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子

1.

出伏那天，正值星期天，午后的阳光仍带着夏日的炙热，晒得小城没有一点儿景气。可眼下，毕竟是入秋的日子，很快大街小巷就又开始人声鼎沸，门庭若市。

许久没回乡里了，明天又要上班了，趁着周末的时光，孩子也说想回去看看。在出发前，我特意给母亲打通了电话，原本以为和往常一样，会在电话里听到高兴的声音，可电话里的声音却是沙哑而又沉重。当听说母亲在医院治疗时，我的头顶就像炸开了雷一样，简单的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此时，快要分娩的妻子也惊讶的问出了什么事情，但我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是一味的说得快点儿回去看看，原本打算休息的妻子此时也说要一起去，且最终坚定的眼神也是说服了我的犹豫。

来到卫生院，我火急火燎的找着病房，完全忘了身后的妻子和孩子，等找到病房时，眼前的一幕着实让我自己惊呆了。当看到母亲头上和右脚上都缠满了雪白的纱布，脸上绑着冰袋，脚上也绑着冰袋，不是站在一旁的父亲转过头来，站在门口的我一时间都还没认出来，这种出现在电视画面里的人会是自己的母亲。过一阵儿，孩子和妻子也过来了，孩子探进半个身子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来悄悄地看着我，我使了个眼神让她先进去，可她却吓得藏到了我身后，我知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奶奶包扎成这样，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

过了好长时间，孩子才凑到了奶奶跟前，让奶奶摸了摸手，但母亲还是一个劲儿的抱怨着说：“要不是这样，我就把我的娃娃领上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中顿时的怒火，充满了抱怨，但更多的是同情和理解。妻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没等我张口，她便抢先说：“好在没什么大事，就好好缓着吧……”“你也别再说了，本来就疼得不行！”说完后她看着我又说。

此时，窗户外面的热浪一股一股的顺着窗缝挤进来，打的病房里的人愈加烦躁。母亲靠窗户坐着，她顺手拉上了窗帘，我过去又拉开了点，说多让通通风晒一晒也就好多了，她说有些冷，我又把窗户关小了一些，说还是多晒晒太阳好。或许是疼的缘故，她也就再没有说什么。

孩子吃完了奶奶给她的一罐亲戚来看她时拿上的八宝粥，然后出去进来，进来又出去，不时的跟我说：“爸爸，这里太没意思了！”我知道，她是想跟自己要手机玩，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眼看伎俩没有得逞，孩子又依偎到妻子跟前，但结果依旧没有成功。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嘀咕着说回家，母亲见状说道：“快回去吧，明天娃娃还要上学呢！蹲这里也没啥事，我这儿也就这一个瓶子了……”这时候，窗外的热浪早已退去，秋天的味道开始愈加浓厚。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黄澄澄的玉米棒子站在车顶上唱啊，跳啊，完全引领着秋天这个美丽季节的韵律。“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车内收音机里正播放着阿牛的歌曲《桃花朵朵开》，可我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从医院出来后，夜幕已经降临，但路上依旧车来车往，清光四溢。

妻子刚请了产假，没几天就要生了，眼看到关键时候了，突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车上，妻子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好好开车吧，目前已经这样了，到时候生了再看情况吧！”面对妻子的体谅和乐观，我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去。

2.

9月10日，母亲住院已经快20天了，但这天赶早就风和日丽。

一大早，妻子起床后说肚子有些疼，起初我并没有注意，还去洗澡了，等洗完出来后，妻子又说肚子疼，这时我才意识到可能真的要生了。我把孩子叫起来后说妈妈要生小宝宝了，让她快点儿洗漱，孩子倒是比以前听话了好多，等收拾好后，妻子肚子已经开始不间断的疼了起来。记得母亲以前说过，生二孩的时间会比生头胎的时候短，只要肚子疼就得赶紧往去医院，因此，她们坐车上只是草草吃了点儿面包，我还没来得及吃。那时候，母亲也还在医院煎熬着。

