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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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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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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歌【中篇小说】

你是我的歌【中篇小说】

                       祁生林

        1

黄玫瑰说,爱情就是一种气味,在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闻见了浓郁的爱情气味,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我说,这也太悬乎了吧,爱情是一种气味,真是振聋发聩,闻所未闻。世上的气味千差万别,你说说,爱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气味?我一边问,一边使劲捏了捏黄玫瑰粉嫩的脸蛋子:告诉你,丫头,你弄错了,你那是一见钟情。

黄玫瑰疼得呲牙裂嘴,用高跟鞋使劲在我脚上跺了一下说,就你那智商,说了也不懂,爱情就是一种气味,人以类分,爱以味聚,这是科学,我相信时间会证明我的观点。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说得那一见钟情,只有一嗅钟味。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动物本能,异性相吸,睹色相悦而已,有欲无爱,境界太低,格调太俗,与爱情相距太远,只能亵渎爱情。爱情是气味的融合,气味不投,即便捆绑成夫妻,也捆绑不出爱情。

我调侃地说,玄之又玄,荒之又荒,丫头,你是气功大师?风水先生?还是中医泰斗?怎么满口玄言玄语,你能编,你会编,请继续编,编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遍黄玫瑰,朵朵花儿带露水,信口开河卖铁嘴……

黄玫瑰挥手在自己脸边使劲扇了扇,仿佛要驱赶散布在空气中的我的气息:你这种红尘浊物,真是俗不可耐,臭不可闻,呆不可及,愚不可教。告诉你,爱情是一种纯精神层面的东西,她像一朵非常娇艳同时又非常羼弱的花,只能开放在相爱者彼此的心里。故而有时候就显得非常悬乎,像彩虹一样挂在天边,因为高蹈,才诱人;因为虚幻,才美丽;因为短暂,才甜蜜;因为缥缈,才隽永。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爱情不是青菜萝卜,不是小葱豆腐,不是馒头稀饭,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尤其不能当日子过。婚姻是爱情的后续,但同时也是爱情的死敌,一个人不能爱情和婚姻得兼并有,如果爱情发展成了婚姻,它也就离寿终正寝不远了。

我说,丫头,你是第三种人吧,要不,怎么这么酸?

黄玫瑰说,什么第三种人?

我说,据科学家的最新考证成果,全世界人口的性别分为三种,除了男人、女人而外,世界上还有一种第三性存在,就是读书读得失去了女人味的女博士。你是不是真是个女博士?

黄玫瑰大怒道,你才是第三种人,男人,女人,太监。女博士再怎么各色,也还是女人。只有太监,才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不驴不马,不伦不类,货真价实的第三种人。像你这种人妖,娘娘腔,二尾蛋,才是真正的第三种人!

我说,我是不是太监,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明知我是太监,还要与我“爱情”,还要与我卿卿我我,还要与我同床共枕,难不成咱俩是同志,要不要请我给大小姐再证明一下?

黄玫瑰“腾”地一下飞红了半边俏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流氓!

                             2

我和黄玫瑰之间的爱情,发生得确实有些悬乎。

那天,我上大学时的几位狐朋狗友,闲极无聊,来西宁寻开心,为尽地主之谊,我带他们去塔尔寺游玩。晚上返回西宁时,我们一行乘坐的是公交车,离开车还有几分钟,我们几个懒懒散散地上了车,各自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隔窗观景。

我的屁股在车座上刚坐安妥,车上又上来了几位年轻的乘客,四男三女,身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从衣着打扮看,好像是外地游客,而且好像是大学在读生,利用暑假,结伴外出游玩的那种“驴友”。他们中间有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长得非常漂亮,简直是美若天仙,虽然我至今没有见过天仙,但我坚信,天仙一定是她那个样子。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说高校无美女,谁能想到大学校园中,竟有这等尤物。

我魂不守舍,心里默默祈祷,祈祷她能坐在我旁边。谁知天从人愿,美女竟果真袅袅婷婷走到我身边,用手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轻声问我,请问先生,我可以坐这儿吗?那声音,简直就是莺声燕语。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一瞬间人话都不会说了,只是机械地使劲向美女连连点头。

