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褚时健作为划时代的明星企业家殒落了。一夜间,关于褚时健的各类回忆悼念文章在网络回荡着,激越着,铺天盖地,引爆民众的情绪。
绝大部分是褒扬性的,关于褚时健这位91岁高龄老人传奇人生很励志很高逼格的文章。有几篇如若我当编委,完全可以载入中国当代文学史了。那就像漆黑的夜晚,山头挥动着的如椽火炬,熠熠发光,照亮了行人通往山顶的羊肠小道;那就像地震过后,灾情还在漫延着,方便面、矿泉水已让灾民产生厌恶,通讯和道路还在淤堵,更让灾区青少年陷入迷茫与绝望之中,突然传来喜讯,一切即将好转,群情振奋。
也有少部分贬抑性的文章,说褚时健传奇人生(励志人生)带着官商勾结、气干云天的深深烙印,没有可复制性,是励志毒鸡汤,随着他老人家的离世,一切灰飞烟灭就好;还有说当年云南烟农的血汗染红了红塔集团的红塔。
不论褒扬还是贬抑,都绕不过褚时健传奇人生三段论:颠峰、低谷、崛起。就像戏剧舞台,开幕、高潮、谢幕。戏剧人生,人生戏剧,任何人都避免不了这个轮回。
至于从网上得知褚时健老人驾鹤西云的消息及像雪片一样扑怀的怀念回忆文章,我的心绪亦如波涛在汹涌着,久久不能平静。
我是想写点东西,怵于高手云集、大咖林立,不敢造次。迟至今日,心中压抑着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才免强动笔。
那是1991年的寒假,我选择去春城无处不飞花的昆明作一些社会实践调研,准备回来写东西。在昆明,通过朋友的引荐认识了当年有“云南虎”之称的一位民营企业家秦先生。秦先生大约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风流倜傥、魅力十足。他同意我留在他的厂子做调研,并且给我提供了一间宿舍。
隐约听他单位的同事讲,秦先生也是有传奇经历的一介人物,早年当过兵,回到地方后适遇改革开放,承包了一个什么破厂,挣到很多很多钱,大约有几百万吧。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人构陷,坐过几年牢。出狱后又东山再起,创办了这个挂靠在街道办事处的民营企业:铸造机械总厂。主要生产国家撑控,市面上当时很紧俏的钢材:线材、圈材、钢板、钢碇等。
有一天,秦先生办公室来了一位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姓林,好像是新华社的记者。他是慕名来采访秦先生的,采访完毕,秦厂长要我陪着这位林记者一块去吃饭。席间,林记者提到当时的风云人物,刚刚获得全国优秀企业家终身荣誉奖“金球奖”的红塔集团董事长褚时健。秦先生仿佛遇到了知音,话题一下子来了。他说他和褚时健褚董是好哥们,如果林记者要采访褚时健,他可以帮忙约到,其他人根本约不上,这点我们信。
我是从甘肃内地过去的,都知道当时的褚时健包括红塔集团就是一部神话,就像挂在寒空的星星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林记者一听采访褚时健有门,双手抱拳作辑对秦厂长说:“谢谢你,秦厂长,兄弟感激不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着这个阅尽人间江湖的秦厂长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红塔集团包括褚时健的花边新闻。什么褚进健一周保健按摩一次,一天吹一次发型。什么玉溪卷烟厂一年的收入达六七十亿,那简直是天文数字,支撑着大半个云南的财政收入。
“红塔”牌香烟被列成国烟,钓鱼台国宾馆,中央各部委招待用烟都由红塔集团提供,这仅仅是计划内的一部分。计划外,各省市要用烟的话,都要通过关系找褚时健批条子,有时候省长的条子都不管用。各路的烟商、官员、干部子弟,各尽所能演绎出种种生动的故事。褚时健几乎成了点石成金的超人,大笔一挥,你立马变成百万、千万富翁,信不信都由你。得到他的批条,就等于发了横财。有时候,他签批条签到手都发软。因为烟厂的出厂价是5元,外面市场销售价是10元,翻倍的利润,烟厂又不直接对外销售。据说一位作家仅仅因为跟云南这一片辽阔的土地有点熟络,便有人想通过他跟褚时健搭上线。
他女儿去广州,几十辆小车排队在机场抢着接机。那阵势何等壮观,现在的富二代也无人能敌。
当时的“红塔帝国”权力全部集中到塔尖,褚时健的话被形容为“圣旨”,重要的事情尤其是批烟,全凭他的条子和电话。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身边人称他为“老爷子”,其他人叫他“老板。”
除了褚时健,在红塔集团第二层权力核心人物是销售科长。其他产业的销售部门是最头疼的,特别是科长,管全厂的产品销售,等于管着全厂职工的饭碗,产品一积压,职工没饭吃。可在红塔集团,销售科是最牛科室,科长是最肥的缺,当一年销售科长,那就富得流油。客户拿着褚时健的批条找销售科,销售科只管收款发货。于是销售科长东躲西藏,门槛被人快踩烂了。所以,褚时健在红塔集团制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销售科长一任只能干一年,那挣下的钱半辈子都花不完,形成当时轮流坐桩的局面。
从销售科长问题上,可以想见飞龙在天的褚时健当年何等威震宇内,富可敌国。跺脚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不知谁插了一句,我们的话题转到刚刚在大陆萌芽的“三陪”小姐问题上。那时候南方才有“三陪”小姐,偏远内地还没有出现这种职业。我们单纯的榆木脑袋只认为“三陪”就是“陪吃”、“陪喝”、“陪唱”,有没有“陪睡”的内容都搞不清楚。我和那位林记者同时问秦厂长,像褚时健这样的一号人物,身边有没有“三陪”小姐。秦厂长笑着说,这个他真说不清楚,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这样的大老板外面女人或者红颜一定有。你想想,有些人是通过权力、金钱,有些人是通过女人打通关节。任何时候的交易阴谋都少不了女人这道菜。