办好住院手续已经快上午十点了，妻子也已经疼的躺在了床上，医生叫我到护士站把该签的字都签了，然后回病房检查了一下情况回来说，宫口已经开三指了，而且是足月的状态，完全可以生了，我在旁边只是一个劲儿的点着头，然后确定的回答着医生的问话。

毕竟是二孩，相对而言我和妻子都还比较镇定。在医生询问我们需不需要打镇痛药时，我斩钉截铁的说打，而妻子看了下我却说不打了，医生出去后她说，没必要啊，就几分钟的事，而且打上也会痛的，只不过痛的没有那么厉害而已，我依旧点了点头。这时候，护士已经推着各种检测仪器进来了，而我也被暂时“推”到了外面。

说不着急那是假话，此时正在楼道里来回走动的我，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前一晚，父亲打电话说，最近几天正在掰玉米，家里有个老乡请下的酒席得让我中午过去一趟，但没有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情了，因此，我给父亲打电话说得让人带礼过去，而这个时候父亲也才知道，那天早上儿媳妇要生孩子了。几分钟后，母亲也打来了电话，着急的问着情况，我把住院后的情况说了下，还说估计中午就能生下，我让她别太着急，说医院这边好几个人呢，可母亲是个急性子，要是没出事故的话，这会一定会和自己在一起，但此时正在“热锅上”的我也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好词好句了，只能说个大概就挂断了电话。

中午的时候，孩子的姑姑提着饭过来了，那时小宝还没出生，他们让我到旁边的小桌上先垫垫肚子。说实话奔波了一早上，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感冒，我已经把吃饭这回事忘到了脑后，坐到椅子上，看看碗里的面，再看看过道里的时间，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没过几分钟，病房里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刹那间，我激动的眼睛都湿润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病房门口，隐隐约约的听到医生说：“是个男孩！”，孩子的姥姥、姨妈和姑姑也听见了，她们笑着对我说：“恭喜恭喜啊！这就儿女双全了！”我紧张的心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手心里还攥着一把汗。我激动的给母亲拨通了电话，但哽咽的声音依旧像极了第一次孩子出生的时候。

此时，虽然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但我还像刚刚当上爸爸一样，心中储藏着诸多的问题。孩子健不健康，有没有什么缺陷？妻子生完后的状态如何，毕竟之前做过微型化疗，再或者有一个愚蠢问题，就是等会小米稀饭怎么熬？一连串的问题像极了鱼儿吐的泡泡，一个劲儿的从嘴里往外冒。人生总是在前进的道路上探索，但老话又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病人家属？”这时门开了，只见一护士伸出头来叫着我，“是个男宝宝，恭喜你啊！”。在清晰的听到护士的声音时，我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什么饭啊，感冒啊，已经浑然不知，护士还交代说等她们收拾完出来后，门口的人就能进去了。因此，我们继续在门口守着，等着……可是，那段时间简直感觉度日如年。

等到走进病房后，我焦急地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如同肩上扛着的大石头，一下子放到了地上。姥姥们已经凑到了孩子跟前，看到妻子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我也微笑着说是不是疼坏了，她轻声附和。刹那间，一份敬意和感谢油然而生——从医院看病到省城化疗，从小米稀饭到鸡蛋灌饼，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之前经历的那些画面开始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呈现出来。我知道，生活并没有彩排，每一次都是现场直播，只有经历了才会真真懂得，或许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姥姥抱着小宝过来了，看到我后好像露出来微笑，我也激动的笑了。

晚上，我在朋友圈写道：优秀的你辛苦啦，教师节快乐！配图是妻子生孩子之前被镇政府评为“模范班主任”的一张荣誉证书。

3.