美女大方地冲我一笑,很优雅地坐到了我身边。我不是警犬,鼻子不算特别灵敏,但美女身上散发出的一种非常淡雅的幽香,竟在刹那间彻底摧毁了我一向有点迟钝的嗅觉,使我像闻舔了麝香的狼狗,一时间不辨五味,有些灵魂出窍,像中了魔法。

我发现,因为激动,我的双腿在微微发抖。为掩饰窘态,我把目光转向窗外,故作正经地假装看景。

我非常奇怪,好歹我也是在人世混了三十来载的人了,不能算是老江湖,但也阅人无数,这种让人看了后激动得腿肚子就要抽筋的美人,还是头一遭见。

我把两手放在膝盖上,拼命按住瑟瑟发抖的双腿,心里甜得就像有十万只小蜜蜂在辛勤地酿蜜。

我的大学同学,坐在走道那边的诗人登徒子,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把脸扭向我,不停地挤眉弄眼。我装做一心一意看景的样子,视而不见。

我很想和美女搭讪,但美女身上的艳光镇住了我,我就像被二郎神第三只神目罩定了的妖精,纵然有浑身解数,就是施展不开。我嗫嚅了好几次,但不争气的嘴唇就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知道,就算我的嘴唇争气,发出的声音也比蚊子的嘤嘤声高不了多少。

至到今天我才明白,有时候,美丽也是一种压迫和威慑。

美女大约有些累,坐下后不久,她就把屁股稍微向前挪了挪,让脊背完全倚靠在椅背上,选择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目养神,也许根本就是假寐。

你知道,旅游并不是一件如想象中那般轻松愉快的事,上车睡觉,下车尿尿,到了景点拍照,回家啥也不晓。其中最难受的,就是有差不多一半的时间,在乘车乘船坐飞机,吃不好,睡不安,有时还要挨导游小姐和不良商家的“宰”,而且所有的景点上,人都多得就像粪坑里的蛆虫,摩肩接踵,挤得人肉味熏人欲呕,所谓旅游,无非不去时后悔一阵子,去了时后悔一辈子,就这么回事。这位美女在旅游过程中走走停停地逛了一天,有些累,情有可原。

我的感觉告诉我,美女的眼睑虽然是合上的,但一定并未睡着,这个我有十足的把握。同时我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美女好像对我也有些意思。

因此,我恬不知耻地期待着,期待着艳遇像奇迹一样,发生在我身上。

                          3

从塔尔寺到西宁的公交车,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座位都是硬扎扎的胶合板椅子,而且很逼窄,后面的靠板几乎为九十度的直角,所以乘客只能像课堂上的小学生一样肃然端坐,自然不会太舒服。同时因为赶上修路,路况也不好,老是颠颠簸簸,坐在车里的人,就像盛在簸箕里的豆子,老被颠来簸去的,有些乘船的感觉。

伴随着车身的颠簸,美女的脑袋瓜子不停地左右晃悠,而且每晃一下,她那把梳在脑后的马尾辫子,就在我左脸上抹一刷子,撩拨得我耳边痒酥酥挺难受。但心里却期待着,美女那把马尾刷子,不断地向我刷过来,因为我觉得那是一种别有风味的温存,甚至可以说就是幸福。

我这人胸无大志,天生的贱胚子没出息,过不了美人关,因此我的幸福观也很简单,只要身边有美女陪着,那怕是陌生美女,那怕是美女对我不理不睬,甚至白眼相向,我也会挺兴奋,挺满足,挺激动,像个患有多动症的孩子,或者人来疯的小狗。

车行至城南新区,由于路况有所好转,颠簸的幅度有所减弱,甚至不再颠簸了。美女的睡眠,也似乎从假寐变成了真睡。

这时美女的脑袋,就像秋风中摇曳的金色向日葵,沉甸甸地向前垂坠着。车身偶尔一颠簸,她的脑袋便重重地向前猛坠一下,惺忪的眼睛也随之微微启开一条缝隙,瞅一眼四周,旋即又睡意朦胧地轻轻合上。

想必这样的睡眠不够尽意,美女的脑袋开始下意识地寻找支撑物,先是向后,倚空了,又转向左边,还是倚空了,终而转向右边,几经探索,最后缓缓地停靠上了我的肩头,就像一只飞倦了的小鸟,绕树三匝,终于找到了可以栖身的牢固树枝。

