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老张从小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能人,在跟踪和捕捉野生动物方面,有天赋异秉,年仅十二、三岁时,一张弹弓就玩得出神入化,百发百中,最好的记录,曾用一粒石子从树上射下过三只麻雀。
记得那时,十天半月的,老张总能逮只鸽捉只兔啥的,让家里人隔三差五打打牙祭,这在缺食短吃的年月,很让村里人羡慕和眼红。老张一生,曾捕获过十几只狐狸、三只貛猪、还有许多的野兔、野鸡、斑鸠、野鸽等,但最突出的战绩,要数捕捉和射杀麻雀了,死在老张手里的麻雀,不能说上万只,最起码也有几千只。那时村里的打麦场、仓库,还有随处的墙头、屋檐、树木、麦田,都是老张大显身手猎杀麻雀的战场,只要有老张在的场合,人们总能看到麻雀褐羽零落,纷纷坠地殒命的情景。
后来,老张不再捕杀野生动物了,一则老张上了年纪,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好动和嗜杀,二则野生动物越来越少,让老张英雄没了用武之地。非惟如此,更奇的是,老张还喜欢上了野生动物,特别是麻雀。
老张虽然喜欢上了麻雀,但麻雀们好像对老张记了仇,不愿意上老张家来,远远地看见老张,就“倏”地一声飞走了,让老张心里陡生一种深深的罪孽感和失落感。
大前年,有一对麻雀夫妻看中了老张家的烟囟,准备在烟囟里搭个窝,老张高兴极了,看着麻雀夫妻进进出出的,在烟囟里啗草作窝,老张兴奋得像个孩子,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年,那对麻雀夫妻在烟囱里育了二窝雏,第一窝四个,第二窝五个,统共九个孩子。为了方便麻雀夫妻养育孩子,老张把一些麦粒撒到院子里,但麻雀夫妻不屑一顾,老张有些伤心,他以为麻雀对他怀了戒备之意,才不来啄食他撒的麦粒。后来老张经过仔细观察发现,在育雏季节,麻雀一般都不食用麦粒等植物种子,而是专门捕捉一些昆虫喂养孩子,因为昆虫比种子更易雏鸟消化,也更有营养。麻雀只有在下雨天或冬季绝粮时,才对麦粒感兴趣。
那年的秋天比较多雨,天气为此也很阴冷,为了取暖,老张早早就生了炉子。老张发现,那对麻雀夫妻还在烟囱里出入,只是不见了它们的孩子,想来已经长大成人,与父母分家另过了。由于经常在烟囱里出入,麻雀夫妻的羽毛被炉灰染得黑不溜秋的,让麻雀快成了乌雀。为了让麻雀不致冻馁,老张除给麻雀撒些麦粒外,还把炉子生得旺旺的。对老张泼洒的麦粒,麻雀起初非常警惕,不轻易来食,后来发现没有危险,胆子也逐渐变大了,只要老张一泼洒麦粒,就哗得一声飞下来啄食。
但此后不久,老张发现,那对麻雀竟一夜之间突然没了踪影,老张非常纳闷,不知麻雀们去哪儿了,他想麻雀不是候鸟,不至于飞去南方越冬,一定是因为什么他尚不明了的原因,才让麻雀们抛弃了他,为此老张心里总是怏怏的。后来因为烟囱出烟不畅,老张把烟囱拆了查看,发现两只麻雀死在了烟囱里,可能是煤气中毒,老张追悔莫及,心里有一种闷闷的痛,仿佛死了孩子。
第二年,虽然老张一直期盼着有麻雀来他家作窝,但没有麻雀再次看上老张家的烟囱,也许它们对老张家的烟囟心有余悸,老张非常失望,但依然期盼着,直到年关降临,老张也没有看到有麻雀在他家的烟囱里作窝。
去年端午节过后不久,又有一对麻雀夫妻看上了老张家的烟囱,在老张家的烟囱里进进出出的,但有些犹豫不决,考察了近一周的时间,就是下不了是否安居的决心,老张的心提得悬悬的,老是安定不下来。直到麻雀终于啗草搭窝,直到烟囱里传来雏鸟叽叽叽的鸣叫声,悬在老张心头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心里涌上一种老年得子一样的幸福感觉。
到了冬天,麻雀夫妻还居住在烟囱里,因怕上年的悲剧重演,老张挨着冻,一直不敢生炉子,他买了一床电褥子取暖。为此村里许多人骂老张抠,老张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天气越来越冷时,老张发现,住在他家烟囱的那对麻雀,总是瑟缩着身子,好像有点微微发抖。怕麻雀受冻搬家,老张最终还是把炉子生了起来,但又担心麻雀被煤气毒死,他把烟囱上的插销销死,不让烟从烟囱里走,而是敞开炉盖,打开窗户,让烟从窗户里散出去,这样,炉子里的热量既能通过铁皮炉筒传递到麻雀那儿,给麻雀带去些许温暖,又可避免麻雀被煤气熏杀,两全其美,让麻雀们放心地在老张家的烟囱里安居乐业了。
今年,那对麻雀夫妻依然居住在老张家的烟囱里,也许是饱暖生淫欲,也许是衣食无忧,它们竟育了四窝雏,前后共生了十七个孩子,看到麻雀们子孙蕃盛,雀丁兴旺,老张非常开心。
前几天,小儿子从城里回乡下看望老张,动员老张搬到城里去享享清福,顺便接送一下上小学的孙子。老张心里牵挂麻雀,怕自己走了,麻雀夫妻受恓惶,不愿意去城里,父子俩说不到一块,就闷闷地喝起了闷酒,后来老张喝醉了,倒在床上睡觉,小儿子走时,担心老子受冻,关严了门窗。
第二天小儿子又来接老张,发现老张已经死了,死于一氧化氮中毒。
此时,窗外的老杏树上,有一群麻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叫,叫些啥,小儿子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只是有些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