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的入海口

黄河入海口有一片土地，古老，却永远年轻。

黄河从远古流来，从玛曲流来，行程约5464公里，每年携带着15亿吨的泥沙，来到了入海口，加之，历史上多次的堤溃、河水的泛滥与冲溢，淤积为一片扇形、微斜的新生陆地，且延伸，形成三角洲地貌，而且，未来的入海口还将每年新生25—30平方公里的陆地。公元642年11月，唐太宗亲征高句丽，收复辽东之时，曾在这片新生的陆地上扎寨，置两营，一曰西营；二曰东营，这可能是东营之名的源头。唐时，这里便有零星的人家，至明初，发展成了一个村落，名东营村。

新生陆地有天然之美，曾经的唐初军营已化泥，战马、铠甲的身影也远去，独剩下一片广阔的湿地。居黄河、渤海的交汇处，兼得淡水、咸水的离子作用，泥沙絮凝沉降，土壤富有氮、有机质含量，适合植物居住与生长。比如，近海滩涂地带分布着大片的柽柳。柽柳，根须特长，长约数十米，坐卧在泥沙中，以吸深层的地下水。柽柳枝纤柔、苗条、婀娜，看上去弱不禁风，却不惧盐碱，固沙、防风，又可升散透疹，解表止咳，疏风散寒，祛风除湿，早就入了《本草纲目》。与之混居的是碱蓬，碱蓬茎直立，抗干旱，也抗盐碱，不嫌贫爱富，再贫瘠的沙壤、荒地也能成活，也能生长。其嫩茎叶有营养，海鲜味，可视同蔬菜鲜食。碱蓬消积，清热，《纲目拾遗》已载。由碱篷、柽柳相间的植物群落，在海风的吹拂下，摇曳起一波波的碧浪，与天边卷起的海浪构成了一幅画，名柽柳卧波。

还有一景，名万亩苇荡。万亩，似无垠，若无疆，其广袤、气势可想而知。芦苇澹淡，与世不争，居低洼积水区，也没怨天、闹待遇，只是循季节生长，破土冒笋、吐绿、滴翠、吐穗、绽放、枯萎、凋谢，走尽生命的全程。芦苇无华、轻盈，却多姿、多柔，荡漾着不尽的野趣，尤其9—10月，看芦花飞雪，人与物都会诗化。若是再极目远望沿海滩涂地带，那里生长着天然的先锋植被群体，簇状，50多万亩的紫红色漫向天际，奇幻，雄浑，醉人，所谓地毯映红。若是看长河落日，一轮夕阳落入碧波、浊浪之上，摇曳，由大而微，渐渐淡没下去，几张渔网，几双桨，几弯鱼竿，几尾鱼，极美。

刺槐蓊蓊郁郁，约1.2万公顷，也是新生陆地上的植物群落。刺槐，落叶乔木，树皮暗色，有纹裂；叶鲜绿，貎素雅；花白色，有香味，可食用。刺槐林里藏着蜂飞、虫吟、蝉鸣、蝶舞，颇有中国画的韵味。

入海口植物远不止刺槐、芦苇、碱篷、柽柳，这里生长着93种草场类植物、116种浮游植物、179种木本植物、300多种中草药类植物，梨、苹果、冬枣，皮薄肉脆，细嫩多汁，甜而流香。湿地、植物，是生灵，也是别的生灵的家。这里居集的生灵有1900多种，单说鸟类种数就有367多种，聚集了全国的1/5，其中以苍鹭、大鸨、白鹳、黑鹳、遗鸥、丹顶鹤、白头鹤、白尾海雕、中华秋沙鸭为珍贵，是国家重点保护对象。白头鹤，长腿，长颈，长喙，短尾，雌温雅，雄绅士，爱美，爱卫生，爱异性，更爱子女，以成对、举家活动为多，偶有离巢单独野游、与情人幽会、松散性结伴的情况。群体飞行时，呈“一”字形或“人”字形，即便突然遇险，奋翼向空盘旋，惊慌之际，队形也不会乱。蛙、鲵、小鱼、蜻蜓、苗蓼、苔草、小麦、大麦、稻谷、眼子菜之类，是白头鹤的佳肴，白头鹤进餐优雅，细嚼慢咽，从不暴饮暴食。