我的肩膀很瘦弱,不是胸大肌支棱着的那种型男,老话说好男儿一身毛,好女儿一身膘,以此标准衡量,我一定算不得好男儿,因为我身上除了天然卷的头发非常浓密漆黑外,其他部位很少有毛。虽然我生得瘦弱矮小,但身材还算均称,在遭遇伊豆之前,我一直误以为像我这种瘦骨伶仃,胸脯如搓板一样的男人,注定吸引不了女人,不能给女人带来安全感,但伊豆以她的热情似火和柔情似水,彻底颠覆了我的自卑心理,使我对自己的男子汉魅力有了足够的自信。我和伊豆的故事很缠绵也很复杂,我会在另外的文章里专门叙述,这里暂且按下不表。

我引以为豪的是,迄今为止,已有七、八位女人的脑袋,在我瘦骨崚嶒的胸脯上着陆过,但陌生女人的脑袋在我身上倚靠,还是第一次。当然,确切地说,这位美女在我身上所倚靠的部位,只是肩膀,而不是胸脯。但谁都知道,肩膀与胸脯近在咫尺,夸张一点说,也就一马莲叶子的距离。

我心里美滋滋的,为了尽量不影响美女睡眠,使其从正在耽迷的春梦或绮梦中惊醒,我努力挺直腰板,坐得直溜溜的。但好景不长,我就体会到,这其实是一种苦差,被美女脑袋枕着的肩膀,越来越感到酸痛不已,使我有一种受刑的感觉——一种遭受温柔的惩罚的感觉,但我心甘情愿领受这种惩罚,且求之不得,乐此不疲。

由于有一颗美女的脑袋在我肩膀上酣然而眠,我心里非常得意,就有些骄傲地睥睨了一下四周,没想到叮当一声,碰撞到的全是仇恨的目光。虽然这些目光都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嫉妒和仇恨,但其间也有细微的差异。因为我发现女人们眼光里的成分相对复杂些,在仇恨中似乎还掺杂着羡慕,有的甚至含有意味深长的挑逗意味。但男人们的眼光无一例外燃烧的全是赤裸裸的仇恨,其中有一双眼睛,竟射出瑞士军刀一样锋利的凶焰,切割得我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我心头不由地滚过一阵觳觫,蓦然意识到,这凶焰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美女的男友甚至老公。莫非美女已名花有主,我心里不由有些失落。

我怀疑自己有些品行不端,当着人家男友的面,公然和人家的女人暗渡陈仓,肌肤相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做出一些有碍观瞻的暧昧行为,莫非就意味着禽兽不如。

老实说,我心底里一点也没有横刀夺爱的意思,虽然这美女确实让我怦然心动。我之所以放任美女的脑袋安然枕上我的肩膀,主要是怜香惜玉所致,你知道,男人都喜欢受女人支配和差遣,特别是受年轻漂亮的女人支配和差遣,其目的就是为了讨好女人,因为男人都是下贱胚,潜意识里有很强的占有欲,喜新厌旧是通病,总觉得的儿子自己的乖巧女人别人的漂亮,所以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往往会向女人献殷勤,然后再得寸进尺,如果时机成熟,就借机揩点油,这不足为奇,否则,就不算男人,确切地说,不算正常的男人。

为了消除那个眼睛里射着凶焰的倒霉蛋男人的怒火,我极想与他换换座位,好让人家的女人,枕着自己男友的胸脯入眠,那样才顺理成章,也免得节外生枝。虽然那倒霉蛋男人的胸脯,比我的胸脯更加地瘦骨嶙峋,比羊排更像羊排,而且胸脯中间,有条脊柱状的东西非常明显非常刺目地鼓突出来,典型的鸡胸。尤其让人难受的是,倒霉蛋男人的脖颈还非常细长,偏偏上面又擎着个芒果样扁吊的硕大脑袋,给人一种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感觉,活像一颗我们青海的名产贵德长把梨,插在了脖子上。

我心里想,这不是好食让给猪吃了,好女让给狗占了吗?但鸡胸也好,鸭脖也罢,毕竟是人家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疲累时替她当枕头,这属于人家的神圣义务和光荣职责,我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没有李代桃僵越俎代庖的权力。再说,我这样做,虽然算不上给贵德长把梨送顶深绿色的帽子戴,但也等于变相送了顶草绿色的帽子给人家,而且是公然当着许多人的面送的,任何一个有点血性的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难堪,心里自然不可能痛快。当然,特别松包的男人,以及拿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做交易换取什么东西或利益的男人,不在此列,另当别论。

