三岁的伙伴,不论玩什么,也常常败北,不是我们鲁笨,是他太过聪慧。别说是我们,有一次我们和他,还有他父亲,一起玩纸牌,他和他父亲是对手,结果削他老子一削一个准,都不带跑偏的;他父亲拧不过劲来:“吆喝!我就不信了,今个‘常胜王’我就折在儿子手里了!”,他爷俩开始拧巴起来,我们只好陪着,到了很晚了才散局,因为他实在是拧巴不过儿子了——何况也拧巴不过肚子!

“不专心学也能前几名,这事我信,他自小就很聪明嘛;今天他这样,也许正因为他太过聪明了,聪明的人大都不能安安心心做事情的。”我带着宿命者的口吻说。其实,我错了。

“也不光这,他是自从知道那件事之后,才开始堕落的。”

“他怎么知道的呢?”我不解,虽然那件事在我们小伙伴中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可我们几个都不会告诉他,徒添他不快的。

“也不知道谁捅出的这篓,反正有一天,他突然问他妈妈,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他妈妈起初当然一口咬定不是,可是他就是不死心,整天瞅着机会给他妈找茬,直到有一天他妈实在受不了了,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就把他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股脑告诉他了。可是,他并没有打住,他怨恨当初亲妈为什么要抛弃他,总觉得别人孩子都是爸妈亲生,就他却不是,他扭不过劲来,心里总是打不开那个结,于是将气还撒在妈妈身上,整日价找着事的和他妈吵架。他妈妈很伤心,每次他娘俩吵完架后,她都偷偷出去哭一场,然后带着红红眼圈回家。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娘俩闹别扭。后来他妈妈伤心欲绝,喝了农药。”

“后来他妈妈怎么样了?”我说。

“幸亏发现的早,也亏了造假药的了,抢救过来一条命。”

“他妈妈真是太可怜了,”孙伟呷一口酒,接着说道,“我至今还记得她被台上救护车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她最后说什么?”

“她呜咽地说道:‘儿……儿啊,你虽不是……不是……我们亲生,可养你这十八年来,你想想,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对你比对亲生儿子还要疼你……疼你啊……’”

“都这样了,那金帅该好了吧?”我说。

“从那以后好多了,再也不和他母亲闹架了,可是他开始跟自己过不去了。常常喝得烂醉如泥,自暴自弃,更别谈上学了,到后来干脆就自己休学了。”

“他又何必这样呢,爸爸妈妈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是也不是外人,那是他亲舅舅和妗子嘛!何况那么疼爱他,原本他舅舅能要自己孩子,为了他就干脆没生,就他这一个儿子!”我说。

也许,我这站着不闲腰疼。如果,有一天爸妈突然告诉我,我也不是亲生的,要是更惨点,我还是属于那种从垃圾箱捡回来的“野孩子”,试试?富裕的家庭,疼爱着的爸妈,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有一天突然发现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子,这一切原非是自己的,心里怎么不会痛?当然,痛苦的方式也不该这样。十八岁,一个不大不小的年纪,却要承受这飞来的痛楚。如同清澈空明的天空里,飞过一片流云,遮挡了年华里所有的阳光。可是要相信,云卷也会云舒,这些都是暂时的;即使乌云遮住了天空,也要相信,乌云的上面也还有太阳。

4

“是了,当初他亲妈把他放在舅舅家,也是因为计划生育,迫不得已,他不该怨恨的,更不应该让现在的爸妈伤心,但他就是打不开那个心结。”他接着说。

“嗯那你的心结,又在哪儿啊?又是谁给你打的结呢?”我话题一转问他道。

“我……我哪有什么心结啊。”他端起了酒杯,似乎还是不愿多说。

“还装呢,说说吧,我可能无法给你解决问题,但至少我能出出主意,你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受一些吧?”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他欲言又止。

“咱俩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算啦,既然不愿说就别说了。每个人都有秘密,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我欲擒故纵道。

“哪啥秘密不能说啊,你还记得那次我喝醉了送我回来女孩吗?”

“当然记得啊,她和另一个男生驾着你回家正好被我撞见。眼睛大大的,梳着马尾辫,长得很是清靓。你和她有故事?”