两天以后，月子开始了。然而，母亲的“月子”如同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但好在也出院回到了家里面。

自从母亲住院后，伺候月子就成了我心头的难事，不是怕伺候不了，只是怕没时间，这也是母亲突然住院后我内心的一些抱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慢慢理解了。原本害怕请不上几天假的我，领导竟然准假一个月，还安顿我说要好好伺候月子，而这个时间也正好可以让母亲慢慢恢复，也可以让我们在月子中交流，在交流中成长。“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享受着党和祖国的好政策，我们这一代确实享福了。”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后，兴奋地我眼圈都红了，

潜意识里，好多人认为伺候月子都是母亲的事，再图方便的话，更多新生儿妈妈都会到月子中心。我是个守旧的人，不太愿意到那个地方去，但也不说不赞成别人去那里享受，大概是因为习惯了在家里伺候月子的缘故吧……

面对伺候月子，显然让我措手不及，就像妻子问我，中午饭过了下午吃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我的大脑中竟然一片空白，支支吾吾说到时候看吧。在我看来这样的回复，我也不会高兴的，更别说刚刚出院的妻子了。第二天，我买来了一本关于月子餐的书籍，一日三餐基本上不愁了，照着书上提供的美食，看着视频也能凑合的做出来，剩下早上、下午、晚上的三顿辅食就好做了，或熬点稀饭，或熬点肉汤，或做个果盘……渐渐地，我也从刚刚开始的笨手笨脚做到了游刃有余，就连大宝都说爸爸做的饭越来越好吃了。

做饭的难事基本上解决了，可是面对招呼客人的事儿又让我犯难了。月子里，不免会有亲朋好友前来看望孩子，在以前，这些事情母亲都会包办，可现在母亲都还不方便走路，因此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招呼客人向来是一门艺术，不同的场合有着不同的讲究和氛围，但坐月子是个特别是场合，相对而言就有些容易，可尽管容易，有时候也会把自己弄的焦头烂额。

一天晚上，我和妻子刚刚弄着吃完，餐桌上的餐具都还没来的及收拾，孩子的姑姑和姑父突然打电话说到楼下了。撂下电话后，我急急忙忙收拾着“战罢”的“残局”，可还没等擦完桌子他们就进来了。招呼着他们坐下后，我这儿显得有些犯难，端上茶、瓜子和水果后，只能做下来聊天。原本我有提前准备好的肉汤，要是有客人来了，我就会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汤，可事情总会有莫名的巧合，恰好那晚肉和汤都没有了，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现煮肉汤来不及了，没办法，我只能再到厨房倒腾起来，但最终还是让孩子的姑姑阻止了。

他们走之后，我把屋子里收拾好才睡下，尽管已经累得不行，但始终还是睡不着。脑海中翻来覆去不断呈现着白天做完的活儿，天还未亮就熬好了稀饭，赶早将大宝送到幼儿园后再去菜市场买了一天的菜，回来后又给妻子熬肉汤，完了之后开始给小宝洗一晚上用过的尿布，一切都结束已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下午睡起来又是下午的“腰食”，然后洗孩子的衣服，直到做晚饭时，说实话自己已经不怎么想吃饭了，最后到傍晚时候的夜宵完毕，才能结束一天的任务。可这只是这一天的任务，关键的是还要想好第二天吃什么，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操作，感受着不一样的感受。

养儿方知父母恩。为什么母亲伺候月子的时候能够做的那么好？为什么母亲总是喜笑颜开？为什么会她对我们的一些抱怨而选择沉默……这一刻，我全都明白了，可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报娘恩，不下河不知水深浅。”生活中，我们总是习惯把笑脸留给陌生人，却对我们最亲的人冷言相向，或许，就连夜晚躺在被窝里的泪水也说不过去。

那一晚，我给母亲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在我的印象中，这是自己第一次给母亲写信，也正是因为这份信，我将平日里欲言又止的肺腑之言都写了出来……

后来，我在日记中写道：那是一个特别的月子，特别的只有四个字——成熟、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