我欠了欠屁股,正欲站起身来和倒霉蛋男人交换座位,但恰在此时,从那倒霉蛋男人的目光里,又向我嗖嗖嗖地连续发射来无数把凶狠的利器,锋刃上都仿佛喂了毒,比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更加阴毒三分,扎得我通身透凉,浑身如同有了无数个透明的窟窿。

这平空飞来的利刃,让我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心想,狗咬李洞宾,不识好人心。好你个倒霉的贵德长把梨,管不好自己的女人,说明你没性格;吸引不了自己的女人,说明你没魅力。你的女人红杏出墙,而且主动地红杏出墙,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迁怒于人,又不是人家成心勾引,怎能怨得着别人。再说,我出于好意,本有心成全于你,谁知你不识好歹,恩将仇报,难怪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

我要坦承的是,我虽然出生并生活在青藏高原,但我的心胸一点没有昆仑山那么宽广,相反报复欲却像青海湖一样深邃。为了惩罚倒霉蛋男人,我把腰板挺得更直溜一些,并将身子有意向美女身边侧了侧,好让美女的头在我肩膀上枕得更加牢靠些,同时用藐视的眼光,不断地瞟着倒霉蛋男人。心里说,今天这座位我偏不换了,看你还能把我生吞活剥了?在做这些的同时,我顺便溜了一眼倒霉蛋男人的同伙,见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眼里似乎有一些打抱不平之气。

我明白,药上的利大,屄上的气大,这是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雄性动物的本能。但要打架,这个我倒不怕,我是父母用产于家乡的洋芋青稞粗茶淡饭喂养大的,不是扔到户外让坏人用粗言恶语恫吓大的,所以我从来就不是个怕事的主儿,自小与小伙伴们鸡掐狗斗的事,从来没有间断过。有那么几年,村里人一直把我视为不良少年的领袖,谁家发生丢鸡失狗的事,往往第一个怀疑到我,虽然这些缺德冒烟的事,不见得全是我干的,但由于前科累累,人家怀疑我,也不算妄加猜测,毫无缘由。但也许是顾忌惹恼了我,会招致更大的损失或不幸降临,村里人虽然在背地里指指戳戳,对我侧目而视,但谁也没有胆量公然站出来,当面指叱我。由此我发现一个颠簸仆不破的伟大真理,人善了被人欺,人恶了被人敬。不信,你去寺庙里瞧瞧,那些供奉的神祗,至少有一半是凶神恶煞。

虽说成年前后,我一心向善,改过自新,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也成功地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居然混成了人模狗样的公务员,衣食无忧,风光体面,好长时间没有与人打过架练过拳脚。但为了多拿几年国家的俸禄,不致英年殉职,让亲我爱我的亲朋好友们,在我的遗像前扼腕叹息,说我有运无命,捧着金饭碗没有好好吃上几口,就丢下金饭碗遗憾地跟着阎王爷走了。故而我在注意做好日常保养的同时,还经常煅练煅练筋骨,为此身体一直很壮实,吃嘛嘛香。加上有自小打架斗殴练就的“童子功”垫底,至今还算手脚利索,虽然不能自诩有张翼德般万夫不当之勇,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但个把孬种,也轻易近身不得。

我还认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偶尔动动拳脚,亮亮腱子肉,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小子不坏,姑娘不爱,我胸脯上枕过的那七、八颗女人脑袋,至少有一半,都是先爱上了我肚子里的坏水,然后才爱上我这个人的。往大里说,就是国家,也要定期不定期举行盛大的阅兵式,或者进行军演,向世界展示一下腱子肉,遑论我辈草民混混乎?黑混儿奥巴马和白棍儿普京,不就是因为敢亮腱子肉炫示武力,才让许多人喜欢吗?如果你看过电视上的《动物世界》,一定不会忘记,那些年轻漂亮的兽妞兽女们所爱的,全是敢打能打善打打得血头肿脑遍体鳞伤的纠纠武兽。所以你得明白,这世上没人喜欢松人,特别是女人,尤其不喜欢松人。但随意欺侮松人的人,倒屡见不鲜。