“有啊,而且是主角,当然不是唯一的主角!”

“怎么你还搞三角?”

“也不是的啦,这事还要从我转学到实验中学说起。”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缓缓倒满,嗟叹一口气,如同中年男子空恨命途多舛的样子。

“在王庄高中我把班主任给揍了,待不下去了,只好转到实验中学。”

“什么?你把班主任给揍了?怎么回事?”我吃惊又好奇地问他。他于是将事情原委,痛痛快快地向我说了。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我这哥们个挺高,位子被排在最后。而他们班主任对于后面的学生总是抱有成见,认为最后面的男孩子是不学习的,调皮捣蛋,是坏了班级这一锅汤的老鼠屎。他就这样成了一颗老鼠屎粒,还是那种又臭又硬的屎粒。因为有一次,课堂记录很差,班主任直接望着后排男生说,说话的站起来。他正思考问题,不知所以然,左顾右盼,恰被班主任以为是了做贼心虚。点名让他站起来,他自然不服,想辩解,班主任却不容他置喙。他很是生气,果断的就坐下了,没再理会班主任。从那以后,常常有各种事找到他头上。他那时学习还好,没什么把柄。直到后来,有一次,他在课堂上偷完了会手机,被巡逻的老班逮着了,当场没收手机。下课后,去老师那要,他对班主任各种担保,说以后绝不玩了,带回家,好话说了一箩筐。可他班主任就一句话,想要手机?叫你妈妈来!他气呼呼道,其他同学都给了,为什么就不给我?对,就是不给你,怎么着?他班主任也上了劲。你不就是故意找我茬吗?!他不再客气。是,我就是在找你茬!班主任顶上了气。少年血气正旺,他班主任也是刚毕业的青年,于是霹雳乓乒,俩人擦出打架的火花。不,是火焰。这事以前就告诉过我了。

“转到实验中学后,发生什么了?”我接着问道。

“第一天到了我就被排在她正前面的位置上了,”他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上了课没多久,我听道‘喂,喂,喂’有人喊,回过头去发现是我后面的她,朝前小声喊着。”

“那是在叫你喽?”

“是啊,可当是我想刚来谁都不认识,以为喊的肯定不是我,于是我理也没理就转过头了。”他又端起酒杯,我不住吃着小菜静静地听着他说下去,“第二天晚上自习的时候,突然一个纸团落到我书上了,挺破皱,像是别人丢弃的废纸,我想也没想,噌——就扔出去了。不一会又一张,我照旧去让它和垃圾桶“约会”去了,直到第三张,我猛然回头,正见她手拿着纸团要发射,我眼狠狠瞪了她一下,没想到,她只笑了笑,把纸团送到我面前。”

“写的什么呢?”我的八卦心理顿时被撩拨起来,其实我想起我自己的一段往事,一段有着少许相似的往事。那是发生在“窦”字真不太会写的“情圈初开”的年纪里。

5

高一时要军训一星期,第六天的时候,我前面那女生急急如律令求龙王,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如来佛主,释迦摩尼,真主,古今中外大神小神招呼一遍,就差点求送子娘娘了,可仍不见一滴雨滴,于是心力交瘁呜呼晕倒。我就上前补上了她的空缺。那一排,就我一个男生。尴尬的很。当我扭头看身边的她时,恰好她也转过头来,目光相接。我很不自然,但她却坦然的对我微微一笑,那一笑非回眸一笑笑千古,却也甜甜的,善意的,顿时少了很多局促。尽管好多年过去了,那一笑,含糖量至少五颗星,至今犹似眼前。

接下来,我开始留意这个女孩。她身材高挑,皮肤稍许黑黝黝,扎着长长辫子,每到休息的时候她就放下辫子来,散发披满双肩,一阵风吹来,飘飘然。她算不上倾城倾国,风华绝代,却也称得上漂亮。然而,吸引我的却不是她的姿色。

每到歇息,同学三五成堆,手舞足蹈夸夸其谈,可是她却不是,即使和同学交谈也是中规中矩,举止端庄。这端庄不是故意拿捏出来的,是那种自然的落落大方。和其他女孩相比,身上散发一种气质,透着少见的成熟。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

正式开学后我才知道,她是我们班入学成绩第一名。那时,我只是中游还要下两名,位置落她后面两位,故而高一时间里没有太多交集。直到高二,才有了些发展。那是一个午后,临近上下午第一堂课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她说,自己老喽,都21了。我找到一个突破口,扔过去一个纸条:“你不会真的21了吧?”

