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郑州的远影

郑州

公元前1600年，夏商之间发生了一场大战，名曰鸣条之战。主战双方的统帅，一是夏桀，一是成汤。出征前，成汤向起义大军、森林般的冷兵器发表誓师词，大振士气，一举歼灭夏军，颠覆夏桀政权，创建商代，建都于亳。亳，商代开国之都，一说即今商丘，一说即今偃师，一说即今西安，一说即今内黄，还有一说即今郑州，更多倾向于后者。成汤立商后，名商汤，其誓师词收入上古典籍《尚书》，篇名曰《汤誓》，光照后世。

自汤止纣，商代历近600年，王都屡迁，自亳而嚣，嚣又迁相，相而迁邢，邢又迁奄，自奄迁殷，方才相对稳定。但，作为商都，郑州的地位是不可旁绕的。

郑州，商代名曰亳，亳都文化之深邃、建筑之宏伟、布局之严谨，为当时一杰。亳都临水而居，方形，约70多平方公里，东达凤凰台，南连五里堡，西抑西沙口，北拥胜岗村。四向的山与水，注释着好风水。商汤伐桀居功至伟，天下无敌，成了一曲宫廷雅乐；与有莘氏通婚，缔结了一世的姻缘，也成就了各方国的联盟。商汤通道统，也通九天玄女的风水。他定都于亳，多为风水所虑。商汤在亳立都，讲究的是地脉，元气、场能的聚合，水的流动，乃至国家、政权、人与自然的和谐，看似玄学，却是哲学，是生态人居之理念。

当然，也有军事之虑。亳，北有黄河之滔，外敌不敢近犯；西有伏牛山系之嵩山，层峦叠嶂，峰势与天高，天然御敌，即便敌犯逾过嵩山，还有两片无际的沼泽地，不动声色，诡秘地等待着敌犯的陷落；东、南边是平原，广袤，粮丰，物盈，稷、黍、麦、稻、桑、麻、瓜、果应有尽有，可谓战时的大后方。粮草也是兵力，更是战斗力。商汤选亳为都址，自有道理。

商朝建立前，夏代为多部落联盟的政体，商部落便是其中之一。再前溯虞舜时，契曾辅佐大禹治水，因功宏而被舜帝封于黄河下游之商，开始繁衍、生息，契便为商人之始祖。商部落以畜牧业、养殖业为生，也游牧、迁徙，但大多在商地。这个古老的部落崇拜万物，也崇拜山、河、天、地，以及日月星辰，更崇拜夏帝。但，夏末帝桀宠爱妺喜，搜刮民脂民膏，建象廊、琼室、瑶台、玉床，又重用佞臣，造夜宫，激怒了商部落。当时，成汤为商部落领袖，在亳乃至商地根底深，有人脉，一呼百应，无疑，亳是建立都城的首选。

商汤有他的考虑。

亳都有城墙，坚固，结实。古都建城墙，源于商代早期亳都。商代早期，砖还没有胎动，砖是战国时期才出现的。亳都附近有山，却没有开采山石，即便没有山，商汤也可以下诏从外地采调，历史上不少帝王便是这样干的，比如，秦始皇、明成祖。商汤的嗓门也浑厚，喊一声，地动，山也摇，石材、木料会千里迢迢，聚合亳都。况且，商的版图东及山东半岛、南涉江汉流域、西牵关中东部、北抱辽地，可谓邦畿千里，上石、嘉木时刻准备着任祖国挑选。商汤惜山怜木，没喊，他知道，山、木之类也是有生命的，造都不能蹂躏生态。没有砖的堆砌，也不用石垒，唯以黄土分段夯筑了。每一段高约10米，长约3.8米，厚约32米，最厚达50米，东墙、南墙各长约1700米，西墙长约1870米，北墙长约1700米，四向城墙还辟城门。而且，3600多年雨水的冲刷、风雪的侵蚀，城墙老了，版筑、夯杵的印痕还在，墙壁依然光滑、陡峭，又如山脉延绵。今人借梯登上城墙之上，还可感受到上古的脉息。