还有,我那几位同学,一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善茬,平素在校园内外惹事生非的本领,谁都不比我弱。总之,从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态势来看,基本上均势力敌,倒霉蛋男人那边并不占明显的优势,尽管他们多出三个女人,但有道是战争让女人走开,真个要近身肉搏起来,女人不仅帮不了忙,而且极有可能是累赘。

狗有洞门之力,蛇有地头之威。几个外来者,想在主人的地盘上滋事,除了说明不识时务不明事理不自量力,还能捞到什么好处?虽然我辈不是以主欺客以熟欺生的地头蛇,但有人想成心找事,也绝不会当缩头乌龟受人欺凌。

我和倒霉蛋男人眼瞪眼对峙了好几十秒,倒霉蛋男人见我眼里毫无惧色,而且不像个松包的样子,那眼睛里原本火星子一样乱冒的凶焰,便一点点暗淡下去,最终像风中之烛一样,跳荡了一阵,摇曳了几下,就像在炭火上被人滋了一泡骚尿,终于弱弱地熄灭了,竟连一丝“嗞嗞嗞”的细微声响都没有发出。

我瞅了瞅身旁的美人,她正侧倚在我肩头上小鸟依人,口里呼出丁香花一样淡雅的馨甜气息,睡得格外香甜,小嘴巴时不时地咂吧一下,仿佛咀嚼泡泡糖一样地咀嚼着幸福。

                             4

公交车终于开进了终点站,我身旁的美人似乎尚未察觉,还在沉沉地酣睡。我期盼时间就此停止下来,好让这位美人枕着我的肩膀,让我们俩睡成化石,睡成雕塑,睡成永恒,睡成地老天荒,但我更清楚这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奢望,过不了片刻,我就会与美人天各一方,各自溶进茫茫人海,或许此生不再相逢。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竟充满了宿酲一样的惆怅。

我侧身瞅瞅这素昧平生又肌体相倚的美人,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但千里搭长篷,没有个不散的筵席,想到这里,我用一直闲着的右手轻轻拍了拍美女的肩膀。美女从睡眠中缓缓睁开眼,羞赧地冲我笑了笑,吐了下粉红的舌头,站起身默默地离开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采用左胳膊肘碰美女右腰部的方式,提示美女到站了。这里需要交代的是,从塔尔寺到西宁的公交车由南向北行驶,而我们所坐的位置在车厢东侧,即过道右侧靠车门的一边,美女坐在我左边,即临近过道的坐位上。

尽管以肘碰腰的提醒方式在操作上更便利,但我还是稍稍扭了扭身子,选择了比较笨拙,也有些别扭的以自己右手轻拍一下美女左肩的办法,因为我心里一直有个冲动,就是老想抚抚这美女的脸蛋子,但基于这样做太唐突,我没敢造次。退而求其次,便选择了美女削瘦而圆润的肩膀,作为一亲芳泽的目标,尽管这样做不能完全满足意愿,但毕竟部分实现了心愿,也算不枉与美女同坐一回。再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拍拍肩膀,比碰碰腰部,似乎显得更礼貌些,因为我跟这美女的关系,还远没到搂腰拍臀的亲昵地步。

我不是书呆子,不想做柳下惠那种正经得有些矫情的伪君子,再说柳下惠坐怀不乱是为了出名,而我呢,压根就没想过要出名,再说我知道以我的能耐,也出不了名。你想,一个范冰冰一样精致的大美女,倚在我的肩膀上酣睡了好半天,结果我连人家的香肩也没敢抚一下,不是有些太亏吗?再说,我像木偶一样给人家美女当了半天舒服的肉枕,结果连一点正常男人起码的反映都没有,人家会不会认为我太不像男子汉?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不要说男人们听了会笑话,就是雄性荷尔蒙比较旺盛的公鸡听了,也会笑掉几颗大牙。

当然,体恤与调戏是两码事,我尽管有些好色,但并不卑劣,干不出太过非礼的事,这好比在你面前放了一尊非常精美的青花瓷,那妙曼无匹的器形和温润如玉的色泽,深深地诱惑着你,使你很想用指尖轻轻触碰它一下,但并未想着把美器据为己有一个道理。

悄悄的你走了,正如轻轻的你来,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惊鸿一瞥的美人袅袅婷婷地走了,我也该下车了。但我竟变得像小孩子早晨恋床一样的有些恋座,依然赖在车座上不想动身。我这样做,无非是想再体味体味美女倚身的美妙感觉,好让陌生美女留在我心头的温馨,存留得更久远一些。