“是啊,不过那是我户口本上的年纪,实际才20呢!”她扔回纸条上写道。

“怪不得你那么成熟呢。以前还以为你‘早熟’呢,嘿嘿”

“呵呵干嘛对我年龄这么感兴趣啊?”

“我要说我喜欢你,你信不?嘿嘿嘿……”我半开玩笑的又扔回纸条。

“不许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的哦。”她扔回来后,这时恰好打起了上课铃。

就这样,我们慢慢有了交往。后来她又调位调到我斜后方的位置上,经常让我给她解题,我们彼此了解越来越多。值得补充的是,我那时挺努力学习,成绩窜到班里前几名;而她却相反,由于不能适应高中学习模式,成绩直线下滑,越来越糟,开始出现厌学情绪,恶性循环起来。尽管我经常帮她,最后她还是滑到了班里倒数的程度。从第一到了倒数,她真的难以承受了。

又是一个午后,夕阳穿过晚窗潇潇洒洒地铺满了枫红色;自习课上,又是纸条传来:“我要走了。”是她的。我望着纸条迟迟难以回复,于心我想劝慰她,帮助她,挽留她;可是她越来越痛苦。我回头向她望去,她也抬头来望我。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窒息。

“你真的想好了吗?我想劝你坚持下去,可是我也不想看着你那么痛苦下去。如果想好了,我会支持你的决定。”我多么想让她留下来啊。

“是的,我想好了。在这最后的时刻里,我想说,能够认识你,真的好开心!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遇;如果不遇,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对吗?”

就这样她走了。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只是友谊,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说:喂,我真的喜欢你!现在,她静静地躺在我的好友列表里;可以再向她表白?不了。早已不再是那个年华与心境。错过的青春永远都无法再回来。错过的感情,只能一错再错。这是我十八岁的青春里,一段美妙的遗憾往事。

6

“她给我写的是——”打断了我的回忆,听他接着说道,“‘喂,昨天,喊你好几句,理都不理人家!今天,给你纸团也不要!我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首先,昨天以为你喊的是我前面那帅哥,今天,纸团误认为是废纸;其次,我不姓喂,另外,你长得没那么难看。你长得挺耐看!”他给她回复道。

“就是,这么说本小姐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痴的美少女,既然你那么欣赏本小姐,算了,不跟你计较了。那,你叫什么?”

“别误会,耐看我是说耐着性子才能看啊。我孙伟。你呢?”

“切,你想死啊还是不想活了?姐王子涵。”

“姐别啊,小弟还没娶媳妇呢。你的名字好美,就像你长得一样呐——这次可是真心的哦!”

“过奖啦。咋?还没媳妇?要不姐给你介绍个?嘿嘿。”

“好啊。要是毛遂更好!哈哈哈。”

“什么毛遂?”

“自荐啊!”

“你……你等着……”

他两眼放神,滔滔不绝向我讲诉着他们过往的点点滴滴,好似又回到他们初识的时候。

“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你们就相恋了?”我问他。

“不。我们认识没多久后,有一回,她半开玩笑地说,可能喜欢上我了,我当她又疯言疯语。就这样,依旧打打闹闹。后来,有一次,她生病了在家待了一星期,那一星期里我总感觉空落落,发现自己真的慢慢喜欢上她了。不久,她过生日,那一天宴会上她喝醉了,亲口告诉我,她真的爱上我了。可我并没有接受。”

“为什么啊?”我大惑不解。

“因为我在王庄有女朋友,虽然我们很少见面各忙各的生活,套一句流行说法我们从此成了两不相交的平行线,但毕竟还没有分手。”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以前的女友正式和我分手了。那一段时间,总是有些莫名的失落。她见我如此,常常逗我开心,还邀我去她家玩。那天正是周六放假,我在她家喝得大醉,很不是样子,后来她送我回来还被你撞到了。也是那天,我向她表白了,可是……”

“她没有接受吧?你那时向她表白更多是心灵慰藉。”我已猜到结果,接着说道,“时间多得是,以后还有机会啊。”

“没有了!”他吞下一杯酒道,“当我冷静下来,真正爱上她,再向她表白时,她却说已经不爱我了。真是,她喜欢我时,我没感觉;当她爱上我时,我喜欢上她;当我爱上她时,她却选择了转身。真讽刺!”

