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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绍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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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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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

短篇小说

 

     

 

/邱绍基

 

清明节的前几天,天气乍暖还寒。

我现在又重新加入了打工族的行列,天天挤地铁上下班,现在是下班高峰时段,车箱里人挤人,到站了艰难的挤了出来。我站在地铁站口街道傍,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还一身热烘烘的,被晚风一吹,不禁哆嗦打了一个寒颤。

恣意横行三年的新冠病毒终于要过去了,鲜活炽热的生活又要回来了。夕阳的余辉把这座古老又现代城市勾勒得更加绚丽、壮美;不断变幻闪烁的光点、光线显示着这座城市的生机和繁华。

在过去的三年中,人们经历了很多磨难,也留下很多值得回味的故事:首先是那些失去亲人或者至密朋友的人,至今还陷入悲痛之中;其次是有的人公司破产、或者婚姻解体、收入生活落档等等。

我在这三年中也失去三样东西:一是婚姻解体,一年前和妻子离婚了--这是我第三次婚姻;二是创办有十年的公司经营不下去注销了;三是八成新的小汽车也抵债卖掉了。这就是我重回到打工一族行列的原因。失去的东西(包括人)是回不来的,生活还要继续前行。

夜幕已经垂落,我加快步伐往居住的小区走。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是堂弟怀河来的,顺手将话筒标识一拉:“喂……怀河。”

电话那边怀河的声音:“怀德哥!现在全国防控都放开了,今年清明节回来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老家那边情况怎么样?”

“大多数人没什么,我就像一阵重惑冒!不过有几个老年人还是没能顶住去世了。”

“我爹身体还好吗?”

“伯伯身子硬朗,气色也不错。就是酒量越来越大了。”

“叫你爹劝他少喝些。一定记得讲!”

“好的……好!好!”

正想挂断电话,怀河忽然说:“不过前两个月有人看见伯伯在河边田埂上晕倒了--但他自己说是躺下休息一会儿就睡着了--不过平时看不出有什么病痛。”

听到这事,我的心不由紧紧一揪。

回到家里,我还是习惯的打开所有房间(除了厨房和卫生间)的灯光,直至第二天日光照进来,这是离婚后形成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客厅兼容餐厅里白炽灯从头顶射出朦胧光芒,我一边吃着快餐一边想着心事……

清明节是回家还是不回家呢?

若是回家:父亲急想抱孙辈的愿望再次落空,而且又离婚了。父亲听到这个事一定非常伤心难过。

若不回家:继续用假话搪塞父母,这肯定不能长久的;再说快三年没有回家,很想回去看看,特别父母的身子。

经过反复思考,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去--还是面对应该面对的事情吧。

 

 

清明的前一天傍晚,我拖着行李箱踏着月色走在回家的大路上。随着离家越近心情也越犹疑、步伐也越轻慢--我再次自问:这次该不该回来?

我走到院门外,正当一只腿要跨进院门突然退缩回来,同时不知道什么心理驱使我绕过院子到后面的窗台前--我一个人站在窗台前眼睛透过玻璃专注的看着里面、听着里面……

里面厅灯光明亮,一面靠墙的桌子上摆着四个菜——腊肉炒辣椒、韭菜炒鸡蛋、炒波菜、盐水煮黄豆,四个菜没有花一分钱,全是自家养和种的收获。父亲和母亲对坐着,俩人表情平和、满足。

父亲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口而下,问怀德这次结婚快两年吧?

母亲把一块五花腊肉送到父亲嘴上:老头子,你牙口不好这块半肥半瘦--前年‘五一结的婚,快两年了。

父亲边嚼着肉边口齿有些不清的“他前两次清明节都是…………离婚了才回家来,这次结婚都快两年了应快会有孩子了,但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唉!

母亲:是阿,要一个孩子怎么这么难!看,他堂弟怀河小五岁都生了一男一女多好啊!接着兴致地:要不年我们一起到城里和儿子过年?

父亲深深地呷了一口酒:没有孙辈有什么意思!去了谁都不认识,天天望马路数车子。唉!在我有生之年如果见不到孙辈就是死了都不会闭目!

“不会的,可能是我家怀德命里子女来得晚。”母亲自我宽慰的说。

我双眼饱含泪水,拖着行李箱轻轻地绕回来走进院子里。这时,我家养了八年的大黄狗突然走近我,并不停的转着圈圈摇着尾巴。如果是生疏人晚上进院子大黄狗会不停的狂吠,但对我很亲密,因为我每次回家都会与它逗趣,并给它好吃的。我向它招招手,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合营养保健品放在门阶上。我走出院子,然后回头望了一眼熟悉家门,看见大黄狗一双绿眼睛不解的直直的盯着我,似乎在问: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到了家为什么不进门呢?