从我所坐的位置到车门,短短几步路,美女走得风情万种,两步一踟躇,三步一徘徊,频频回首,临出车门时,还故意迁延着停下脚步,像小鹿一样深情地回头望着我,那美丽的目光里,斟满了深深的依恋,同时还有一些无言的鼓励和期许,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钩子伸出来,牵着我的灵魂跟她走一般。

看着美女窈窕的背影,我蓦然明白,在这美女水盈盈光艳艳的左眼和右眼里,分别住着黑无常和白无常,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冥国政府配发的用以执行公务的摄魂钩子,我的魂魄,已被美女眼里的黑无常和白无常给勾走了。

美女磨磨蹭蹭地走下车去,我突然像被人摘除了心脏一样,胸腔里顿时空落落的,竟有些怅然若失。

美女临去秋波那一转,竟转得我有些灵魂出窍,人也变得痴痴呆呆的,要不是我的朋友登徒子拎东西一样地把我拎下车,也许我真的会像物品一样,被遗落在车上。

下车后,倒霉蛋男人就和美女吵了起来,而且愈吵愈烈。我知道这事因我而起,而且也想知道事情最终会如何发展,便故意放缓步子,远远地跟在美女一行身后,并做好了如果发生意外,便挺身而出英雄救美的准备。

从后面看,美女的身形非常优雅,也非常挺拔。对了,忘记告诉你了,这美女身材很高挑,身高至少在1.68米以上,如果与我同行,也许还会比我高出那么一点点。我发现,凡是优雅的动物,一般腿和脖颈都比较颀长,故而显得气质高华,亭亭玉立,比如驼鸟,比如仙鹤,比如长颈鹿等等。这美女的腿和颈项就比较细瘦,而且小腿修长,大腿匀称,加上屁股浑圆,腰细肩削,从后面看,简直就是风景。

我就是怀着看风景的愉悦心态,跟在美女身后,一边走一边欣赏。遗憾的是,这美妙的风景眼下正被一个猥琐的男人困扰着,所以我的心里便不由地涌上了一股义愤,很想一个箭步冲上去,一顿拳脚把那贵德长把梨的晦气脸,揍成一张柿饼。

美女和倒霉蛋男人吵了一阵子,突然,倒霉蛋男人拳脚并举,当街对美女动起粗来。我摩拳擦掌,但顾忌师出无名,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揍那狗日的贵德长把梨时,美女猛然转过身子,大步流星来到我身边,亲昵地挽起了我的一只胳膊。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让我惊谔得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挣扎着,想从美女的臂弯里抽出胳膊,但因美女挽得太结实,我挣了几挣,也没有成功地抽出胳膊来。

这一瞬间如此辉煌,它照亮了我的生命,为后来我和黄玫瑰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这人玩世不恭,也有些花心,平素除了吃喝玩乐外,便无所事事,但因为花自己的钱吃喝玩乐,没人请没人恭维没人灌迷魂汤的缘故,所以脑子还未像有些官员一样,被酒肉废掉,因而很清楚今天这事,不过是一场偶遇,顶多算是艳遇,譬如朝露彩虹,尽管非常美丽,但不会长久,汽车一到站,就会梦回神女无觅处,从此萧郎是路人,并不奢望着与美女有什么真结果。

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时之间,我亦惊亦喜,竟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

倒霉蛋男人追上来,扯住美女的胳膊,想拖走。但美女双目喷火,怒不可遏地冲倒霉蛋男人大吼大叫,混蛋,禽兽,畜生,滚开!离我越远越好,我不认识你!

倒霉蛋男人的嘴唇颤颤地抖动着,想说什么,终于没说,狠狠地剜了美女一眼,掉头走了。我夺爱成功,大喜过望,兴奋得就像刚刚被皇帝爷临幸过的宫女。

美女的两位女同伴见事情有些不对头,围上来,叽叽咕咕地劝说着美女,但美女根本不听劝阻,只是愠怒地冲我吼,你个懦夫,你个松包,你个胆小鬼,有贼心没贼胆,泡得那门子妞,有种,你现在就把我带走!

