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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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说起大盘鸡，没有哪个能够比得上母亲做的了。
小时候，家里面的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一顿饭可用一把炒熟的黄豆就能解决了，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够简单的吃上点好吃的。那时候，家里面总会养上几只大公鸡，红的，白的，还有花颜色的，每当遇到节日的时候，我总会问母亲：“后院里养上那么多公鸡，为什么不杀了吃，不吃的话又养上干啥呢？”每每至此，母亲总会耐心的解释：“傻孩子，到过年的时候就能吃了！”我总是不理解母亲给我的解释，而当我等到年底腊月的时候，却发现后院里面的公鸡越来越少了，或许剩下的白颜色的那两只大公鸡都会感觉到一种恐慌。我没有再问母亲为什么大公鸡会少，因为我知道，我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上学的时候，正赶上我们这里小学六年制教育改革的浪潮，我们是第二批全部上六年级的学生，那时候感觉这是一种难得的荣耀。学校离我们村子很近，几分钟的路程就能步行到家了，小学如此，初中亦是如此。然而，这样“舒服”的日子在初中结束的时候也就终止了，等到了高中的时候，一切都与我想象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高中是在市区里面读的，刚入学没多长时间，学校就组织我们去军校军训了半个月的时间。那段时间可以说是那时候最难忘的一段时间。那时候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独自一个人离开过父母亲，军训对我来说可是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了。终于到了军训结束的时候了，坐着回家的大巴车，心里面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高兴之余也还充满了淡淡的忧伤。
我在回来的路上就下了大巴车，并没有与老师和同学们一起再回学校，不过也是经过老师的同意的。背着一个大书包，我开心的回家了。走到家门口，木头门相互错开着，虚掩着一道缝子，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感觉许久没有回家了，看着家里面的一切，感觉总是那么地亲切。“妈，我回来了！”突然间，眼泪就打满了整个眼眶，我赶紧擦了一把脸上滚下来的泪珠，生怕被母亲看到了。听到我的声音后，母亲高兴地从厨房里面跑了出来，“娃，回来了！咋这么快啊，不是说下午才回来吗？”“嗯，本来是下午，刚才车过来路过门口的时候，我给老师说了一下就下来了，是老师同意的。”“怎么瘦了，也黑了啊……”“怎么还流眼泪了……”母亲看着我，嘴里面不停的说着。
张罗着我进屋子后，她又跑到了厨房。这是从上学开始第一次那么的想家，也是第一次在母亲面前流下了眼泪。喝了几口水，我也走进了厨房里面，刹那间，我竟然愣住了，我看到母亲正在盆子里面淘洗着一只大公鸡，旁边是一地鸡毛。“怎么还杀了鸡啊，感觉要过年似的……”“奶奶听说你要回来，非要说给你杀上一只呢！”还没等我说完，母亲就抢着说。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那天晚上，母亲又做了她最拿手的大盘鸡，香味儿飘满了整个屋子。大盘鸡在淡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好看而又美味，馋得我早早就流下了口水，我们围在茶几的周围，父亲，母亲，奶奶和我，在一起有说有笑，开心的就像过年一样。
（二）
做大盘鸡，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但那时候（大学时期）也只是就是单纯地想在朋友们面前露一手，或者在过年的时候能够在家里面大显身手罢了。
每到假期放假回来的时候，朋友们总是会到一起聚上一聚，但我们聚会的方式却和别的同学不大一样。我们没有五花八门的摆设，也不会去一些高档的茶餐厅，更谈不上什么KTV和酒吧了，我们只是商量好了到谁家，然后五六个人每人整上一份拿手菜，在家里面聚一聚，然后聊聊各自学校的“名人轶事”，谈谈自己的私人感情等等。然而，这期间就是令我最最尴尬的时候，因为，我成了一个饭来张口的人，同时也成了朋友们经常拿来开玩笑的话题。
