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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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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热的茶

掺热的茶

文/贺宇星 

秋分已过,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风一来,桂花的香扑面而来,让人心醉。我的母亲有一个很戏曲的名字——“秋香”,正如这飒飒的,带着桂香的秋风吧。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去翻看日历,那里记录着每一个重要的日子——她觉得重要的。比如现在,就是该采集桂花酿酒,捡酸枣做糕的时候了。还要晒棉被,晒苞谷,晒各种东西。

母亲总说自己记性不好,要是不写上,就会忘了,错过了。好记性也不如烂笔头,何况她的坏记性,写上就不会忘了。可我知道,有一些日子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哪怕她仍谨慎地将这些日子,用红笔重点圈记起来。

以前被划的最显眼的日子,是大年初二,雨水那一天,清明前后,端午中秋……还有外祖母的生日。

母亲总和我念叨,初一崽初二郎,她没有女儿,以后不用盼了。

除了初二回家,智慧的先人还给出嫁的女子,留了很多回家看老母亲的“借口”。雨水那一天,母亲要去送蹄膀。这在家乡叫“膀子肉”,母亲的肉会十分精心的制作,要用砂锅慢慢炖开,撒上再去年春天就存下的梅干菜,用红绳系上。

清明前后摘初头茶,端午要去熏艾,中秋还要去帮忙收一季稻子。哪怕外婆家里,有身强力壮的舅舅,同样勤劳贤惠的舅母和一群热心好帮忙的邻居,母亲也同样不忘记回去,送出自己的这一份热。

可这些年再回去,就只能和青坟说说话了,用哽咽的方式。几乎是赶不走的梦魇,每一次再去舅舅家里,母亲的喉咙总要嘶哑一两天。

外婆外公的坟并在一起,我见过她,我的母亲,就坐在两个坟包包前面,那样的无助。我只知道为母则刚,不知道母亲做一个女儿,亦是这样的柔弱。我想过去给她抱抱,可我知道,不该这个时候去打扰。

除了这些,还有这个那个的生日,这家那家的喜事,谁谁谁家里围塘,又谁谁谁家里收落花生要去帮手。我就一向不记得这繁杂的琐事,说明她记性远比我好。

我就问她,你全记得,为什么还要标记在日历上。

她总回,就怕忘记。

我又问,怕什么呢,忘记了就忘记了呗。

她笑道,怕就怕你整天说的那个“凉了”。

我也笑,凉了是打电子游戏的时候说的,意思是己方即将一败涂地。

“就跟茶一样,掺热了才好喝。”母亲接着补充道。

她是钟情于热茶的,热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的茶。她埋在那热气里面,偷看着不属于母子之间的记忆。

说起掺热茶,我倒想起一些小事。记得高考那年,我才是实实在在的当了“小皇帝”,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安心休息和复习。但只要放假在家,有三件事情,非做不可。

一是拿碗筷。一顿丰盛的晚餐,可以不用我沾手,但到了上桌的时候,我得过去摆好碗筷。当然,我也热衷于端菜碗,趁机偷吃一口。

二是盛饭。乡下的人,对“端茶倒水”一类的工作比较敏感,觉得这是下人做的活儿。舅母就跟我说过,端茶来的时候,一定要双手接了,不然主人会“打倒”,把茶水泼了。因此,盛饭得是我自己去,或者我给父母盛。

三是掺茶,亦或是掺酒。家里人喝茶并不讲究,常拿大的搪瓷碗泡着,多放茶叶,第一泡往往苦味较大,后便掺热水,茶味渐消,茶色渐无,同白水一样。于是,索性连茶叶一起吃了。

我就干这种不断掺热水的事情,给父亲掺热水的次数掺得多。到了秋分,或者寒露之后,酒就不能喝凉的了,我于是还要烫酒。

母亲和父亲,常吵架,但并非不睦,而是抬杠。谁也说不服谁,也带着脏话骂一两句。也由此,两个人都不愿意“正面”给对方好处,只好借助我跑来跑去。

“去,给你爹买烟……”

“去,给你娘送清凉油……”

如果父亲出去干活儿久了,两人相聚最开始的两三天,才不需要我跑腿。

父母的感情,在我眼里,也许就是平白如水,和掺了很多次热水一样,没了多少茶色与茶味的茶。但等到一股刚坐开的热水冲下,看那茶叶翻滚,仿佛就尝到了从前的苦与回甘。

感情兴许也和这茶一样吧,一冲一泡,总会慢慢淡下去。不过,要是第一次淡去,就泼掉茶叶,未免有些浪费。掺了热水,把未尽的,将尽的茶味,重新挤出来,就能再延续。

终究要消失,那就消失吧,人这一辈子能有多久?

就看在不在乎,这一杯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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