10月末至11月底，是群鸟弄美的时节。其时，东北亚内陆、环西太平洋会有600多万只候鸟迁徙至此，越冬、栖息、繁殖，因为这片新生陆地处于暖温带，又在黄河故道、东北滩涂新添了两处鸟食补给区，约1000公顷，一处投食鱼虾类，一处养殖贝类，不同国籍的鸟类感到温馨、亲切、宜居，便振翅飞来。

黑嘴鸥，世界濒危鸟类，但黄河入海口却是它的家。这里有黑嘴鸥筑巢的泥质滩涂、碱蓬枯茎干叶，尤其是潮水不会漫侵爱巢，干扰它的生活。自日本鸟、萨哈林岛、朝鲜半岛等地飞过来，黑嘴鸥会在盘状的爱巢里作爱、繁殖，或小群结伴出入于海边、湿地，悠闲地寻觅水生无脊椎动物，以补充营养、体能，以顺风滑翔，逆风飞行，有时候还会立在一条渔船上，看沧海与人事，但，它有蹼却不下河、入海游弋。

水中的主角是鱼类，85种海洋鱼类与108种淡水鱼类联袂上演，尤以刀鲚、草鱼、刀鱼、鲫鱼、鲤鱼、鲈鱼为最。白鲟、达氏鲟，是原始的硬骨鱼类，极为罕见。里海、黑海、乌拉尔河、密西西比河，曾是它们的祖先生命形成、创造生活的水域，但现在也很难看到白鲟、达氏鲟的身影了，这古老的物种濒临无后。黄河入海口却有白鲟、达氏鲟的游弋，鱼类是白鲟的主食，蟹、虾为佐食，三四月间溯水产卵，卵大，灰黑色，随水漂流发育。达氏鲟灰褐色，圆筒形，体长一般约1米、重约8公斤，一向泼辣，鱼类、昆虫、藻类、水生植物、底栖无脊椎动物，都是它的美味，有的春季产卵，也有的秋季产卵，卵黑色，印粒偏小，于石砾滩底发育。

入海口的森林里，奔跑着各方面的动物，最活跃者当推野兔，时速70公里，而且启动快，大多是夜间才有这样的表现，野兔有鼠性，夜间采食野草、青菜、树叶、嫩枝、秸秆，白天静卧、独居、睡觉，但有时候的睡眠是假寐，实际上是在观察食物，等夜色四合便下齿。野兔最关注的有三点，一曰附近有水源、食物；二曰有一个藏身之地；三曰所居地势能瞭望敌情，遇险可奔逃。野兔胆小，居食物链最底层，鹰、蛇、狼、狗、巨蜥之类，都会对它构成生命威胁，好在野兔生育力强，每年生三四胎，每胎在2只以上，甚至9只。

莽原有野趣，与狗獾有关。狗獾，貌肥钝，居野之土穴，一穴居若干只，为群居，性凶猛，嗅觉灵敏，可侦察出食物的准确方位，蜥蜴、青蛙、螃蟹、蝼蛄、老鼠、玉米、小麦之类，都是它捕捉的对象，潜藏地下的薯、花生、树根、黄鳝、泥鳅、蚯蚓之类，也逃不出它发达的嗅觉、与尖利的爪子，即便夜下，它也能掘地捕获。11月，狗獾开始冬眠，次年3月苏醒，接着便发情，雌獾怀孕、妊娠、产仔，每胎少则2只，多则4只，一二岁性成熟，开始爱慕、追逐异性了。

艾鼬，蛮腰，圆臀，足短，却敏捷，亦攀缘，亦游泳，目明，耳聪，也是入海口的动物名角。艾鼬大多掘洞而居，单独活动，通常是夜间出洞捕食，列其食谱的前双甲为旱獭、鼠类。因为擅长水战，鱼类、蛙类也是它牙齿上的快感；又因长于爬树，鸟类、坚果、浆果之类，更是它的佳肴。

黄河入海口有河的叙事、海的抒情，绝色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