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午散(二)
“你行不行啊?”雪雅见子夜半天没吹出声音,气急败坏地埋怨起了他。
“生活中我什么乐器没见过。可这箫,我也只是在电视上见黄药师吹奏过。我一江湖小卒,哪来黄岛主那功力和本事?”子夜一本正经地说着。
“你要不把这些孔都用手指堵住。把箫的口风对准,再试试。”雪雅看着干着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使其不受干扰。文萧吹箫时的动作与姿势也渐渐地从脑海浮现出来。
“sol,sol,sol……”不一会儿,就听见箫中传出了筒音5低沉的声响。
“你吹的这是什么鬼呀?你是气不够吗?”子夜艰难的吹奏方法,似乎对文萧一点也不奏效。雪雅简直方寸已乱,又像是在寻思着什么。不经意间,只听“扑通”一声,水面顿时溅起了三尺有余的墨蓝色浪花。原来是雪雅急中生智,抛向一块石头引起的。伴随着石头撞击海底的一声巨响,文萧从爱与不爱的幻境中醒了过来。
雪雅见文萧用手狠狠地捶着自己的太阳穴,上前抓住了他的手:“你没事吧?”
“不知是怎么了,刚才像是又看到了路上偶遇的那对母女。那位中年母亲好像越来越年轻了,声音也变得同小女孩一样。她还说湖面如境,能见人心。我不自禁地顺着她的声音就到了湖边,看到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文萧一脸倦意,说得糊里糊涂,又好像故意在遮掩着什么似的。
“那对母女怎么杳无踪影?”文萧扫视了四周一圈,诧异不解地说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呢?哪来的母女?”雪雅向文萧半晕半醒的头上拍去。
文萧眼神寻了很久,始终未能发现母女两人。只是身旁确实有个蓝色石蓬搭立在海边。转而他又把视线投向猴子喝水的地方,那猴子也乍然消失不见了。文萧此刻的心情几乎接近崩溃的边缘。
“子夜,你去看看那个蓝色石蓬里有没有人住?”文萧仍旧不肯相信眼前真实所见。
“萧哥,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俩把你抬进去躺一会儿?”子夜看着文萧神经兮兮的,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了一探究竟,他沿着文萧指示的地方走去。
古红色的木门并未上锁,却怎么也推不开。
文萧见状,跟着跑了过去,但见他用手紧紧地贴在蓝色的石壁上,仿佛在用念力感知着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一眨眼工夫,文萧的手便不受控制发起抖来。
雪雅见文萧手扶着墙壁,露出痛苦万分地表情,内心一阵绞痛:“你没事吧,文萧。”
“别离我太近!”
文萧用一只手颤微微地示意着雪雅。他此刻意识到,雪雅要是离自己太近,自己思绪会变得异常萦乱,只会加剧心中的痛楚。
雪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敢朝前踏入一步。听到文萧这句冰冷又有些多情的话,心里越发感到难过。
文萧的身子好像在风中飘荡着。他百思不得其解,纵然使尽浑身解数,那门依旧纹丝不动。只看他向后退了数步,抬眼细瞧起整个石蓬的样貌来。这才发觉在石蓬顶上插了只长约一尺七寸,玄黄色旧旗。旗子在风中打旋,像在透露着什么密码。
“玄黄色旗?草黄色符咒?”文萧思绪愈加迷乱,已难看清事物内在的本质联系。他强忍着痛苦与煎熬,集中心智,念起之前浅显所学的静心法诀。
“思定情忘,阳盛阴衰,体虚气运,心死神活...”闭目静心,循环念叨许久后,疼痛才渐渐得以缓转。
“萧哥,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子夜看着文萧突又晕倒了过去。
在子夜眼里,文萧同自己早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他们十多年交心互知,患难共济。在此刻,默然地看着昔日生死与共的兄弟痛苦难耐,却无计可施,内心感到尤为的自责。
只见他从包里偷偷地拿出了瓶私藏已久,连自己都不舍得去喝的迷你白兰地XO。因为他家是酿酒的,所以对酒颇懂几分。酒不仅能让他作画时产生灵韵;心烦意乱时,还可用它借酒消愁;人生得意时,更可用它一日看尽不老花。酒对他而言,如同生命一般珍贵。因此,平日里从不允许他人碰自己的酒,因为他知道,酒是上天赐给人们最好的礼物。
“萧哥,喝口吧。这是自家酿的酒,你少饮些,可以减轻脑部疼痛。”子夜将酒盖缓缓拧开,倒上自己心爱的酒,送到文萧嘴边。由于瓶盖比较小,酒从里面溢了出来。