我很诧异,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子。他不语。半响沉默。

“想开一点,以后遇到还会遇到好女孩的。要知道,爱情有时候也就是那么一回事,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吧——”我安慰他道,“以前我们班有一对情侣,也是班上第一对情侣,他们是从高一开始相恋的,他们,常常在课间、午后林荫小道、夕阳榕树下牵手相依卿卿我我,好不羡煞旁人啊,可好景不长。上了高三,男孩放弃高考辍学了。下午自习课上,男孩要走了,女孩舍不得,哭得稀里哗啦悲天戗地惊天地泣鬼神,全班都去安慰她;可是,没过两月,又见她在街上和男友手牵手一起走。远去的背影,是多么幸福的一对。只是男主角换了!”

“嗯明白。其实,没什么,如果这是件悲伤的事情,那它只占不开心的百分之四十。”他说。

百分之四十?那余下的六十又是什么呢?待想再问下去,只奈菜已尽,酒已顷,夕阳更浓。也许,那百分之六十并不存在;风华正茂的年华里,能有多少悲伤?最后,我们俩一人一杯酒,干尽。不知不觉中,耳边的风渐吹渐紧;夕阳侵染的西边越发红烈了。真的该走了。

7

这顿酒,算下来,我喝了大概只三四杯。而二斤白酒剩余的,被他不知不觉的斟饮掉了。即便如此,在路上我还是晕晕熏熏的醉了起来,但我至少还能推着电动车走路;而他,却是严重,先是呕吐,后来躺倒在路边的土坎里睡了起来。夜幕降临了。我喊他,不醒。我只好躺下来,陪他。夜空了没有一点云,星星慢慢地露出了头儿,一闪一闪,就像一个少女的眼睛一眨一眨,清澈晶莹;偶尔一个流星飞过,滑出一段优美的弧线,泛起浮想。远处,万家灯火,影影绰绰。夜色,真美。可是风儿越发冷冽了,一阵阵吹来,整个人好像被它扒光了衣服,摇摇曳曳冻彻心骨。他还在瑟瑟发抖缱绻一团的睡着,我知道这样下去非将他冻坏不可,我奋力将他摇醒。可是他牙齿咯咯作响哆嗦说了一句:你打……打电话,让我爸妈租个面包车来……来接我们吧,我,我是回不去了。倒头又睡去。我只好照做。夜,已经黑得严严实实。路上,没有一个行人。风不断的呼啸起来。茫茫的夜色里,看不到黑暗的边际。方才优美的景色,婉然变成了孤独的夜。无助的夜。心里多么渴望,温暖的面包车能快点来。望眼欲穿的回望,终于见到远处一明亮的车灯慢慢推移过来。近了,更近了,温暖的小车就要到来了!咦,怎么一个车灯?哦接我们的是手扶拖拉机……

后来我没再见过他。过来年,一次放假回去,妈妈说,你知道了吗,孙伟上电视了。怎么回事?妈妈说,自从那次我们喝完酒回来,他心情还是不很好,我上学走后,他就病了。他全身浮肿发紫,看了很多医院都不好,甚至后来疾病乱投医,把神老太太神老汉都请来了,当然无济于事,最后只好求助于电视台。我不知道他上电视的事,也不想知道上电视节目时发生的茶聊饭后的闲闻,只想立刻动身去他家探望,却被母亲喊住了。说,他早已好了,去外面打工了,不在家。再后来的后来又听说,他踏踏实实返回学校继续学习去了。现在我也没再见过他,不过这已不再重要了。

一片流云飞过去了,天空依许晴朗湛蓝。以后的天空,仍会有阴云飞过,只不过,风起时,最重要的第一次已然飘过。也许,天空正是有了飞云的洗练,变得更加湛蓝,更加庄重和稳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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