那次聚会以后，我就发誓要让他们刮目相看。回到家后，我琢磨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学做什么好。突然有一天，我在厨房帮母亲生炉子的时候，一个想法从我脑海中蹦了出来：我可以向母亲学一手啊！母亲做的大盘鸡那可是无人能比的！因此，从那天开始我就每天缠着母亲给我教怎么做大盘鸡。刚开始，母亲有些不情愿，说我不好好上学，尽干些没意义的事，到后来，也就是我快要离家去学校的时候，母亲才答应了教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母亲不教我，主要是那时候没有更多的原材料。
那一次，母亲把我喊到了厨房里，从烫鸡开始，从和面开始，一道程序一道程序给我教会了如何做美味的大盘鸡。“在放肉之前，可以在油锅里面加点白糖，待炒出糖浆之后，就迅速放肉，这样就会色泽靓丽”“锅里放的洋芋要等到七分熟以后才能和鸡肉一起炒”“出锅前再放点洋葱可以提味”等等，每一步母亲都可以精准到具体的时间点上，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放到什么程度，母亲总会耐心的给我说教。可是，那天在厨房里面，我还是发现了母亲有些异样，或许是家中的一些琐事，或许是我又要离家去学校了……
“味道还可以啊，就是肉老了一些！”“你就吃吧，自己不会做还说别人做的不好！”晚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相互说道着。我和奶奶在一旁也高兴地吃着我做上的大盘鸡，只是我没有说任何话语。没过几天，我就又踏上了求学的路途。寒来暑往，时光犹如流水一般，不知不觉我们开始走向社会。那时候我们都忙于自己的学业、忙于自己的事业，对于当初的誓言也是迟迟未能实现。直到我们再一次碰面聚会的时候，大家也都选择了市区的高档茶餐厅，聚会上，大家相互感叹社会发展之快、家乡变化之大，只是永远没有人提起我们以前的那些微不足道而又快快乐乐的事情了。
突然间，感觉这种聚会变成了一种形式，没有了往日的氛围，也没有了往日的快乐，直到后来，我们几个朋友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少，联系的越来越少。年三十晚上，母亲饱了饺子，我帮着做了大盘鸡，父亲解开了压在我心中的许久的谜团和疑惑。“不要以为吃吃喝喝就是真朋友了，真正的朋友是当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才会帮你一把的人！就像我和你妈一样，那怕是你学做的这盘大盘鸡，我们也不会在当中教你缺少一个程序，如果那样的话，最终就会没有味道啊！”
那一晚，灯光照亮了整个黑夜，烟花布满了整个天空，每个人都感觉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新年。
（三）
这是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新年。正月初一那天，我正儿八经的当了一回“大厨”，看着我端上来的香喷喷的大盘鸡，母亲惊讶的说：“你竟然会做！？”
对于工作，也纯属巧合和机遇。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竟然会考上，那个时候，能考上一份工作实属不易，当然也是再高兴不过了。就连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也高兴地彻夜未眠，甚至再三让我查看考试成绩，甚至都不敢相信确有其事。到后来我正式上班了，大家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去单位报到的时候，我们有两个人，除了我，还有一名女生。那时候，她留在了机关上，而我，则是被“下放”到了单位上了一个管理站。那是大冬天的一个中午，我推开办公室门后，里面的情形着实让我惊讶至极：四五个男人围着一个火炉，大家也是刚刚吃过饭的样子，碗都还没有来得及洗，电视里面正放着篮球比赛，巴掌大的屋子里面烟雾缭绕的，我差点儿退了出来。“这是局里面新分上来的大学生，目前，就先安排到你们这里工作！”来送我的领导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我就走了，之后，我也很从容地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
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渐渐地开始熟悉了。然而，难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值班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做饭的时候也是大家轮着做，就这两个对于他们看似非常简单的事儿，对我来说却是异常艰辛。空荡荡的大院子里，刮风的时候才是最难过的时候，这些自己咬咬牙也过来了，可是，做饭的事情就难住我了。站上的几个人都会做饭，哪怕是包饺子、包包子也不在话下，然而，对于大学刚刚毕业的我来说，做饭简直就像是破解世界难题一样难。
