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城其名之前叫戈城。
戈城统帅以此地为据点,施谋武装割据南方,脱离商王的统治。于是,第23代商王武丁、王后妇好先后从中原地区驰向荆楚版图,亲征平叛,“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诗经·商颂·殷武》记载了武丁对戈城等荆楚之地的兵伐事迹。
止戈重建之际,武丁见这里形势如蟠龙,龙图腾具有特殊意象,又欲以“龙”的威力镇慑长江流域,故取“盘龙城”之名,并在这片兵燹战场和风水宝地上大兴土木,扩建为城,作为商王行都,专供商王巡守南方,处理南土政务。从此,开创了“武丁中兴”的大好局面,所谓“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
武丁之后,商代盛世开始没落,盘龙城面临各邦的扰袭,军力也随之衰败下来,市民不得不弃城逃离,空留下一座荒凉之城。自此,曾经名播天下的盘龙城沉没于一层层的历史尘埃之中。加之,自然环境的沧桑巨变,盘龙城又掩埋于一堆堆的厚土之下了。
始于1954年之夏的遗址发掘,隐匿地下的盘龙城从沉睡中醒来,距今约3500年如谜的样貌和文化内涵开始被一一呈现——
商代古都遗址的解密
——盘龙城的发现与挖掘
“宝藏!地下宝藏!”这声惊呼在1954年武汉黄陂之夏迅速传开。
盘龙城位居盘龙湖半岛,三面环水,沟通江河。时值黄陂乃至武汉深受百年难遇的洪水侵袭。“水来土埯”,抗洪大军前往盘龙城一带,向夯土筑建的城墙取土,用作御汛。挖着挖着,意外的事情突然发生,铁锹遇上了陶器、石具之类的文物。有人不以为然,随意抛弃。更有人认为,“一片碎器是有来历的,说不定就是一件宝物”。凭藉于此,还有人推测,脚下是片神秘的土地,深藏着许多古老的信息。
这条文物线索的发现很重要。
洪水消退之后,时任武汉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秘书的蓝蔚兴奋不已,不久便与同事游绍奇骑着自行车,从汉口长江边奔赴信息源盘龙城,实地考察。在一丛丛的芦苇中,他俩用脚步度量残存的南城墙长度,接着采集了一些陶器碎片之类的文物。由于职业敏感,他俩初步研究判断,这座古城址可能系商代遗存,可为“武汉城市文明之源”。
这一发现不胫而走,很快神州一派惊喜。
1963年,湖北省博物馆满怀一颗敬畏之心,开始试掘盘龙城遗址。一座古老的地下城端倪初露,但整体样貌还躲在地下,诱导着今人的好奇心理与探秘行动。于是,湖北省博物馆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会心心相印,南北联合,首次考古发掘盘龙城遗址。1976年,北京大学考古学家再次来到位于长江中游的盘龙城,与湖北省博物馆考古专家一起对盘龙城遗址进行第二次考古发掘。2012年,武汉大学考古系师生接踵而至盘龙城,踩着商代先民的脚印,对其遗址展开田野考古工作。次年,武汉大学与盘龙城遗址博物院等多家单位合作,联袂考古盘龙城遗址,发掘面积1万多平方米。2015年之春,在考古发掘中,武汉大学考古系发现了20多座商代墓葬。盘龙城遗址名震全球,美国芝加哥大学惊叹的表情跨越太平洋,并身临中国长江流域,加盟到了盘龙城遗址的考古队伍之中……
就这样,考古学家迄今认定,盘龙城遗址为商代早中期的古城址。这座古城址总面积约7.54万平方米,东西宽约260米,南北长约290米,散布着宫殿、墓葬、居民、手工业作坊等几大功能区。同时,考古学家也找到了“武汉城市文明之根”——武汉的建城历史由此而推至3500年前。
在一次次文物出土之际,考古学家一边小心翼翼,一边展开想象,“身为商王置于长江流域的政治、军事、文化中心,盘龙城极盛期一定是金玉绮绣,歌台舞榭,车水马龙,雕作精美,列肆繁错,一派繁荣的景象”。
2021年10月18日,盘龙城遗址名列全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之中。
中华文明摇篮的实证
——盘龙城的特点与价值
历经挖掘,盘龙城遗址便如当初的光芒闪耀在中华大地。
国家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伯谦认为:“盘龙城遗址是长江流域文明和黄河流域文明融合的一个重要实证。”多年来,传统心态惟以黄河流域文明为尊。其实,与黄河流域文明一样,长江流域文明也是中华文明的摇篮。南(长)江与北(黄)河的二元耦合互动,构成了中华文明的特殊机制。
“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这是《周礼·考工记》记述的建筑形制,另有“茅茨土阶”之说。盘龙城遗址内发现的3处大型宫殿基址与之吻合,“前朝后寝”,气势恢弘,北京故宫建筑群就沿用了这一建筑格局。同时,说明商代的政治版图已抵到达长江流域。专家分析,1号宫殿基址似为奴隶主寓所,中间四室排列,由木骨泥墙分隔。四周回廊,廊庑环绕。2号宫殿基址设通体大会堂,功能似为奴隶主朝会议事。