“萧哥,你起来喝口吧!”子夜看着文萧痛苦的样子,内心说不出口的酸味在眼中溢出。
文萧迷迷蒙蒙地望着一脸凝重的子夜,有气无力地拾起身,将一只手沉重地搭在子夜的肩头。用嘴轻轻抿了一口,装在瓶盖里透着深浓琥珀色的酒液。橡木的香味缓缓地从瓶盖里散发出来,他的手将子夜搭得更紧了。
“兄弟,我文萧这辈子就只认你一个。倘使我能离开这里,一定会像待我亲弟弟一样待你。”
文萧将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对子夜而言,唯一尊敬他的做法。
雪雅看着他们兄弟俩在阳光下肝胆相照的身影,不由觉得自己这种自私,没有距离的爱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可笑。
文萧喝了子夜给的酒,加上自己的精心调息,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他又好奇地向海的对岸望去,猴子再也没有出现。同时又扫视了一眼海的四周,始终未发现任何人的踪影。他这才深深的意识到,之前所见的那一幕幕离奇事情,可能是自己出现的幻觉。在幻觉中,自己仿佛又将小时候的天眼开启。恍惚间看到了那些相关与不关联事物之间的联系,却又无法准确地分析比对出答案。
雪雅见文萧缓过了神来,像是对什么已有所察觉,心里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就在这时候,雪雅陡然发现自己头顶上方,被岩石遮挡的道路上出现两个高矮不等的模糊身影。
“文萧,你刚才说的那对母女好像过来了!”雪雅慌乱地望向文萧,声音也有些发颤。
文萧沉默地闭上了双眼。将手中的念珠拿了出来,念珠在风中碰撞的声响愈来愈大。
“萧哥!真的是中午遇到的那对母女!她们好像向朝我们这边走来了!”
子夜的手紧紧地抓着文萧盘念珠的那只胳膊肘。本来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母女,却在一场虚无的幻觉下,竟把子夜和雪雅吓得胆战心惊起来。
“别怕,放轻松!有我在!”文萧静下心神,一脸镇定地安抚着他们。
中年女子牵着小女孩的手越走越近,脚步越来越轻。远远瞧去,好像罗浮宫馆藏《岩间圣母》图中那圣洁诡秘的母亲一样,让人感到神秘莫测。
“文萧!她们站到我们身后了!”子夜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动到母女二人。
文萧缓缓地睁开双眼。雪雅凝视着文萧隽秀冷俊的脸庞,甚至觉得他比那对母女俩更难捉摸。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那位中年女子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声音一如从前那般轻柔温和。
“你们刚到这里吗?你们不是走在我们前面,怎么一路上从未遇到你们。”文萧好奇地打量着母女二人,一心想查清幻觉的念头不断加重。
“呵呵。我女儿没走一会就喊累,一路停停歇歇个不止。我们应该在山岩一旁休息时,你们没有注意到。”母女的解释似乎打消了文萧的疑虑。
“你们年轻人啊,脚力肯定比我带着女儿走得要快。”那位母亲抿嘴笑了起来。
文萧听到她的回答后,反而觉得疑点重重:“通向冰川遗境的道路只有唯一的狭窄一条,就算是休息,应该也会看得到。况且路上几乎没有往来的人影,难道她们熟悉这里的地形?莫非还有别的通向山顶的通道?”
“看来我们真有缘分。敢问阿姨您是哪里的人?”文萧沉思一会儿,顺嘴问道。唯恐被那母亲看出他的疑心。
“我们母女俩平时也没别的兴趣,就是喜欢去往各地游玩。孩子尚且年轻,理应多让她出来见见世面,不能老和书本打交道。”
“哦,原来这样啊!对!年轻就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样眼界才能开阔呐。”文萧应和道。
“阿姨。我兄弟他前不久好像出现了什么幻觉,身体疼痛难耐。我看您阅历丰富,能否帮他瞧瞧这是患得什么病症?”子夜觉得那中年母亲亲切非常,并没有那么诡异,便向文萧凑了过去。
那母亲也略微察觉出文萧身子有些不适。凑近仔细看去,但见他的嘴唇透着淡淡的紫红。
“你跟我来!你们两先在这儿等会子吧。我有话要对他说。”女孩的母亲睃向一旁美若天仙的雪雅,忍不住笑了笑。
“小伙子。看来你被爱的不浅啊!”那母亲似乎一眼就找到了问题根源。
“什么爱不爱,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文萧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身上带的那个符咒可还在?”