家离县城不远,不要一个小时就到了。今晚在宾馆住一宿,明天就回城。我正了正背包拖着行李箱边赶路边想着心事--反思自己三次婚姻的经过:

第一个妻子是南方农村人,大专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在一家财务管理公司上班。她貌端庄,性格内向温文,平时话不多,我比较满意,没处多久我们就结婚了。我的学历、工作、收入都比她高出一截,所以家里什么事都听我的。但有两件事情现在想想确实伤了她的心。第一件事是结婚半年左右她提出要一个孩子,我听了当即就不同意。我的想法是再艰苦努力两年买一套小面房子,然后再要孩子。她看到我的态度,保持沉默,一个人躺在床上。第二天她突然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听了很惊谔,也很气愤--过了一阵我叫她到医院把孩子打掉。为这事我们吵了一架,她哭了一晚上。过了几天我硬是逼着她到医院打掉了孩子。第二件事就是我们买房搬家进新家后约两个月时间,她突然说要去接她妈妈来城里看看、玩玩,我听了又一惊,当即不同意,并说:要接也应该先接我妈妈来住!当天晚上她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取出身份证、结婚证,一字一句地说:怀德,我们去离婚吧,我上午在区民政局等!当时我也在气头上,赌气说:离就离,谁怕谁呀!有一类女人平时很少说话,也顺着你,但要是“反”了就很难回头的,她就是这类人。就这样我们结婚快年了一气之下离婚了。

第二个妻子是城市人。我们互相认识是很偶然的,那天她到柜员机上取钱,取完钱后忘了取银行卡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是紧跟着她后面取钱的人,突然看到柜员机吐出一张银行卡,我知道一定她忘的,当时我钱都没有取就拔出卡追她追了很远的路才追上她。她接着非常感激,在她的请求互相留下电话。这样,我们交往几个月就结婚了,但仅一年多点就因为我要买车开公司创业;而她要换大房子。最终她和有大房子的男人跑了。

第三个妻子是研究生毕业,是属于知识型、事业型女性。我们是2021五一节结婚的,我们俩人很合得来,并共同经营公司。新冠疫情暴发和持久不断给公司经营带来了很大困境,2021年不仅没赢利还亏损了。2022年元旦过后,她提出关停公司留下剩余的钱以后还可以东山再起,我不同意关停公司,咬咬牙疫情就过去了。她认为这次疫情是全球性的,最少要三年,甚或更长的时间。我的看法不同,坚持我的意见。她看到我一定要坚持,就认真提出退出公司并办理离婚手续。

现在看来她的意见是对的,如果听她的也不会离婚,把老本都亏光了,车也卖了……唉!

想到这里我停下思绪,加快步子往县城赶。走着走着看到一个熟悉人影跟上来,我停步回头:爹!是您。

父亲喘着气:要不是狗在门外不停的嘶叫,开门看到保健品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回来了为什么不进家门?

我低头嗫嚅回答……我怕告诉您我又离了,您又伤心难过……”

父亲:你呀!

我刚刚还在自我反思……这几次婚我也有错。特别是这次全是我的错!

父亲从我肩上接过背包,说:你会读书,当年高考是全县第三名,进了中国名牌大学,毕业后更是找到一个好工作。就是原来的路太顺利,所以在心里生长了一股傲气。你如果不收敛收敛是要吃亏的!走回家。离婚的事暂时不要对别人讲。

我:

父亲走在前面,我像小时候做错事默默地跟在后面,父亲的身子虽然有点点佝偻,但步履还是坚定有力的。大黄狗一会儿紧跟我后面,象似监督我一定要回家;一会儿跑跳到父亲前面领路,象似怕晚上走错路。

夜已深了,月亮已经落到西,给大地披着一层淡淡银色。

 

 

今天就是清明节,清明节的天气大多是好天气,今年也不例外。山上已经很多人,鞭炮声此起彼伏、山间的上空烟雾弥漫,有点像农村一年一度赶庙会一样热闹。人们都在忙各家自己的事情:砍嫩枝、除茅草、培山土;接着放鞭炮、烧纸、点香祭拜。我和父亲、怀河(啟顺叔叔昨天拐着脚)完成一样的程序后,父亲嘱咐怀河:“怀河,盯着那些纸烧尽,防着被风吹散引起山火。”然后面转向我:“走,我们去山那边采摘蕨菜晚上炒腊肉下酒。”

