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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翼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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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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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村人连载

1

每个村都有那么一个傻子,这正所谓“无傻不成村”。

不光每个村,你我的身边也都可能出现这样的人,他们守缺而生。但我想,仍鲜有人知这整天神出鬼没、装着不为人晓的秘密的傻子的来由。

我们的村子临泾水而生,已有数百年来头。村子名曰“泾河村”,村东南角有口固定的水井,最早那口露天敞着的水井,全村人都传它是用来调和与外部的气数交流,决定着全村的命脉。

最后随着农业灌溉发展的需要,被我们的马村长找人用粘土砖砌成的保护墙围了起来。

不知何时,这口井上盖起的“小房子”成了我们村傻女人马大花的留守地。

马大花白天端着一个脏兮兮泛黄的木板凳,从村东头流窜到村西头,时不时会发出一阵傻笑,被小孩子捉弄也不恼,村民开玩笑也不应。每当隔壁村的人聊天提起我们村时,有人因想不起村的全名,就会说:就是那个马大花的村。

随着马大花抛头露脸的频率增高,渐渐成了我们这片儿十里八乡的红人。要说如果没有这个傻女人,我们所在的泾河村,仿佛瞬间没有了辩识度。

在所有村民的眼里,马大花虽傻,但她除傻之外还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还未等哪家通知红白事,她头一天晚上就会提前到哪家门口守着。

现在想起来她去我家的那一次,我依旧有点后怕。

我模糊记得,那时快要收麦子,我家喜添了一个女儿。在正要给孩子过满月的头一天晚上,她便站到了我家门口。

那天晚上天很阴沉,似乎不久将有一场暴雨快要落下。我在家心里闷得发慌,便决定出门透透气。

我家那时的门,是典型的平房标配——大红门。当我刚打开门,便见到她在大热天穿着一件破旧的大红棉袄,不由失声笑了笑。谁料她见我一笑,也放声笑了出来,嘴还含糊不清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当我正要进门时,她忙拍了我肩膀一下,歪嘴吐着哈喇子说道,“你明天家办喜事,我来给你打个帮手吧!放心,不需要给我钱,给我腾出一碗菜和馒头就行!”

我起先并未放在心上,生怕她会帮倒忙,其实打心眼儿更怕有失面子。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看遇上傻子更说不清。

一般遇到这种怪事,我总拿不定主意。于是便令她在门外等会儿,容我去向我老母亲说一声,毕竟我母亲都年过半百的人了,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见怪不怪了。

她见我欲要关门进屋,便一把手拉住了我,当即跪了下来。

我见状慌了起来,不知她这又是搞的那一出。但见她发出低沉的声音求道:“放心!我不会帮倒忙的!给我口饭吃就行!”

我见她眼角有些湿润,不由内心一阵酸楚。心想这是哪家生的姑娘,怎么连爹妈都没有!然后扯开她的手,弯腰拉起她来,并劝慰道:“别跪着了,这要是让其他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你坐在我家门口石凳上等会儿,我这回去先给你拿吃的去!明天留不留你,我问了我母亲后回告你!”

不知是何情况,她像是听懂了我的意思,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便老老实实坐了过去。

我一边穿过院子,一边想:这傻女人不傻啊!为什么人人都喊她傻子?

或许是我未和她接触的缘故,对她所经历的事一无所知!

我老婆和孩子住在东房,老母亲一人住在西房,我将这事告诉给我母亲后,她便也笑了。

“明天让她来吧!你没听过傻人有傻福吗?明天大喜的日子,今天她就赶了过来,指不定这是个吉兆!”

母亲言毕,见我仍一直站着犯愁,便又补充道,“不碍事的,你没见这马大花去哪家,哪家把她赶出来过!”