人总是要适应环境的，正所谓适者生存。经过了几周的磨合之后，我也跟着学了不少。“我不会包饺子、不会包包子，我可以做大盘子啊……”后来，偶然这个想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刚开始，我不敢拿到饭桌上来，到后来，经过我慢慢地尝试，我发现我有勇气端上来了。记得那一年半年考核的时候，站长要求我们每人整上一个拿手菜来招呼前来考核的领导，我首当其冲的上报了大盘鸡。“这可是领导要来啊，你才刚来不久，要不就别弄了吧，帮大伙儿干点其他的吧！”站长还是比较关心我的。“站长，相信我，没问题的，我肯定不会掉链子的。”我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最终，他也同意了。
那次的考核很顺利，成绩也很好。那天，站长单独和我谈了话。“领导说，你的大盘鸡做的很不错，工作也很努力，不过还要继续努力啊！”“大盘鸡是我跟我妈妈学上的， 她那手艺才是最好的。工作上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一定会好好干的！”“然后，那个大盘鸡我也会越做越好的！”说完后，我们都笑了。到后来，我们站上的每一个人都特别喜欢我做的大盘鸡，但这些母亲还一直都不知道。直到那一年的春节，偶然的一次亮相，差点儿惊掉了母亲的下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啊，还做的这么好看！”“好看只是有卖相，只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它好吃，要不您先尝一个？”母亲高兴地推开了我，但能看的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那个年，我觉得是最有意义的一个年。
（四）
腊月二十九，下午6点的钟声响了，终于放假了……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挨家挨户的门上都早已经贴好了对联，烟囱里飘出来的香味儿，让人直流口水，刹那间，一种年的气息油然而来。
“妈，我们回来了！”“放假了吗？再不去了吧……”“嗯，不去了，都过年了。除了值班去一次，正月初七上班才去呢！”说实话，是母亲不敢相信，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生怕一个电话再去单位，但我知道这个年一定会过的很和谐。“对了，妈，我们家的对联贴上了吗？”“早就贴上了！你爸中午就开始张罗着干活，这会估计在扫院子呢……”我看见母亲手里面提着一直刚刚烫完的大公鸡，鸡嘴里还掉着水滴。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窗外显得格外和谐。晚上，母亲包了饺子，也做了我们最爱吃的大盘鸡，还有卤猪蹄、鸡爪子，自己拌上的凉菜，总之，整个桌子被摆得满满当当，高兴地孩子都跑来跑去的。“还是家里面做上的饭好吃啊，外面馆子里面的真是比不上啊！”“就是的，老妈这一桌要是拿到饭店里面，那估计也得千八百吧……”媳妇和我边吃边说着，听得父亲和母亲也都笑的合不上了嘴，只是奶奶却永远听不上了。社会的发展很快，人们追赶的脚步也不敢慢下半拍。如今，年三十的时候，许多人都会在酒店订上一桌，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可是，父母亲他们却不这样认为，他们总觉得外面太浪费了，而且没有家里面吃得放心和舒心。久而久之，我也跟着习惯了……
那一晚，我和父亲说了好多话，关于我工作中的事情，也关于家里面的事情，媳妇不停的帮母亲赶着零活，也在不停的交流着什么，只有孩子快乐的像个孩子。“小宝，快过来！”我向孩子招着手，“怎么了，爸爸？”“来，你把这杯酒敬给爷爷喝。”说着，我给孩子手中给了一杯酒。“爷爷，请喝酒，祝您身体健康！”此时，父亲也高兴地像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孩子摇来摇去。孩子很懂事，我们也都很开心，她给母亲和我们都敬了酒，她拿着压岁钱都快笑弯了腰。后来，我和母亲商量好了，等亲戚来的时候，我做大盘鸡。
零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我拿着鞭炮准时点响。刹那间，整个小区，整个村子，还有整个空中，都是烟花爆竹的声音，黑夜在黑暗中被点亮了，黑暗在瞬间就被驱散的不见了踪影，新年来了！
