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2019年2月19日(正月十五)。节气:雨水。
下午19点10分,唐宁市公安局再次接到周边山民来电,打破了这个原本热烈而喜庆的团圆夜。
这是迄今为止,已发现的第二具死尸。更令人称奇的是,两名死者同是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的大学生,他们身体皆被凶手以同样的手法残忍杀害。
在这个移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事件很快就被各大媒体纷争报道了出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网上居然有人把这两宗杀人案并立到了一起,说成是“无痕连环杀人案”。
无痕的意思,从字面就很好理解。就像李白诗中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而这两宗案件,奇怪的地方远不止这几处,真正令人匪夷所思、毛骨悚然的,或许只有现场尸检的法医和市公安局刑侦组的人员心里最为清楚。
为了安抚外界熊熊燃起的舆论,唐宁市公安局局长吴振国迫不得已在市局外,当着各大电视媒体记者,出面做出了解释。
“大家请放心!我们会加快对此次连环杀人案的侦破力度,极力遏制此类猖狂事件再度发生!”
“请问吴局长?这两桩杀人案之间有没有联系?是否同一人所为?”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这也是我们着力侦查的重点。我相信不出许久,凶手就会被绳之以法。”
“对了,吴局长!外界传闻,凶手杀人手法异常高超,死者身上几乎未曾留下任何痕迹,这是真的吗?”
“既然是传言,你认为可信吗?”
“好了!好了!今天采访就到此为止!”
吴局长身旁的安保人员迅疾将他掩送到了公安办公区。而外界嘈杂的质疑声,似乎从未因即将到来的春雨就此将歇。
“杨科,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看看外面,都闹得炸开了锅。记者采访不说,就连死者家属也跟着闹了起来。你不看看他们拉的横幅都写了些什么。尽是一堆疯言疯语!上边命令已经下来了,让我们一个月内必须了结此案,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吴局长双臂抱胸坐在自己办公室的沙发上,心中的火气依旧很难消尽。
“吴局长,我比你还要着急!这案子要是一天破不了,我都没脸在外边晃。”杨科狠狠地拍了下沙发的扶手,站起身。
“你是我见过在刑侦方面最有专业经验的年轻人。自从你调到我们市公安局,这几个年头里几乎就没出现过什么大的动静,上边一度在表彰着我们单位。”吴局长仰头看着焦躁不安的杨科,然后起身将一叠密封的文件递到了他手里。
“从现在开始,我决定由你担任此次秘密刑侦组队长,柳桃为副队长。人手任你在这个局里挑选,迅速把队伍给我搭建起来!”
吴局长话未言毕,杨科的眉头便已紧锁。他好奇地取出袋里的文件,略看了看,便脚步沉重地匆匆离开了吴局长的办公室。
此刻杨科心里所受的憋屈和火气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冒了出来。他点了根中华,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抽着闷烟,大脑在飞速运转着。
这间十五平方米大小的屋子,曾是他以前模拟案发现场进行实验用的地方。每当他碰到棘手的案子,总能够在此地想出侦破法门。他更希望这次无痕杀人案也能像往常一样,可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任他对着一堆收集来的迷乱线索如何拼接,仍旧一头雾水。
(二)
向窗外眺去,空阔荒芜的夜空,燃灯因升得过高,一个个都坠落了下来。
据《岁时杂记》记载,上元节燃灯的由来,是因循道教的陈规。根据道家三元的说法,与时日节候相配,将一年划分为三元:农历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与十月十五。而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正是上元天宫紫薇大帝赐福之辰,仕官百姓都以燃灯来表达自己的心愿。
