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亲情

   1. 爷爷

爷爷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

离开很久了

拿着他的老烟袋，和从未戴过的一顶黑帽子

他始终没等到我

在雾里，在雾里的桥上踱步时

还焦急地回头找我

爷爷，是多要强的一个人啊

经历抗战、逃荒，大土改

在风雨里始终站立着

像棵坚毅的槐树

那张木床下，摆满了解放鞋和

许多漏洞的破布鞋

还有一根油亮的担子

他八十岁时，还用它去大潮河挑很重的水

那个下雨的黄昏

我趴在爷爷后面，摸他后颈的瘊子，摸他因手术而留下的半只下巴

他低头看着雨水和泥泞，抽着旱烟

我说“饿”

他就慢慢拄着拐杖

在箱子的衣服最下面，摸索出一块纸包的月饼来

傻笑地递给我

月饼，像他的一生

     2. 奶奶

奶奶，像一朵苦楝花

那年遭受了鬼子兵的蹂蔺

不能生育，才从后庄抱养了我的父亲

奶奶裹小脚，走不了多久就痛

却每天天不亮

为我们起来烧火做饭，打水洗漱

奶奶的手巧，做出的千层饼、打糕

磨出的豆花儿一碗比一碗香

她舍不得打我

那次追着我跑了半个村子，看到笤帚刮到了我

就立马扔掉笤帚，抚摸着我的红肿手臂

掏出手绢，呆在那儿哭

奶奶得了心肺病，医生手足无措

我拿着一本按摩书，对照着

往她的手脚穴位捏着，逗得她直笑

可我心里怕，眼眶也很红

那天，我打工远远从北京赶回来

奶奶静静地躺在草席上

头脚的旁边位置，各放着一盏油灯

   　那火苗――亮亮的，暗暗的

暖暖的，寒寒的

晃晃的，直伶伶的……

       3. 父亲

父亲是我的一片天

我始终是他放不下心的那只小雁

童年在老屋门口，他经常把我抛起来

又稳稳地接住。嘴里还喊着号子

生病的路上，我趴在他的背

他一边拍着我，一边哄着

说：乖，打针不疼，打完爸爸就给你买罐头

父亲希望我能涨力气

可同时又见不得我提着水桶爬楼梯

父亲希望我学业有成

我逃课回来，他只是打着我的屁股

我漂泊多年，一事无成

父亲激励我，一边却又劝我要看开

父亲老了，耳朵听不清声音

他生怕我们朝着他喊

我们说话放大了声音时，他就低下头

父亲，渐渐变成了爷爷当年的样子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或是种花，同花说话

两鬓是让我心疼的白

父亲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他总是问我：吃饭了没

吃饭了没？……

        4. 母亲

母亲生我，疼得死去活来

找来的临时接生婆，在手忙脚乱之后，告诉她：

大胖小子！重九斤八两

母亲喘着气流着汗，笑着

母亲起早贪黑，缝缝补补

那台缝纫机，经常还在夜里响着

手指头被戳破，便用布随便裹着

母亲为了我上学，还和老师狠狠的吵了一架

问，别人的孩子都能上？为啥我不能？

愣是把我的小凳子塞进了课堂

母亲种豆，她退着，我就在后面撒

撒得到处都是，她却夸我，说我能干

我打翻了旁边的水壶，她自己口渴

还跑去好远的地里，摘了西红柿给我

后来，我有了儿女，她总不让我打孩子

说她以前也从未打过我

说有时她一个眼神就会让我害怕

说，这才是教育

母亲老了，腰腿不好，不太愿意爬我们新居的六楼

可我每次听到敲门，打开来后

她总站在门口，提着零星的蔬菜和鸡蛋

捂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我就不进去了

送点菜给你们

省得你们下班还要跑去菜场买了……

       5. 妻子

妻子挺能干，为我生了两个娃

每次去剖腹产，都是在鬼门关口转了一回

医生让我签字，我手也在抖动

妻子腰突的病，就是生孩子落下的

妻子常幸福地回忆――那年我们在公园初见的时光

之后又不停地跟我漂泊打工，经历了的那些酸甜苦辣

接着感慨地说：孩子大了，那些时光啊，回不去咯

妻子爱花，可在过节时，不舍得我给她买

我就骗她，说是别人卖不完才打折的

妻子唠叨，也常骂我

骂我的懒，骂我沉迷烟酒，骂我对工作朝暮思迁

嘴里骂着，手里却做着我最爱吃的菜

妻子喜欢忧虑，会在病痛时唉声叹气

或是一个人夜里起来，默默地站在窗台前

她把我们的全家福相片，用纸巾擦了又擦

又抽出了张，往脸上掩了一下

她抱着一堆脏衣服，向洗衣机走去

背影，像我心爱的一把大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