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就好

         活着   就好

                  祁蓉

 封城三十八天了，老方拖着伤腿天天看日历看新闻看窗外，老方觉得天天都是煎熬，时间漫长到令人窒息。

 老方不得不感叹，真是屋漏恰逢连阴雨，新冠状病毒狂袭武汉的时候，老方偏偏在封城前一周洗澡时摔了一跤，偏偏将左脚脚裸摔成粉碎性骨折，在医院进行石膏托固定复位后回到家里，这样的伤筋动骨至少休息一百天，医生叮嘱早期卧床休息，5一6周复查X线片，若愈合较好后，可以进行适当的功能锻炼。

 儿子指望不上，儿子是一名海军战士，在青岛北海舰队服役。为避免儿子牵挂，受伤那天老方就与爱人青青商量，不打算告诉儿子。青青是市九医院内科的主治大夫，只有两年就要退休了，在老方受伤前后，青青科室前来应诊的病人一下子猛增，青青每天还要照顾老方，在家与医院奔波，老方感觉青青一下老了很多，背明显弯了不少。

 青青是在除夕清早出征的，青青先天下班有点早，一回家就一遍遍跑武商量贩，买回的东西应有尽有，老方还没多想，只想又过年又封城，储备当然尽可能丰富，那天晚餐，青青炖了筒子骨莲藕汤、青莲甲鱼，还有腊肉洪山菜薹、清蒸鳜鱼、全家福等，一共六个菜，都是老方的最爱，老方移至桌边的时候吃惊着笑着夸，哎呀，俩个人不要这么丰盛啊！青青扎着围裙还在厨房里没有转过身，只答，年饭呢。老方嘀咕，明天才过年，年饭提前吃吗?青青没应声。

 青青还在橱柜里拿了瓶干红，这是儿子上次探亲带回来的，老方一见酒眼晴瞬间放亮，青青马上叮嘱，只能喝一点。老方想，自己受着伤，也只能意思意思过过心瘾。青青洗了手，特意去房间换了件红色羊毛衫重回桌边，青青利索地开了酒，给老方很谨慎地倒了一点，自己也倒了一点，干杯！青青举杯向着老方。虽说儿子不在，但这样温暖的两人世界总让老方内心湿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足矣！

 晚饭后，青青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掇干净，老方受伤不方便，青青还是协助老方洗了头洗了澡，青青一向贤惠又能干，她给老方来了个干洗头，虽说老夫老妻，青青修长的手指在老方花白的发间穿梭揉搓的时候，老方还是情不自禁地环手抱住了青青，青青忍不住笑了，将满手的泡泡干脆涂在了老方的脸上。

  第二天青青起得特别早，洗漱后，青青擀面做了两碗牛肉水饺，面皮又白又有筋力，里面的馅又大又嫩又香，还是红油的呢。有人说，把男人的胃管好就俘虏了七分男人的心，这话应有几分道理。老方知道这水饺是青青的绝活，老方百吃不厌，吃惯了青青的早餐，偶尔在外吃个早餐，老方就想，这老板咋不找我家青青拜个师呢。青青叮嘱老方，这受伤了要多吃蛋白质丰富钙元素多的食物，有利于恢复。

  青青一边唠叨一边收拾行李，见青青将行李箱取出放衣服，老方觉得不对劲，青青，今过年呢，你去哪呢?没想这一问青青立马就开始哽咽，你这个样子，要我怎么放心呢?但我又一定要去的……。老方听着也呆住了，原来医院开了几个新冠状病毒肺炎专区，青青这收拾行李去也就等于上了前线。老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喃喃说，放心去吧，放心去吧，我没事，可以坚持的，你自己要注意安全！青青听着又哭了，出门时重新洗了把脸才走。

  青青走了，屋子一下子就没有了烟火气，时间也就慢了下来，老方遵照青青的嘱咐，尽可能地营养到位，且休息好养好伤。但这样双拐单脚移动有多么费力多么痛楚，只有自已知道，有时候自己做顿饭后，竟是大汗淋漓，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老方寝食不安的是青青的安危。

  老方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看手机弹出的新闻，每天那冰冷的数字让人触目惊心，开始些天，突如其来的劫难让整个城市都措手不及，有多少病人没地方去，每天又有多少生死别离，多少医护人员逆行空降武汉，青青与他们一样，用生命捍卫着病人的生命。老方想着青青单薄的身子拖着厚厚的防护服，脸被护目镜勒得瘀紫，就忍不住眼圈湿了，更让人心悸的是，李文亮都走了，刘智明也感染…，看到这些消息，老方在哀悼之余更是心惊肉跳，我家的青青啊，我知道你工作起来也是个拼命三郎，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想得这，老方就忍不住喉咙硬了，老方这时总抬头死看房顶，活生生把即将淌出的泪给憋回去。

 老方恨不得天天都给青青打电话，青青平安方能心安，但想青青一天到晚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工作在生命线上的人哪里有时间接听电话？那戴着橡皮手套的手又怎么方便?哪里又敢耽误抢救病人的每分每秒?老方只是翻来覆去想想而已，除了看新闻看日历看窗外，老方更多的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病人康复，祈祷疫情早点结束，祈祷青青不被感染，祈祷青青早日回家。

  青青倒是给老方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在晚上十点左右，青青每次都急急问，第二次电话青青哭了好久，老方，你怎么样啊?感觉伤恢复的怎么样啊？本来六周的时候你是要去复查X线片的，但这现在有谁弄你去呢?估计家里啥菜也没了，你吃的啥呢?说到这，老方知道那头的青青在哭，老方止不住安慰，青青，保重自己啊，不要担心我，我穷苦人家出生，伤不要紧，残一点也没啥，没菜我就吃面条，吃到你回来。

  儿子也给老方打了几个电话，儿子也很担心，担心父母俩人的安危，特别是妈妈。老方与青青早已约定好，绝口不提他的受伤和青青的出征，老方语气轻松向儿子汇报，他和妈妈都好，他宅在家里一切都好，妈妈上班稍微忙一些，防护做得很好，让儿子放心，一切都很好。

  一个人的胃也可呑象，没有补给光消耗，青青搬回的食物也只维持了十多天，有谁知这封城会持续到现在?弹尽粮未绝，幸亏青青有先见之明，面条倒是买了几十斤，老方有时乐观地想，只要有面条就可撑下去，老方就餐餐吃面条，其实老方还可以向社区求助，让社区工作员送些菜品来，但老方知道，这个劫难时期，社区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不容易，每个工作人员都肩负着太多的任务，若是自己不摔成这样，这段时间自己公司都不上班，也是可以去当个志愿者的，出不了力也罢，就尽量的不给他们添麻烦了。

  老方有时坐在房间飘窗上看窗外，封城的前段时间，车辆随之限行，街道一下就变安静了，路上来来回回的就只剩下救扶车，有好多次救扶车开到自家小区里，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急匆匆抬着病人上车，老方知道，这一去也是生死未卜，只能默默祈祷病人好运！这70年才遇的封城让关在家里的老方也深切感受到，生命在劫难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人生太多的负重与苦恼在生死面前又何其渺小，相信经历过这场生死劫的人会更敬畏生命，敬畏自然，苦难也好，荣光也好，活着已经万分幸运，活着就好！

  这天晚上十点，青青第三次打来电话，老方一接电话，青青又是急急地问，好不好?老方?吃的啥?脚怎么样?老方知道青青心里一万个牵挂，充溢在老方胸囗的只有一个牵挂，老方一字一顿对青青说，青青，你一定要向我保证，好好的，活着回来。活着就好!青青那头又在抽泣，青青鸣咽着应和，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