在这个千家灯火通明的月圆之夜,而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我眼前师祖的石像。我师祖叫王重阳,是全真道的创始人,以“害风”自称。他一直主张“儒门释户道相通,三教从来一祖风”。而作为代传人的我,已无脸面对他老人家飞升时许下的夙愿。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真正心在道中,可谓“全真”的又有几人?自从孔子选为了世界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儒学大兴。当今佛系青年层出不穷,可见释文化也被更多人所推崇接纳。而唯有道学,依旧在山谷幽林里唱着孤调,很少能被人真正理解它们存在的目的。
随着香火日渐稀落,我们青莲道观也已到了无力维持的地步。大多同道修行十年之久的师兄弟都早已离去,只剩我与我的两位师弟明真和明心依旧在孤烛坚持。为了能从苟延残喘中解脱,我们把道观改造成了以道文化宣传为阵地的研究会所,搞起了道文化培训交流事业。虽然这样,但也依旧与之前生活相比,并无他样。
为了在这个闹市生存,我迫不得已踏上了一条不归的路。这也是我有愧面对师祖您石像的真正原因。
说起我们全真道,人们无疑会想到“武”字。对!我们全真道正是以“武”立教,这也是我们教派和其他派系的最大的本质区别。我们除了传承道家思想外,更将科仪、戒律、符箓、丹药等文化瑰宝继承整理,这也是我们师门出了我这个逆才的因由。
修道之人,无一不想炼丹成仙,长生不老。因为人类天性使然,怕死、爱美、贪婪、虚荣、骄纵、自负。我的这笔买卖,也正是因为年轻人有此恶性,市场有此需求,才得以应运而生。
从我杀了第一个极度虚荣的年轻人起,我便终于悟透了我背负的命运。我想活得更久,但这和怕死没有关系。怕死,我就不会做这笔买卖。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从娘胎出来的人,也有会后悔的时候。但比起救赎罪恶的意义,我所做的一切虽违背了最初的“苦己为他”的宗旨,但我至死也不会为此后悔。
在外界看来,我杀人的理由有很多,但真正的杀手让一个人死,只会有一个理由。
对了,师祖!您老估计早把我忘了。我再重申一次,我叫“丘易升”。这些话藏在心底许久了,不当您面言出,我会一直感到不自在。这是我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您,我们道义相同,只是手段不同。此后,或许我只有去您那边才能跟你解释清我们教派所面临的不幸与遭遇,希望您到时能原谅我的苦衷。
师祖,请再受我一拜!
“咚咚咚”震地三阵声响后,丘易升起身整理好了上身黄色道袍,关门拂袖而去。
(三)
2月20日(正月十六)。星期三。
当我一清早醒来时,头依旧像昨晚一般疼痛欲裂。
我哥是昨天中午13点左右离家去找工作的,至今一夜未归。本是十五吃元宵、赏花灯的时刻,少了他一人,热闹的气氛便成了一组凄冷的灯谜,以至谁也猜不出这谜底背后潜藏的真正深意。
“天易!你哥昨天有没有回你电话?”我母亲一起床便焦急地问道。
“我打过去他没接,晚上近23点时只回了我一条短信。他说他找到工作了,晚上有地方住,不用我们担心!”我翻出昨晚手机收到的短信让我母亲看了一眼。
“等会儿12点时你再给他打一个电话,问问他那边什么情况!”我母亲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好了,妈!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哥他不会有什么事的!”我知道我母亲向来爱为我们操心,不禁宽慰道。
“你哥心性向来单纯,总认为这世间所有都是美好的,对这个世道的阴暗面看得还比较浅显。你俩啊!光靠读书,是读不出这个社会真正的面目。你们以后会慢慢懂我的心意的!”
“妈!昨天我卜了一卦,我哥此去正好是往西北方向,若是在下午17点之前,是不利于他找到工作的。但到晚上时,他很有可能遇到赏识他的贵人!”
“你就别瞎猜了!等会儿记得再给你哥打个电话,别忘了!”我母亲再一次嘱咐。
“好的!”我有点不耐烦,但心里还是果断的答应了。
或许只有当我把想要说的话全向母亲倒出来时,心里才会踏实许多。昨天晚上莫名一顿头痛,也许只是我哥离开我时的一种反应,但像这如此头痛脑胀的一夜,在之前我是从未有过的。
等到中午12点,我依言给我哥打电话时,发现他的手机已变成了呼叫转移状态。我隔阵子接连打了十多个,却依旧显示的是无人接听。我顿时隐隐觉察出我哥的状况好似有点不对,便立即将这事告知了我母亲。
“妈,我哥电话死活也打不通。要不你打下试试!”