听母亲如此一言,我便再碍着面子去给她回了个话,并给她塞了两个白面馒头。她听到我给她的准信后,顿时喜上眉梢,揉了揉眼睛,然后一蹦一跳地走开了。走时嘴里还哼叨着:“阿郎人真好,我给你煮红豆……”

她晚上睡哪里,没人清楚知道!只是有人传言说她通常会去村东南那口井的外交点上。

2

不知老天在搞什么鬼,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这才到芒种,脱掉上身短袖也不够解除心头中的闷热。

要不是适才听到马大花提起阿郎这句话,给我十个胆也不愿意跟着她一解众人眼中这个女傻子的秘密。

其实这鬼天气,闲在家和老婆孩子干瞪眼,还不如和这“红人”玩玩有乐子。

当她从我家门外花园子拐出后,我便一直紧跟其后,和她玩起了“躲猫猫”。

说也奇怪,她走在大街上整天笑呵呵的,这一到麦地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既不欢跳,也不傻笑,一直沉着个脸,低着头,走得老快。

从远处望去,她的一头凌乱的盖肩卷发,真同女鬼并无区别!我跟了好一阵子,不由觉得,这女傻子还真不是常人敢跟的,想起她那傻不拉叽的诡笑,真不知她心里背后在盘算着什么。

东南角的那口老井,唯有穿过两片麦地才能看到。

这麦地的周围少说也有七八座坟堆,在头顶清冷的月光映照下,剪影似的黑山丘打眼一看便一清二楚。

昏暗的天际,风吹得麦浪左右晃动,我顺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直上,跟着她转了个弯才到了水井的附近。

我蹲在黄灿灿的麦子里,没敢向她靠得更近。手撑开一撮麦穗,接着月亮的清光,眺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到了井口后,便坐在了一块石板上,埋头吃起了我递给她的馒头。

石板旁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渠,渠的后面便是传得神乎其神的那口水井。

水井通常在灌溉的时节才能派上用场,其余时间大多锁在那个砖砌空房子里。

她时而傻吃,时而举目偷偷东瞧瞧,西望望,十足像只大老鼠。

我见她吃完,用袖子抹了抹嘴,嘴里又念叨起那句“阿郎阿郎,煮红豆”的痴话。

由于田野四周空旷无人,她的声音分贝便比之前响了十倍有余。不知哪吹来一阵风,她喊着喊着便声音哑了起来。

我总感觉那句“阿郎”的话有毒,每当她说出口,便像变身成了另一个人。

正当我看到关键戏份时,手机传来一阵震肤声响,我一看是我媳妇给我打来的,便紧捂住扬声器部位,半蹲着跑回了家。

那个傻女人晚上会不会睡在井里面那个屋子,她有没有那个空房子的钥匙,这些我想只有我们村长最为清楚。

3

第二天是我女儿满月的日子。天刚蒙蒙亮,马大花便敲起了我家的大门。

“开门!快开门!”她使劲砸着我家门栓。

我磨蹭半天打开门后,向她怨声指责道:“砸什么砸,这一大早,鸡都还没叫,你就来砸我家的门!”

“马上要下暴雨,赶快把棚搭起来!”她穿着一件起皱的深红色毛衣,衣服上有好几处线头扯开了。说话的腔音依旧是含糊其辞。

这昨晚我看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多云转阴?这傻女人的话到底靠不靠谱?我心里犹疑了一阵,但见她死皮懒脸个无休止。为了以防万一,便暂且听了她的劝告。紧接着领她上了我家平房二楼的小房子拿帐篷。

我们二楼的小房子是个储物间,多是用来放种地的农具,里面由于长期关着门窗的缘故,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发潮的味儿,人在里面呆久了头难免会胀痛。

我将门开大了一点,尽管捂住鼻子,可这令人恶心想吐的味儿,一直未能散去。

这时马大花见我愣在门口,便将我一把推开,独自闯了进去。她像寻找猎物一样,很快便瞄见了堆在东墙角下折叠成一团的蓝色帐篷。她二话没说便冲上前去,费力地将那一堆死重的帐篷递到了我的手中。然后我二人合力才将其拖到了楼下。

当院子里的帐篷刚支起来,雨星子便从阴云中滚落而下。我顿时着急起来,忙向她喊道:“快快快,给门外街道上也支起来一架!”

她像是听懂了我的意思,一个劲儿扯着剩下的那叠帐篷。

这时叫的几个邻里也赶了过来,很快在我家门口顺着街道敞开了一架十米多长的蓝色“蘑菇棚”。

在酒席上马大花不仅端盘子洗碟子很卖力,而且还成了大家谈话的笑料。当众人拿她那件破了洞的毛衣开起玩笑时,她一直在原地愣愣地傻笑。站在一边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她叫到了后院,强制她脱下那件既厚又丑的红毛衣。然而她总是呵呵傻笑,还在嘴里嘀咕着,“阿郎,你来吃,我给你煮的红豆。”

不知她从那里找来的一把红豆,硬塞到了我的手上,我实在忍不住,就问她,“阿郎是谁?”