城墙，古代军事防线。亳都还有一条防线，名护城河，人工开凿。当然，护城河也是亳都的魂。凿河护城之余，还有灯前细雨、曲水流觞的美景。看来，商汤乐山，也乐水，一人兼了知者与仁者。正是在亲山近水之间，商汤作《汤诰》，照会朝贺的各方诸侯，以爱民、德政、戒奢、祛恣而共勉。城墙、护城河之外，再布一道防线，便是常备卫戍部队了。

城墙、护城河之内心是宫城，恢弘，伟岸，接栋连檐，这是商汤临朝之地、商代政治的中枢，重要官署也散布在这里，左相伊尹、右相仲虺便辅政于宫城之内；宫城也是商汤起居之所，妻有莘氏女、体制内的美妃也陪侍在宫城。正是在宫城内，商汤推出减轻征敛的新政，感染了千里之外的羌、氐部落，其部落首领从黄河上游奔向亳都，纳贡，归服，商汤的版图日阔。宫城内，还辟有良田，种植蔬果、粮食，以供王室。

宫城之外立着一座座宫殿，名曰内城。商代早期时，商汤便设了央府机构，住所大多置在这里。应该说，内城是拱卫宫城的，还要有宗教般的虔诚。由外而里，卫戍部队、护城河、城墙、内城、宫城，是建筑艺术，是政治需要，是文化形态，是帝王心理的表述，是商代早期朝廷的紧张凸现。形势上看似围绕宫城，实则是断裂的，内城的官员渴望听见商汤的声音，以及呼吸，但一层层的墙隔绝了。商汤也应该听听内城，以及内城之外的声音，但宫城太深了，他听不见，能听见的是千里之外的箭声、马蹄声。按说，商汤的决策从宫城内传出去，经内城出城门，再广布千里，这是一种程序。有时候，商汤的声音不一定能传出去，内城有可能会截留、贪污，这便是商代多内乱，屡迁都的源头。

内城也有一般市民居住区、手工作坊铺，而城郊有更多的手工作坊区。城郊镰钩月色，雨露沾衣，少有深院、高墙的局限，可随意张开想象的翅膀，创造出佳品。商汤时，制铜、制陶、制骨、制石、制玉之类的手工业发达，鼎、爵、戈、钺、簋、罍、卣、觚、鬲、盘、尊、盆、甑、斝、䦆、刀、斧、锯、凿、镰、锛、簪、璋、璜、柄、玑、铲、铙、铎、钲、铃之类的食器、酒器、炊器、兵器、水器、乐器与头饰，都已面世，流通于朝野。不过，多为奴隶主阶级享用。青铜器是一国之象征，尤以青铜鼎为重。司马迁《史记》曰：“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亳都城郊就有两处铜器窖藏，杜岭出土的两件方鼎，四足，深腹，双耳，饰兽面纹，形体庄重，一件高1米、重86.4公斤，现藏于国家博物馆；另一件高 0.87米、重64.25公斤，现藏于河南博物院。

亳都有喜悦，也有泪。这座恢宏的都城，是无数的商代早期奴隶建筑的。商汤剪除了夏桀的统治，让历史前进的脚步迈入了商代早期的时代。夏桀文武兼备，却暴虐、淫奢，裂帛，奴隶谁敢言怒？商汤除桀，也是除公害，普济苍生，奴隶们自然会努力建造亳都。然而，风雪、烈日、皮鞭之下，奴隶们虾着腰，赤着脚，建筑一座亳都，又是何等的辛劳与痛苦！

不过，奴隶们创建的亳都赢取了世界的惊叹。当时，印度河边有一座繁华的摩亨佐・达罗城，两河流域有一座伟大的巴比伦城，尼罗河边有一座著名的埃及城，但，建筑模式都不及黄河之边的亳都。

亳都郊外另有墓葬区，贵族、平民同回泥土，但墓穴占用的泥土有二，平民约2平方米，小贵族约10平方米，大贵族约20平方米，其随葬品也不相仿，贝、陶器、玉器、青铜器，以及牲畜之类，依阶级、等级的差别而定。甚至，还有吹奏乐器随葬的，比如，陶埙、枣石埙。至于商汤死后，葬没葬在这里，一直有争议。按商制，王陵宏大，且有卫兵、侍从、婢妾一二百人随葬，另有马、狗数十只随葬，如果商汤葬在这里，终有一天会被发掘出来，谜就会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