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翼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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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晨等（三）
文萧躺在床上，侧身看着雪雅睡过的空荡荡床位。眼睛在窗户透进来的光中，瞬即泛起了雪花。雪花在眨眼片刻，又如雨珠滚下。一颗接着一颗，将枕边熏染得一片汪洋。
六点左右的时候，窗外微微亮了起来。子夜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身，睡眼惺忪地瞅了瞅身旁酣睡的文萧。忽又发现雪雅不见了踪影，一时急了起来，睡意全无，使劲地摇醒了文萧。
“雪雅去哪了？不是说好晚上叫我的吗？你怎么睡得比我还死？”
当子夜检查自己的背包时，才发觉装着的最后一瓶伏特加不见了影子。仅余下两只沾满酒香的杯子。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文萧定是同雪雅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昨夜和雪雅怎么了，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文萧睡得迷迷糊糊，又像是在尽力掩饰着什么。
子夜见文萧隐瞒不报，凑到他的跟前，果真嗅出了一股刺鼻的酒味。子夜心中的怒火骤然升起，似是要把整间屋子点燃一样。
“你给我起来！我问你雪雅去哪了？酒是不是你喝的？”子夜抓着文萧的头发，狠狠地将他拽了起来。
“对，酒是我喝的！不过，雪雅我真的不知道去哪了。”
“萧哥，我一直敬你是英雄。你做事能不别偷偷摸摸的，想喝酒，我又不是不给你。”
子夜一脸正经地看着和自己从高中走到现在的文萧。以前喝过的酒，打过的架，逞过的能。在此刻又好像变得历历在目起来。
“兄弟，谢谢你一直认我当大哥。以前咱俩多狠的架没打过。都是酒，让咱们的关系越来越深。”文萧的一只手搭在了子夜的肩上，将所有深藏肺腑的话，都统统倒了出来。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雪雅。不过雪雅她同其他的女孩不一样。你别看她表面上佯装坚强，其实内心脆弱的时候，如小草般不堪一击。”
“我和雪雅认识很久了。她以前和我是同事，我们俩关系一直都很要好。我不想因为一个女的，伤了咱兄弟之间这么久建立起的革命友谊。如果你喜欢她，大可爽快地说出来。我可以撮合你俩。”文萧清醒后，似乎放下了一切，敢于直面与雪雅这种纯粹的关系。
“萧哥，你俩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子夜凝望着文萧被风干的眼角。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们只是将有些话讲得更明白了！我心里面现在只有雨涵。以后别再当着我的面提起雪雅了。”文萧心里带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可总归是要面对现实的。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了。可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雪雅，她一个弱女子，难道你还真放心的下？”子夜见文萧淡定自若的样子，他反倒焦急起来。
文萧和雪雅待久了，便知雪雅是个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人，绝不会去做什么傻事。文萧心里尽管波涛汹涌，可还是尽力想让其平复下来。
周围被吵醒的几个驴友，满心疑惑地看着这对奇怪的兄弟俩。心里却暗自在想：这俩真是打出来的交情，在这世道，倒真不多见。
“麻烦快点！大哥！雪雅出什么事，你就完蛋了！”
子夜慌乱地收拾着行囊。两人急冲冲地走出了门外。屋子的人看后，都在不解地面面想笑。
天渐渐破晓，山中仍是雾蒙蒙一片。随着距离的缩近，大天公庙的轮廓也在银灰色的轻纱中变得明晰起来。
“雪雅！雪雅！”子夜在雾气里疯狂的呼喊，近乎失去了理智。
“雪雅！你在哪里？我知道你听到了我们声音。别再躲着了！”文萧心中开始忐忑起来，唯恐雪雅会出什么意外，呼喊声中透着震颤人心的惊恐。