文萧听到“符咒”二字,内心又惶恐了起来。
“你,你如何得知我身上有符咒?”
“我已年近半百,这世间什么情爱之事没见过啊!”
“我一路走来,一直觉得你很神秘。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文萧见那母亲不像是一般的人,更像是来帮自己化劫的活菩萨。
“对的!阿姨,我身上确实有个符咒。它是我在大天公庙晕却后,一个白山羊胡老人给我的。”文萧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你拿出来我瞧瞧。”
文萧从口袋掏出草黄色的符咒,递给了那位母亲:“阿姨,你可看得懂这符咒的意思?”
“我学识浅薄,泛泛而知罢了。还请阿姨多多赐教。”文萧注意到了那母亲上身的圆领大襟短衣打扮甚是特别,举止变得骤然敬重起来。
“赐教谈不上。我只能给你指点一二。”
“从今天开始,这个符咒就是你的延命符。你一定要随身佩戴。再者,你要断绝对你身边那个白衣姑娘的任何念头。否则,你会终有一日因情思难断,心痛气竭。”
“我想冒昧问下。阿姨,你是哪里的人?”文萧得知此事与雪雅有牵连,便继续追问了下去。
“我们老家住在湘西。自从家里出现变故后就再没回去过。我和女儿现住在白云雪山药王庙附近。”
“药王庙?”文萧心头一惊,仿佛已经把那母亲当作自己亲近之人,只有她能解开自己内心困扰已久的疑团。
“那位白胡子老爷爷你认识吗?”文萧继续问道。
“唔。早上你见到的那个老头,就是我父亲。他起先是药王庙的主持。后来由于药王庙发生了一些变故,焚香祭拜的人就越发得少了,这庙也变得清冷荒凉起来。于是我父亲就在大天公庙附近搞了些民房营生,靠收取游客住宿费谋生。”
“哦,对了。他还特意嘱托我,让我务必找到你。把这本心法一并交付于你。”那母亲好像突地想起了什么,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泛黄的旧书。
“《龙门心法》,这怎么真搞起武侠小说那一套。”文萧意想不到自己竟在现实生活中也能遇到这等江湖奇遇,内心不由欢欣起来。
“东西我都交给你了,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有些劫,只能靠你自己去化解。”
中年女子对一些问题一直避而不谈,像是怕泄露了天机一样。说罢,就牵着她可爱的女儿的手走进了紧紧关闭着的蓝色石蓬。
文萧不知为何那母亲非要让自己远离雪雅,难道雪雅身上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
文萧一边向子夜他们走去,一边粗略地翻起《龙门心经》。当他看到第二十二篇目录的名字后,顿觉一头雾水。跳过后又随意翻到了一页,只见那上面写道;
“大众,障碍为害。既得知矣,爱缘之害,比障碍又更狠。如何见得?障碍之心,不过遇境而有,境过即空。其害暂来暂去;至于爱缘两字,是无始劫前以至今生种下的孽根,所以圣贤仙佛,只劝众生不可着相、不可粘缚、不可贪恋。三教书中,具劝天下后世,莫为爱缘缠住。这个爱缘,是诸魔之祖,万害之根……”
“萧哥,你拿的是什么呀?”子夜见文萧喃喃自语着什么,好奇地问道。
文萧知道子夜向来敏锐,怕他起疑,迅速地将书收进了包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一本破书。没什么的,就是记录一些地方的风俗习惯。”
“我刚刚看见那母女俩住进了蓝色石蓬。他们是干什么的啊?怎么举止鬼鬼祟祟的。”子夜一脸疑惑地看着文萧,似乎只有他能给出自己答案。
“别多想了。他们就是当地普通的居民,就住在山脚下。闲来无事,便到山上溜达溜达。”听了文萧的解释,雪雅和子夜不禁松了一口气。
“我们赶快向上爬吧!这天气变化无常的,我们还是尽早赶到山顶为好。”文萧机敏地将话题岔开,免得他们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