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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筱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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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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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父 亲

我的父亲是一个商人。唐朝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商人重利轻离别”,用在我父亲身上再恰当不过。

许多年以前,在我还是少年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眼里除了钱就只有他自己。对于我的母亲和他的孩子们,都是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

我的家,属于城乡组合式。父亲在一个豆腐作坊做事,吃着商品粮,有着很多优越感。母亲和我们姐弟户口都在农村。我每天放学回家,就忙着喂猪、做饭为母亲分担家务。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这样的城乡组合家庭在农村是让人羡慕的。

可是我却常常感到苦恼。

我是家里的长女,弟弟又小,家务又多。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父亲豆腐作坊的残汤剩饭(也称作潲水)挑回家喂猪。

记得那是一个酷暑难当的盛夏。下午放学后,我照例挑着两桶潲水往家里赶。14岁的我挑着满满的两桶潲水,不堪重负,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扁担压在肩上生生地疼痛。汗水湿透了衣背,不足一公里的路程,在我少年的眼里崎岖又漫长。

好不容易远远地可以看见家门,我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绕过。“爸爸!”,我心里一热,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满心欢喜,等待着他接过我肩上的担子。

我的父亲斜着眼睛看我一眼,继续走他的路,他伸出右手,甩出左脚潇洒地绕过我,顷刻间就走到我前面去了,留下一个肥胖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朱自清的散文《背影》。同样身为父亲,落差怎么这么大?瞬间,我的眼泪和着汗水汇流成河。

回到家里,我擦干眼泪,用怨恨的目光看了父亲一眼,开始做我的作业。

傍晚时分,父亲就像没事一样优哉游哉地摇着蒲扇,手里拿着半个西瓜在附近转悠。啊!西瓜?家里有西瓜!我兴奋地跑去厨房,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看见西瓜的影子。

这时,弟弟背着书包满头大汗地闯进院门。我一眼瞥见,父亲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剩下的西瓜啃得一干二净,将瓜皮丢进猪槽。我的眼泪又来了。

这一幕幕往事,伴着我的少年时光,在我少年的心里,父亲成了自私的代言人。

父亲对于我们的学习也是毫不上心,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变了泥鳅你还怕泥糊眼”。他断定我们姐弟只能在广阔的农村待着,只能在土里刨食。于是,作为一个父亲,他老早就为我们设计好了未来。为我准备了一个打谷子的谷桶,这个四四方方,略显笨拙的大家伙我看着就发慌。末了,还不忘准备一副挑粪的工具,立在墙边随时提醒我今后“美好”的田园生活。

偏偏我天生愚笨,贪玩不爱学习。面对学习、粪桶的双重压力,我对父亲的怨恨与日俱增,我的少年生活过得异常委屈又艰难。

我读初中的时候,改革春风吹遍大地,广阔的农村沐浴在春风雨露中。父亲创业思路敏捷,开了个豆腐作坊。我学习成绩不好,对于父亲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正好豆腐作坊缺人手,顺理成章,我成了豆腐作坊的小工。这样,他既节省了一笔我学习的费用,又节约了一份工钱。有次,我看上了一件非常喜欢的衣服,我就转着弯儿和母亲说起,隔壁小芳买了新衣服好漂亮,我也想买一件。我那没有文化又懦弱的农村户口的母亲,用哀怨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目光转向父亲。结果讨来父亲一通训斥,他总是有很好的理由:“钱存在银行里了,以后你们姐弟俩用钱的地方多!”

我并不以为然。

父亲对于金钱,总是无比的贪婪和吝啬。每天晚上数着钱抱着钱进入梦乡。

豆腐作坊并不轻松,寒冬腊月里,看着在冷水里浸泡得发红的双手,我泪眼婆娑,心已成冰。无论怎样,我也总算离开了谷桶、粪桶对我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我渴望离开这个家,发誓一旦出去就再也不愿回来,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

每天晚上,我都在算计着离开,就像一只丑小鸭左冲右突却总找不到方向。“夜里思量千条路,明早依旧卖豆腐”是那时我真实的写照。

十年后,我攀着婚姻这条绳,终于离开了这个我一直想要挣脱的家。我就像一只冲出樊笼的小鸟,在这个远离故乡的城市自由地飞翔。我在城里买了房子、车子,却从来不愿回家。

父亲得知我在城里买了房子、车子,非常高兴。他托母亲给我送来两万块钱。母亲颤抖着双手拿出一个黑色塑料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非常激动:“别看你爸平时爱财如命,你买车买房这些大事,还是要支持你的。他说这点钱暂时缓解你们生活上的压力。”看着这沉甸甸的两沓钱,我的眼睛渐渐潮湿起来。

自从买了新房,父母常常来看我。他们从乡下坐着公交车到城里汽车站,然后步行到我家。从汽车站到我家要走三十多分钟,父亲舍不得坐三元钱的“人力车”。他们提着乡下买的蔬菜水果,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父亲说城里什么都贵,还是乡下的蔬菜水果新鲜水灵又便宜。每当我执意要给他钱,父亲总是十分生气地把钱扔在茶几上,气鼓鼓地下楼走了。我渐渐感觉到了父亲的一些变化。

但这小小的变化并不足以消除,那漫长岁月里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隔阂。我用日记记录着过去的细枝末节,当然,文字是经过刻意的过滤与渲染,心中烦恼、眼泪还有盘根错节的情感却无法写出来。

我对父亲当初的所作所为无法释怀,对母亲的懦弱与无奈充满轻视。直到父亲的一次住院,才有了些改变。

那天,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双腿疼痛住在医院里。我急忙开车过去,看着病床上的父亲,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许多。他的身体明显消瘦了,花白的头发越来越稀疏,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皱纹。他的皮肤完全松垮下来,神情憔悴,显得格外疲惫。

父亲出院,我去办理出院手续。母亲告诉我,父亲已让她结清了所有费用。一向不善言辞的母亲这次说了生平最多的话:“父亲不愿用我的钱。他以前常常叨唠,钱要用在该用的地方,挣钱辛苦,要让我们姐弟养成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好习惯,以后才能在城市立足……”

第一次发觉,伶牙俐齿的我,面对母亲的叙述竟然无言以对。

后来,父母来到我身边和我长住。看着早出晚归为家里忙碌做饭烧菜的父母,看着因为我一句大吼而噤若寒蝉的父母,看着满头白发小心翼翼做事的父母,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我知道,父母是真的老了。他们需要我去亲近、去扶持、去安慰。

我早已忘记少年时期的痛楚,那些过往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模糊。只是,电视上偶尔出现的家庭不和谐画面,常常成了我们争论的焦点,家庭的责任,少年的影响,使我常常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左肩换右肩,挑着潲水的女孩,满脸的泪……

是的,父母不善言辞,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真实的内心。无论怎样,儿女都是他们一生的牵挂。亲情自始至终都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偶尔触动,深深的疼痛便会波涛汹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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