他们踏遍了大天宫庙四周每处角落，问遍了几乎所有所能问到的人。可终还是没有找到雪雅。文萧的心变得惴惴不安起来，脑子里也一片乱糟糟的。
“你昨天到底对她说什么了？现在连人影都找不到了？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子夜更是惶恐万分，不知所措。
雾气越来越大。吹到人的脸上，本是清凉爽快，可到了文萧脸上，却如寒冰刺骨般奇痛难耐。人的视线被雾气层层分割开来。这样寻找起来不仅难上加难，而且异常的危险。因为此刻已全然分辨不出哪条是路，那处是悬崖境地。
他们的呼喊声，被阵阵凄厉的风声掩埋。文萧仰望着灰色的天空，念珠在手上变得零乱起来。他从不肯相信，一向热情洋溢的雪雅会做什么傻事。此刻他真的后怕起来，胆子在雾中越来越小。渐渐地身子也从倚着的墙壁瘫软了下来。只听通地一声，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的直觉向来很准。你说雪雅不会出什么事吧？”文萧神色恍惚，问向站在一旁的子夜。
“我，我，我不知道。”一瞬间，子夜突感身后的墙壁就要凸显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冷。
正在这时，从他们身后摇摇晃晃地走来了一位老人。老人嘴里叼着支长长的烟斗，背着双手，嘴里哼哼唧唧地像是念叨着什么。
“这不是昨天夜里，屋子的那位主人。身后都是墙，周围都是雾。他是怎么过来的？”文萧看着老人满是疤痕的粗糙的手，心下顿感奇怪。
“大爷！大爷！止步！”
可能是老人上了年纪，耳朵就显得不那么灵敏，他一直蹒跚地行到了三四米开外。眼看着他即将消失在迷雾里，文萧骤然大喊了一声，之后便晕倒在地。
老人受到了该声音的刺激，在迷雾层里猛然回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文萧，疑惑地笑了笑，向文萧走近。
“小伙子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可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呀！别像到了我这个岁数，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老人关切地说道。
老人正对着疲乏不堪的文萧。用手指头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个“止”字，文萧霎时又好像从梦中苏醒过来。
“萧哥，你没事吧。”子夜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温存地望着文萧。这一刻，反而好像只有文萧能带他离开此地。
“他身体并无大碍，只因睡眠不足又极度劳累，加之高原反应，才出现了大众常有的晕却现象。他体质本来就弱，你必须尽快带他下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人似乎已将整个世间的本质摸透，语重心长地给子夜做着解释。
“我没事，我可以的。我的愿望还没实现，不登顶我绝不会回头。”文萧用他那坚毅的眼神望着老人。
“小伙子，别逞强了。从我这儿上去，回来的能有几人。飞雪生在虚无缥缈间，又有几人真正的见过啊？何况这山体险峻，路线极度模糊，不是任何人想看就能看到的。”老人紧紧地握着文萧的胳膊。像是在用心语，将自己多年来的经验传递给文萧。
“大爷，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我还要找到我的同伴。她叫雪雅，就是昨晚给您递钱的那个姑娘。她昨晚出去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她人了。您能否大发慈悲，帮帮我们？”
老人摸了摸自己白花花的山羊胡。额头上的纹路越皱越深。冥思片刻后，眼神里透着深意。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话音未落，只见老人已被雾气带到了其他世界。
文萧望着飘散而去的雾气，渐渐悟出了老人话中的道理。只见他紧闭双眼，努力克制着自己。做到如菩提树一般心平气静，不为五欲六尘所染。不到一炷香工夫，他的身子似是来到了一座四宇古红的庙里。庙前立着尊药王菩萨，他定睛细看去，见那菩萨顶戴宝冠，左手握拳，置于腰部，右手屈臂，置放胸前，而拇指、中指、无名指则执持药树。
石像隐隐地传出那位老人爽朗而深厚的声响。文萧此时真假难辨，不知身处梦里，还是现实。