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紧跟着--他边寻找蕨菜边慢慢地讲开了……

父亲说:农村打我这辈以前的人很少结两次婚,更不要第三次了。你爷爷结两次婚是因为你奶奶在我两岁多的时候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没得治去世了,这样才取第二个媳妇,所以后来我就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们已经采摘了一大把蕨菜,父亲坐在山地上,指指傍边意示我也一起坐下。他继续说:我们家族有一个保守几十年的事今天讲给你听,过去爷爷不让讲的,只有我和你叔叔知道。有一年夏天,我十七岁,你叔叔十二岁,爷爷和我在自家水田做土地平整,你叔叔在田里抓泥鳅。突然一只很大很长的青竹蛇向你叔叔快速游去--就在这紧要关头,你爷爷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推开你叔叔。你叔叔一屁股坐在田泥里,吓得脸色苍白;那只青竹蛇在爷爷右腿咬了一口就钻进田埂的茅草丛里。你爷爷坐在田埂上,皱着眉头望着被毒蛇咬着的腿上伤口--伤口流着血……后渐渐红肿起来,且越来越大。他抚摩着腿并叫我背他快回家。在路上叮嘱我和你叔叔不要对任何人讲被蛇咬的,就说被蜈蚣咬的,因为按民间说法:一是被天上的雷公打;二是被地上毒蛇咬的人是做了亏心事的人--但爷爷一生做人都堂堂正正!

治疗了两天没好就离世了,你爷爷是为了救你叔叔而死的,当年才五十出头。

父亲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双眼望着远处的天边,沉重的回忆:你爷爷去世后你叔叔母亲就开始偏心眼,很多事对自己儿子更好。有时后娘会偶尔为我们兄弟俩同时打好饭,并指着碗“这碗啟诚的,这碗啟顺的,你们别端错了。”有一次我们俩还真的端错了。我想错了就错了,哪曾想吃到饭下面藏着三大块腊肉。看着香喷喷腊肉,我当时惊呆了!我没吃肉,而是远远地将碗连腊肉朝厅堂前面河里一摔,回头站在厅堂中神台前泪眼睁睁望着母亲的神牌。

父亲抺了抹双眼:后来结婚了,我就索使媳妇常常和她闹分家,她经不住闹,就分了。分家五年就盖起了现在的屋院,还养大你俩个姐姐和你三人,并供你读到大学。

父亲望着身前山野间密密麻麻的坟冢,忧虑地:“看这蕨菜,今年摘了明年又发新的出来;世间也是一样,生生死死是常事。我和你娘都岁数大了,寿棺已经备制好了,原打算碑石也一起制办,但一想还是等你有了小孩再打,那样好看些。”

“伯伯!怀德哥!该下山回家了。”

“哎!来了。”父亲扬了扬手上的蕨菜:“看,晚上又多个下酒菜。”

 

 

晚上,我们两家人在一起吃饭,吃完后闲聊天。因为疫情防控放开了,大家的心情都很轻松和高兴,我们也一样,所以喝了不少酒。

这时,母亲进来担心说:“怀德,你去看看,你爹在厕所已经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

我快步走到厕所门外,轻轻敲了两下:“爹……爹!”里面没有回应。我不禁心里有些慌乱,急切地用力敲门:“爹!爹!”转身向娘:“钥匙呢?快拿来。”

“给。”母亲把钥匙递给我。

我打开门——我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灯光下,父亲侧身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抓着一根扫把杆,身子前面呕吐了一大滩。我两步跨进厕所,将父亲慢慢扶起来。我感觉他身体是凉的,转头叫怀河:“怀河,快骑摩托车去卫生所叫医生。一定要潘医生!”

我啟顺叔叔补上一句:“你也喝了不少酒,路上注意安全!”

“哎!”怀河应声走了。

 

我和啟顺叔叔把父亲慢慢地抬到床上,觉得他的脸色有些异常,手脚冰冷的,就问“啟顺叔叔,我爹是不是……?”

啟顺:“等潘医生来吧”

随着一声摩托车刹车声,潘医生挎着药箱进屋。潘医生五十多岁,中等个,身体微胖。他是祖传中医,后又进修了西医专业,行医三十多年,在本地方圆几十里颇有名气,一般的病经他看诊后吃几贴药就好了。

潘医生端坐在床前,先扒开父亲双眼仔细看了看,接着轻轻地号脉。号完脉把手收回被子里,摇摇头:“你爹已经走了。节哀!”