正月初一，天未亮，但我起来的很早。孩子和媳妇睡得正香，父亲和母亲也还没有醒，我穿好衣服，悄悄的帮母亲扫起了地。“你怎么起这么早，地上我等会几分钟就扫完了……”母亲突然一说话，还把我吓得一个激灵，她倒是笑个不停。“睡不着了，这会也没事干。”我边扫边说，“你怎么也起来了，天还没亮呢？”“习惯了，昨晚睡得迟了，今天咋没醒，这都迟了……”“好吧，那你先洗漱吧，我先扫地，完了我再用于拖把拖一下。”其实，我能理解母亲的辛苦，小时候，她凌晨四点就起来卖菜去了，现在虽然好点了，但是我们的孩子又为母亲增添了不少麻烦。那天，家里面来了好多亲戚，我帮着母亲做了大盘鸡，母亲准备了满满一桌的饭菜。母亲夸我长大了，我想说母亲辛苦了，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我很讨厌自己的这种“懦弱”，但又改不了这种性格。
说来也怪，等到晌午的时候，屋子外面竟然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父亲站在窗前望着空旷的大地说。屋子里面觥筹交错，像是在回应着外面的天气。
“下雪才叫过年啊！”我在一旁红着脸说。
（五）
“妈妈，快看，妈妈的味道！我们进去尝一下吧……”大街上，一个小女孩指着一家饭店门口的牌子，激动地对她母亲说。我也跟着那个清脆而又甜美的声音看了过去。
“妈妈的味道……”看着那几个大字，我也默默地在嘴里念着。
如今，父母亲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孩子的父母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工作，但是许多人都离妈妈的味道越来越远了，我也是如此。有时候，我们甚至长时间都不会给家中的老爸老妈打上一个电话，或许直到他们来电，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和父母亲一起说说心里话了，更或是好长时间没有陪他们吃上一顿饭了。
那一天，我也跟着走进了那个叫“妈妈的味道”的饭店里面。价目表上饺子、包子、稀饭、凉菜等等应有尽有，而且每一个前面还加了两个字“家常”。但我一眼就看见了“家常大盘鸡”五个字，也许是我爱吃，也许是一种情缘吧。“老板，我点一份家常大盘鸡，做个小份吧！”“您一位？”“对的，我一个人！”“没事，您放心吧老板，吃不完我会打包带走！”看着老板惊讶的眼神，我赶紧补充说。说实话，点那份大盘鸡并不是为了吃，就是想看一看有没有像母亲做的那样美味。最终，我还是全部打包回家了，媳妇说，大盘鸡做的很有味道，但比不上妈妈做的，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那家店里面我们去过几次，但也都是简单的买点早餐或者什么的。
“妈妈，你做的饭菜真香啊！今天我要多吃一点！”媳妇还在厨房里面忙碌着，但是炒菜的香味却早就跑到了客厅里面，孩子边看电视边夸奖着她母亲的手艺。看着她稚嫩的脸庞，我也开心的笑了。“我们这周末回奶奶家去！”“好啊，好啊，我都想死奶奶了！”我刚一开口，孩子就高兴地举着双手回应我。“妈妈，爸爸说我们周末回奶奶家！”她开心的跑到厨房里给媳妇说着，“嗯，行呢，正好我们也回去看看爷爷和奶奶！”我一抬头，只见他们娘俩一人端着一个盘子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
“妈妈的味道啊！香得很！”我在一旁夸奖着媳妇，“快端碗去吧，周末了我们回去真正感受下什么是妈妈的味道！”她笑着说。很可惜，那个周末我因加班没能回去。晚上，媳妇和孩子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盒母亲亲手做上的饭菜。“妈妈给你带上的，说你好久都没有回去了……”看着母亲做上的饭菜，听着媳妇带上来的话，我坐在餐桌前沉默了许久。那一顿饭，那一顿带回来的母亲做的饭，我吃了个精光。
“妈妈，还是您做的饭菜最好吃啊，外面的饭菜只能填报肚子罢了……”抱着母亲，我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母亲只是静静的摸着我的头，嘴里面说着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使劲的搓着耳朵，感觉耳朵都搓红了，可还是听不见，好像隔的很远很远，突然间，我在拥抱中被摇醒了。“你揪着耳朵干啥啊？”媳妇感到又惊讶又好笑，然而趴在桌子上的我，胳膊都快压得拿不起来了，这时我才听到母亲在说着什么。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密密麻麻的笼罩了整个大地，就好像母亲的大盘鸡的香味儿，飘满了整个天空。这一次，妈妈的味道又飘满了整个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