“阿郎就是,就是……就是你啊!”她磨叽半天,指起我道了出来。

幸亏这时周边没人,这要是传到我媳妇耳边,这指不定会找起我的茬。

傻女人见我气得一脸涨红,有眼色地转身离开了。

“阿郎……,你来吃,我想着你呢!”

狂风突然哮了一声,猛地将我家的后门摔到了墙上。她顺着我家后院生满野花野草的水渠边上,冒着密密麻麻歪着的雨点喊啊喊,语气哀怨又彷徨。

我看着她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由心疼了起来。趁无人注意,一把将手心里的红豆扔进了野花丛里。冲她喊道:“快回来!外面雨大!”

无论我怎么叫她名字,她始终未回头。

马大花从后院沿渠向东走后,不曾想她又转了一圈,路过边上的村长家,从我家前门回来了。

这时我正在招呼客人,见她傻傻地站在屋檐下,像只可怜的“落水狗”。于是我放下了手中酒杯,从灶上给她摸了两个夹着炒菜的馒头,递到她的手中,准备拉她进屋内避避雨。

这时谁料我们马村长酒足饭饱,摇摇晃晃走到了我的跟前,扬声说道:“小超啊,马大花嘴里的那个阿郎是谁啊?”

“这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那她平时去别的家帮忙怎么不叫什么阿郎,阿郎!”

顿时席上的村民也跟着起了哄,马村长的婆娘倒是个明白人,赶忙向前将马村长止住了,“人家小超给女儿正过满月,说什么呢?”

马村长的话在众人听来像是酒后胡言,可马大花似乎听了进去。

这时不知她从哪儿找来了半麻袋红豆,一边喊一边往地上撒起一粒粒红豆。红豆和路上的泥水混在了一起,我不知它们来年会不会在我家门口长成一片野生的“红豆苗”。

“阿郎,阿郎……”

棚外面的雨瓢泼地下着。她就像一只湿了翅膀的红蝴蝶,飞出了人们的视线。

4


给女儿过完满月后,我便去了城里做生意,除了节假日偶尔回村来看几次父母,几乎很少再回那个已没了童年的老家。

自从在城里打拼安了家后,便再也未听到身边有人给我提起那个傻女人马大花。

一个周末,我父亲骑着电动车来城里看我,他带来了自己在老家菜园子种的土豆和茄子。

其实我女儿满月那天,我父亲是故意躲着的。他以在外忙着给人家装修屋子,抽不出时间回家为由,只用短信回了条我的疑问。

“爸爸告诉你啊!傻女人年轻时我就认识。她原名叫马欣悦,那时她还不傻,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惹人怜爱。她当时和一个小他一岁的小伙儿爱得很深,还一起出去打过工,说有了钱就回村里结婚。后来,她父亲装病,把她骗了回来,逼她和别人结了婚。年轻小伙回来的时候,伤心欲绝,他也找了个其他人结婚,后来她就疯了!”

当我再度和父亲谈及马大花的事时,他表情很不自然地告诉我说,马大花在去年冬天就死了。死时还怀着孕,肚里的孩子是谁的,无人知晓。那时她挺着个大肚子,村人还都以为她得了什么病。

后来第二天,有人去田野里遛狗,发现她早已冻死在了那口水井旁。锁水井的那个砖房门未上锁,房内还有村人给她送的被褥和饭菜。

她死的时候眼睛红肿地睁着,怀里还抱着半麻袋的红豆。红豆洒出来,嵌在房门外雪地里,真像是我母亲小时候常给我煮的那一锅红豆粥。

说完,父亲五官已近乎扭曲。我家的门铃也响了起来。

“阿郎!”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女人,喊了声。

“孩子面前,别这么肉麻了。”父亲回应道。

“妈!你怎么也来了?”我喊道。

“哎哟,我的傻儿子,妈妈可想你了!你爸出门忘了带我专门给他装上的那半麻袋红豆!我这特意搭了个公交给你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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