“我刚才也打过了,他的手机应该是没电关机了吧!他平常手机总是那样,每次打过去老是没人接!”我母亲对这种状况一直表示很无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下午我再打下试试。要是还打不通,我看我们就得报警了!”我心急如焚,觉得已别无他法。
“别急着报警!你哥他不会有事的,等他下午看到来电通知准会回我们电话的。这一旦报警,性质就变了,这事闹得邻里沸沸扬扬可不好!”我母亲对我所言不可置信,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妈,你没看新闻吗?最近我们市接连出现两起杀人案,死者都是找工作的大学生。”我不禁联想到了最近的一些新闻事件,内心惶恐了起来。
“别胡说!你哥他不会有事的!”我母亲一脸坚定地说道,整个人瞬间像是被石化了,坐在沙发上愣愣地发着呆,神情和木头人一样并无区别。
过了许久后,我母亲才召回了自己意想的元神。
“唉,都是我不好。本来就不该任他性子去找工作。这年头,做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又有几人?大多还不是凑凑合合安稳的过日子。”我母亲自责起自己的不是。
“我哥他有他的想法,他不是一直想做只大虾吗?他和我们这些人就不一样!”我对母亲的一番话不置可否,却依旧向着我哥说话。
我母亲自知拦不住我哥,变得像一个哑巴一样不再言语,整个人疲惫地靠在沙发的枕垫上,面色看上去很像是苍老了好几十岁。
我和我哥都有个习惯,中午总会补个午觉,这可能是源于我们生出来体质很弱,营养不足的缘故。回到房间,加上内心极度忧虑,我很快就累得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我清晰的记得是我母亲把我摇醒的。她给我说了一句,这是我出生至今都未曾做过的一件事。
“我们报警吧!”显然这是母亲深思熟虑的结果。
“什么?报警?我哥电话打不通吗?”我仍不敢相信,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道。
“打不通。唉,你哥这家伙可真是急死人了!”我母亲声音中带着哭泣,焦急万分起来。
“好!你给我爸也打声招呼!”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却又忧虑了起来。哥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不用给他说了。我们先去派出所,问问情况!”我母亲知道给他说了也不管用,他对这些事往往拿不定主意。
我们家住在离市中心很远的一个区,到了我们区的派出所,我看着蓝色门头醒目的“公安 POLICE”字样,内心不由紧张了起来。我用潜意识压着自己的直觉,深知我哥是不会有事的!但此刻的玻璃心很是不争气,不经意间破碎了一地。
派出所门口站着两个端直的警员,我不禁隐隐感到一阵慌乱,心想难道是无痕连环杀人案凶手太过猖狂,让警察已到了注目设防的地步了?本身庄严神圣不可侵的警察标志,已到了无法安抚庇佑我心绪的境地。
“你们来报案吗?”一个办事民警说道。
“是的!我大儿子外出找工作已失踪一天了。打电话怎么也没人接,我这才急匆匆前来报警,生怕他发生什么意外!”我母亲的声音在气流里磕磕碰碰,像是把舌头没有捋直。
“嗯,你的情况我们知道了!你把你儿子信息和紧急联系人电话先留下来,在家等我们消息!”警员好像见得这类事情多了,并未感到惊奇,只是例行公事般说道。
“那你们看这什么时候能有结果?”我母亲眼睛本睁地滚圆,却被沉重的眼皮压成了一道缝。
“国家规定24小时内不能立案,况且你们也不能提供什么线索!但目前上边对这个连环杀人案极度重视,我们会把你儿子列入其中调查的!您先请回吧!”
母亲听到连环杀人案后,一脸煞白,几乎脸上看不出任何血色。看到母亲的状态,我藏在心里的秘密就更不敢说出来。
其实在下午15点左右,我就接到了一个嗓音沉重的陌生人通过公用电话厅打来的电话。那个男子给我说我哥目前在他手上,要想我哥活命,就不要报警!而这个电话也只是他临时用的,不久就会离开。事后我总觉这事有些蹊跷,一直抱着半疑半信的态度。但现在看来,此事原比我想象还要复杂。
在我母亲回到家后,我才开车独自一人去了派出所。出于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得这样做,因为这一出电话或许就是找到我哥的唯一丝希望。谁料最终结果竟和我想象的如出一辙,警察只是把那个号码记了下来,说接下来有什么情况,要及时汇报。而他们仍继续对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进行着跟踪监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