“命欲终时，十方诸佛，皆悉来迎。随意往生他方净国，你可愿往？”
“我佛慈悲。我心愿未了，情缘难断。我只是个虔诚的信徒，从未想过自己要成佛。”文萧深知自己六根不净，佛只是心中的寄托，顿觉惶恐起来。
“四大各离，今者妄身当在何处。即知此身毕竟无体，和合为相，实同幻化，四缘假合，妄有六根。既知此身是假，却须借假修真，方可证得常住真心。”
“此话何意？弟子才学疏浅，对佛法亦只知皮毛。”
“你可知你仅为假童子身。身上有人。若要医好现病，同时更要医好历劫之病，才能彻底远离病痛。”
“大慈大悲的菩萨。我只是个粗鄙的俗人，还请您指点迷津。”文萧全身瑟瑟发抖，心跳变得越来越快。得知自身宿命，不敢直视菩萨。
“敢问菩萨，此劫何解？”文萧的头仿佛低到了尘埃，心已看不见万物。
“爱欲不拂，灾病不断。”声音里好似带着几分笑意，在庙堂上空久久的回旋。
“萧哥，萧哥。”子夜用力晃动着文萧的身体。将水送到他的嘴边时，文萧恍然惊醒。
“我这是在哪？”文萧仿佛把魂丢到了梦里，内心惊恐未散。而梦里目睹的一切，已经渐渐模糊起来。
“萧哥，你方才高原反应晕却了，可吓坏我了。幸好遇上了昨夜那个老头，这回还真多亏了他。对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这个是从附近药王庙里求得的《药王菩萨咒》，会助你缓解身上的病痛。”子夜将写在黄色草纸上的符咒递到文萧手上。
“傻兄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文萧见子夜担忧的神情，不禁心头一暖。
“阿目佉。摩诃目佉。痤隶。摩诃痤隶……”
文萧念了几句，由于晦涩难懂便停了下来。随着旭日东升，雾在微风的吹拂下渐渐散开，四周变得通亮起来。
“快看，雪雅！”文萧惊讶地瞟向子夜背后。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晕过头了。”子夜一脸纳闷，好像还没有从失落的心情中回过神来。
“你才晕过头了？雪雅就在你身后！”
子夜信以为真地回首望去。竟发现雪雅独自坐在一个山崖旁，便飞奔地跑了过去。
“你去哪了？让我们好找。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子夜看着雪雅一动不动的背面，埋怨声音渐次高涨。但心中更多的是找到后的喜悦。
“雪雅你没事吧！”文萧也跟了过来，用手向雪雅肩头碰去。
雪雅仿佛也置身梦中一般。唤了许久仍未应答。
正当子夜着急地要抱起雪雅时，她才微微地睁开双眼。
“你干嘛？你个臭流氓。”
“我看这里太危险了，怕你掉下去。要睡觉我们去屋里睡。”
“我们？你个臭流氓。”雪雅追打起仓皇逃窜的子夜。
“好了。大家都别闹了！回屋子再检查收拾下东西，我们还要趁早赶到山顶。目前这个天气变化无常，还是越早到越好。”
文萧看着雪雅心情好转起来。心想她应该是理解了自己的心意，担心和忧虑也渐渐放了下来。
来到住宿的屋子，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早上七点。雪雅很快收拾好了行囊，一行三人又急匆匆地向山顶奔去。在离开大天公庙的最后一间屋子时，文萧恍然看见了梦里出现的药王庙，不过这药王庙比起梦里要小很多。
向庙身仔细望去，一层尘土安详地躺着。似乎这里发生过什么灾祸，废弃已久，无人拜祭。只有一扇破旧的古红色庙门虚掩着，隐隐能看到一块微微露出的石头刻成的佛头。佛头微微倾斜着，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外。文萧不觉一阵恐慌，内心的忐忑又随之而起。
“萧哥，你看这里有个庙。你要不要进去祭拜下？”子夜敏锐的直觉将自己推到了好奇的边缘。
“不用了，我们尽快赶路吧！佛，我已经拜得够多了！”文萧知道子夜很敏感，肯定又察觉出了什么，故意掩饰起药王庙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看这庙挺有美感的。子夜你帮我在这儿拍张照吧！”雪雅像是有意同文萧作对，又像是爱而不得后的挑逗。
“佛像前不能拍照！你们不知道吗？”文萧急切地上前制止。
“萧大才子。我们是在门外拍，你没看见门关着吗？赶快让开！”
文萧看着他们固执的样子，气愤不已。又小心翼翼地向门缝中窥去，惊觉佛头又正了起来。
“赶快走，别拍了！听不见我说话吗？”子夜和雪雅拍照已经入了迷，几乎失去了听觉。文萧最终硬是使尽全力，才将他们赶出了这煞红而不祥的地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