说到商代古城址,南有依枕长江的盘龙城,北有紧临黄河的郑州、偃师两都,南北交相辉映,同构了一幅协昭日月的风景画。其格局相似于“内、外两重城垣,宫殿位于内城中,墓葬与居住遗址相邻”。再论遗址规模,盘龙城则比郑州、偃师两都略有逊色。北京大学教授邹衡认为,盘龙城更具原始的城市历史形态,其遗址是只“麻雀”,对研究中国早期城市和国家形态很有价值。
当然,盘龙城比同期其他区域性中心城邑又表现出卓异的亮点。
盘龙城散落着杨家湾、楼子湾、杨家嘴、李家嘴、铜家嘴、南城外等地。其间发掘出的30多座墓葬,基本反映了奴隶社会的阶级分野:一是显贵墓主,10平方米以上的长方形墓室,棺椁俱存,饕餮花纹雕刻于椁板外壁。李家嘴3号墓随葬3名奴隶和63件青铜器。二是下层贵族墓主,面积与随葬品略逊前者,不见殉人。三是平民墓主,墓室窄小,仅有单薄木棺,无腰坑,随葬品多为陶器。
目前,盘龙城遗址已有3000多件文物重见光明,玉器、陶器、石器和青铜器等从地下走向了世人关注的目光。这些文物承载着重要的商代文化信息。尤其是出自墓葬的青铜器,多为刀、锛、钺、戈、矛之类的工具与武器,以及鼎、卣、簋、鬲之类的礼器。其形制与纹饰都与中原青铜器相同。纹饰多为饕餮纹,辅以夔纹、弦纹、云纹、涡纹、三角纹等。其中一件高达55厘米的青铜鼎,仅次于郑州王室大方鼎;一件长达94厘米、厚0.5厘米的大玉戈,旷古罕见,彰显着商王朝的军事霸气,面世后,名列目前全国出土的商代玉戈文物之冠;一件青铜带鋬觚形器,兼具斝鋬、爵口、觚身的特征,器形前所未有,国内仅此一件;一件绿松石镶金饰件,为中原文化系统所见最早的成形金器,为商代先民精神信仰的重要物证。
2007年,一根长约66厘米的象牙骨一亮相,考古现场的气氛既紧张又欣喜,专家复杂的心情源于找到了研究长江流域远古时期是否曾有大象出没的实物。
考古学家研究盘龙城遗址聚落的发展之后,分为三大阶段:第一阶段,聚落在南部区域王家嘴形成,为盘龙城初始时期,相当于二里头文化晚期至二里冈文化早期;第二阶段,聚落中心在城垣区,周边有李家嘴M1、M2等高等墓葬,为盘龙城兴盛时期,相当于二里冈文化晚期;第三阶段,核心区移至杨家湾南坡一带,为盘龙城晚期,相当于中商文化时期。
长江之滨的盘龙城融合中原商文化之后,开始由东、西、南三线传播开去:南线越过长江后,散播于澧水、湘江、沅水与洞庭湖流域;西线逆江而上,迁播于四川盆地;东线顺江而下,流播于长江下游、赣江流域、鄱阳湖地区。就这样,春秋不废,泽被长江全流域。盘龙城作为长江流域迄今发现的第一座商代古城,可谓名至实归。
古老信息的开发
——盘龙城的保护与传承
如何利用占地面积6. 55平方公里的商城遗址,尤其是古老信息的再开发、文化底蕴的再挖掘,黄陂区、武汉市、乃至湖北省政府亮出了一张张好牌,国家给予了重大支持。比如,开辟了1. 39平方公里的核心保护区、2. 55平方公里的一般保护区,以及2. 61平方公里的建设控制地带。
盘龙城遗址博物馆开工建设始于2016年9月。次年12月,商王武丁曾经建功扩城的地方,正式挂牌“盘龙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时隔一月,盘龙城遗址在爆竹声中名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不久,一座庄严大气,并以殷商建筑的基本元素而演绎的博物馆,便掩隐于公园西部的树丛之中了。该馆建筑面积1.63万平方米,其间应用了现代化展陈手段,收藏着大量文物。而宫殿建筑、城垣城壕、墓葬等遗迹和考古发掘现场,也在户外一一展示。这样的馆场,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相得益彰,又融合了大数据、云计算、移动通讯、生态理念等。
对此,商代最有作为的君主代表武丁,在九泉之下若能感知自己曾征战过的地方发生的一切,会生何想?曾主掌商王朝祭祀及兵戎大事的妇好,在身怀六甲的身体状态下,依然率领精骑,奔荆楚救驾救夫,赢得最后胜利,但胎气大动,倒在了武丁大帝的怀里,后葬卧在河南安阳小屯西北一带的一座“妇好墓”里。若是妇好能从千古之中穿越出来,见到长江岸边盘龙城现在的情景,风华绝代的她又会是何等惊讶?
但今人却是为了武汉之根的深植、历史文脉的延展。
历史文脉不止是丰富记忆,更需要传承与保护。目前,《1963―1994年盘龙城考古发掘报告》、《盘龙城青铜文化》、《武汉城市之根》论文集、《武汉之根盘龙城》、《盘龙城文物精品图录》等文献,已相继出版。
自古以来,盘龙城众湖相依,因水而联通南北、纵横东西,所谓“九省通衢”。兼得天然之美与文化资源,盘龙城人正在大写文旅发展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