吃完饭,秦厂长用他随身带的大哥大和褚时健取得联系。说起新华社记者采访之事,一听是秦鹏宇,电话那头的褚时健愉快地答应了。并约定第二天上午在他的办公室见面。我和林记者都向秦厂长树起大拇指,表示他牛。也难怪,人家两人旗鼓相当,虽然秦鹏宇的厂子没法和红塔集团相提并论,但在昆明,秦鹏宇至少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因为秦鹏宇给我们塑造了一个这么高大上的人设形象,我很想随林记者见见这位大人物。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阵子的我刚学着写东西,没发表过几篇豆腐块。对写人物专访或报告文学之类既没有信心也没有底气,更羞于提起自家还写东西的事。何况面前有一位来自央媒的大记者,自忏形秽是必然的。
作为同龄人林记者读懂了我眼中窜着的火焰。便给秦厂长提议让我一块去。秦厂长看了我一眼,敦厚的嘴唇上扬,笑着同意了:“那这次去了玉溪,就说是我的助手。”
那阵子,出初茅庐的我,没见过什么世面,思想透明地像玻璃,竟红着脸说:“可以。”甚至我连助手的内涵都没有搞清楚。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为第二天行程焦虑不堪,毕竟是去见褚时健这样轰动中华的大人物,可我当时连一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于是我敲开了人事科一位小姑娘小史的宿舍门,我见她穿过一件漂亮的樱花纹点缀的小披风,说明来意,小史爽快地借给了我,并祝我马到成功。
秦厂长洒脱地自己开车把我和林记者从昆明送到玉溪红塔集团褚时健的办公室。算起来,褚时健那阵子有63岁,猛一见,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应该是一位比较有亲和力的老人。
秦厂长和褚董寒暄几句后,把我和林记者隆重介绍给褚董。介绍时,我的身份风云突变,由之前约定的助手变成甘肃来的记者。吓得我心里直打哆嗦,我看到帅哥林记者很大方地递上自己的记者证和单位介绍信,可我什么证都没有,包包里只装有单位办的工会会员证。
我怕褚董要看我的记者证。可能是秦鹏宇与他交情非浅,褚董并没有要我的记者证看,我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褚时健给秘书通知,不要放外面什么人进来,准备好了接受我们采访。我从包包里抽出一个小本本作笔记,那位林记者到底是央媒来的,走南闯北,话锋甚健,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褚时健果然也是大咖,应对自如,纵横捭阖。两人棋逢对手。不知秦厂长什么心态,于我只有观战旁听的份。林记者的问题问完了,大家稍作修整。突然褚时健面对我,和颜悦色地说:“甘肃小姑娘,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又一次窘在那里,无言以对。还是秦厂长眼疾手快,帮我解围。
就在我们几人准备收兵回府的过程中,林记者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他说:“褚董,我可以问你一个题外话吗?听别人说你办公室里经常有小姑娘走来走去,有这事吗?”
褚董、秦厂长、我三人都愣住了,我们不知道林记者这是几层意思。很快我和秦厂长相视一笑,意会过来,就是昨天我们饭桌上提的“三陪”问题。林记者问得含蓄,但我们知道他意有所指。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也很快褚董反应过来,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不无幽默地说:“我这办公室来的大部分是男人,你刚看见了,秘书也是男的,拒腐蚀永不沾是我褚某人一贯的作风。哪有什么小姑娘走来走去?林记者率直真性,我喜欢。”
没想到褚时健并未生气,而是笑声琅琅地应对了这个问题,还说他喜欢林记者。大家才从惊险中恢复如常,皆大欢喜。宰相肚里可撑船,可能指的是褚董这种人。
最后他吩咐秘书给我们三人每人一条大经典红塔山烟作为礼品。
回到昆明后,那位林记者去了宾馆,他说第二天去西双版纳,问我是否同行,我说不去了,过几天要回甘肃。
在宿舍,我一直想根据那天记录的东西给褚董写一篇文章,一想到自己人微言轻,只好作罢。特别是想到褚董走红以后,前面有像林记者这样的央媒大记者报道,后面有各大地方媒体跟风,我就更不敢动笔了。
假期调研结束,因为和褚董有过这么一面之缘,后来我对褚董及红塔集团的关注度比任何人都高。
1995年红塔集团出事,褚时健和他的家人也出事,先是他老婆和女儿被抓,再后来他也被举报锒铛入狱。一审判死缓,二审判有期17年。他女儿狱中自杀,2002年褚时健保处就医。
我突然想到秦鹏宇秦厂长给我曾经讲的那些逸闻趣事,什么签名签到手软,他女儿在机场被几十辆小车接机,销售科长一年换一次等等。这些都似乎预示着褚时健出事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再后来,褚时健和老婆种起橙子,那些个他处于九五之尊地位时帮过的大官、大款们,义薄云天,都出手相助,征地的征地,借款的借款,包销的包销。褚时健就是褚进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快东山再起。再加上和褚时健有过同样牢狱之灾的本来生活网CEO喻华锋精心策划和炒作,褚橙一下子成为全国橘橙系列的绿色品牌、中华名果,且价格贵得惊人。
八十多岁褚老又成为亿万富翁,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