我不解问:“潘医生,我爹是得了什么病?这么突然就……”

潘医生:“看症状应该是脑溢血。你父亲平时应该有高血压,甚至有时很高。”

站在一傍的母亲:“吃饭时还是好好的,说走就走了!”并“呜……呜……”的哭泣起来。

我出门送走潘医生,一个人站在院子前面的河岸边,望着月光下奔流不止的河水,我的现在的心情就像这河水一样,难以平静。父亲才六十六岁,没能安享晚年,现在就走了,我作为唯一的儿子是有愧疚的!

这时啟顺叔叔出来:“怀德,进屋我们商量商量你爹的后事安排。”

“嗯。”

 

翌日上午,父亲灵柩停在厅堂正中央,身上穿着寿衣,盖着寿被。我两个姐姐、母亲守坐在傍边,声音已经嘶哑--但还是在哭泣……

我专注地望着竖立在前面父亲的遗像,渐渐回忆起我和父亲的一些往事:我是从去县城读高中后就一直离开家,高中三年父亲往返县城无数次——每次都是给我送生活费,手上总是提着一个网袋,里面几个水煮熟的鸡蛋,还有用玻璃瓶装满一瓶霉豆腐。放下东西就丢下一句话:“好好念书!”

每次只让我送到门口,但有一次例外:那年夏天,是我读高二的一个晚上,我正伏在桌子上做作业,突然父亲进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合子:“儿子,你看!这是啟顺叔叔托原下放在我们村的上海知青给你买的手表。下午刚刚收到,就给你送来了。”

我急急地打开合子一看,里面是一只上海牌手表:“好精美阿!”

父亲:“现在买的那些电子表走得不准,而且容易坏。我回去了。”

我跟父亲走出学校宿舍,外面天空没有月光,只有闪闪烁烁的星光,前面大路似见非见、朦朦胧胧。我怕父亲摔跤,就决定要送他回村;但明的送他肯定不同意,只得保持一距离后面跟着。就这样我紧随着父亲身影一直到村口上……

 

“怀德哥,你来一下。”怀河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跟随怀河进房间:“什么事?”

“打碑石的师傅问碑石右侧的落款怎么写?”

我把怀河拉到一傍:“有件事还没告诉你,嫂子这次没空来,主要是照看护理出生半岁的双胞胎儿女。”

怀河惊喜地:“是这样的。那太好了!”

我走到打碑石师傅前:“右侧落款是:子女一行——先我两个姐姐,然后是我;孙辈一行——常敏、常捷。”这是我临时虚拟出一对双胞胎儿女,这样的谋划主要目的是:一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二是一个快四十岁的人还没有儿女,在农村会让人侧目看低你,就象当年爷爷被毒蛇咬说成被蜈蚣咬一样,避免世俗的人们指指点点。

不过这样我的压力就更大了。

 

 

安葬父亲的后第七天,我和怀河第三次上山来到祖宗坟冢前,还特意带上大黄狗。站在父亲坟前我和怀河默默的点香、烧纸、放鞭炮;并跪下三叩头祭拜。大黄狗围着父亲的坟冢一边嗅一边不停转圈圈,它好像发觉什么——望着我们似乎在问:难道这几天少的那个人到这里面去了?看到我们跪拜,它也在一傍静静蹲下了。

这时,怀河再点上三支香跪在爷爷坟前深深地三叩祭拜,脸色悲伤而凝重。好一儿后,他才站起来,插好香。

他双眼闪着泪光:“怀德哥,我爹昨晚对我讲了一件事情。爷爷不是被蜈蚣咬的,是被毒蛇咬的,爷爷是为了救我爹被毒蛇咬伤去世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说:“清明节那天,我爹也和我讲了,本来我想过些日子再讲给你听。”

怀河抹了抹眼睛:“我爹还说‘我们虽然不是共一个奶奶,但爷爷这条根是共同,今后兄弟俩要好好相处,这样才对得起爷爷’。”

我紧抓着怀河肩膀:“是阿!先辈人都愿望后辈更有出息,过得更幸福快乐!怀河,我明天回城要带母亲走,就不会每年清明节回来。以后清明节就烦劳你和叔叔照看一下。我工作城市相隔一千多公里,不能年年回家上坟,但是在清明节这一天--我心中一定会敬拜祖宗这一堆黄土!”



写于20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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