事情闹到这步天地,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像个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必须得有所担当才对。否则,就太下作了,就太恶劣了,就太软蛋了,恐怕今后连自己也不会瞧得起自己。

于是,我把美女的两位女同伴叫到一边,诚恳地对她们说,今天这事因我而起,全是我的不好,还是由我来化解为妥。现在你们的这位同伴正在气头上,你俩的劝说她未必听得进去,相反,如果由我来劝,效果或许会稍稍好一些,两位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把劝解的任务交给我,我保证把这美女说通,并完完整整地送还给你们。

为了取信于她们,我还把随身携带的身份证和工作证都掏出来,交给美女的两位女同伴,让她们查验。

美女的两位女同伴认真地查看了我的身份证和工作证,又对着我的脸端详了半天,确认无误后,抄写了我身份证号码,并要了我的手机号,转身对美女叮嘱了几句,才放心地和倒霉蛋男人一伙一同走了。

                              5

诗人登徒子见我在短短的不足一小时车程中,就与美女修成了正果,羡慕得哈啦子都流了下来。他用下巴呶了呶美女,冲我挤挤眼,伸手做了个猥亵的动作,又和其他同学们嘀咕了几句,丢下我和美女,哗得一声走散了。

美女瞪了我一眼,恼怒地说,你个鸟人,看你交往的都是些什么烂仔,贼眉绺眼,獐头鼠目,瞎葱烂蒜,歪瓜裂枣,没一个好货!

我把右手食指竖到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后对美女说,别胡说,看见刚才胡子比头发长的那位了吧,人家可是著名的先锋诗人登徒子,比北岛顾城更大名鼎鼎。

美女不屑地说,什么破诗人,我们校园里就有一群这样的货色,酗酒,嗑粉,泡妞,割腕,吹大天,装情圣,疯疯癫癫,哭笑无常,故意不说人话,专门干些烂事,喝酒喝到小便失禁后,站到尿片子上,呓语一样声嘶力竭地朗诵自己的诗歌,逗得人能把胆汁都呕空了!

我说,人家这才叫个性,你不是不知道,艺术家都是性情中人,天生就这幅德行,孩子一样没有伪装和顾忌,一派天真,充满稚趣,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的,不刻意去取悦任何人,你一定听说过魏晋风度吧,像嵇康刘伶阮籍那些人,不就如此吗?其实那些表面上文质彬彬,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一团和气的,才是真正阴险可怕之人,极有可能会鬼蜮一样躲在暗处害人。再说你好端端个淑女,跟人家诗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平白无故怨妇一样诅咒人家,哪个诗人招你惹你了?

我心里本想说刚才那个和你打架的,是不是就是个诗人,但怕在美女伤口上撒盐,忍住了没敢说。

美女飞快地还嘴道,你妈才怨妇呢,人家连婚都没结,怎么就成了怨妇,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舌头比眼镜蛇分叉的毒舌还毒还长。什么破淑女,我根本就不稀罕,除了能装,还能有什么好?我不是淑女,也不想做什么淑女,你见过在街上跟人打架的淑女吗?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至今依然是处女。

我心下大骇,又有些忍俊不禁,心想这么一个天仙样的美人,咋也有貌无脑,就像电视上那些奶大脑残的花瓶一样,说话根本不过脑子,人家又没问你,竟在大街上公然声称自己是处女,也不怕别人笑话。于是抢白说,打住,美女,少在我面前显摆,因为生活的经验告诉我,越是自我标榜的,往往越信不得真。比如,那些自我吹嘘为清官的,一旦东窗事发了,常常是大贪官和真贪官;而那些自我吹嘘为纯洁的,其实并不见得就纯洁,有的说不定至今还在做皮肉生意呢。你骂我是毒舌,难道你忘了,你刚才糟踏诗人时,不也是毒舌吗?

美女撒娇似地说,咋啦,不可以吗?我是个女人,女人就这样,没有理性,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信,你回家去看看,你妈也一定也是我这个样子。但你们男人可不许这样,跟你说,我爸就不这样。另外,你也看见了,我刚刚跟那烂仔吵过架,不是心情不好吗?

我开玩笑地说,有钱有闲得能出来游山逛水,还心情不好,莫不是吃饱了撑的?难道我们青海的大美风光,就一点也不能消除你心头的烦闷?

美女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幽幽地说,因为人家爱上你了嘛,才心情不好的。你个狼心狗肺的,懂不懂?

我大吃一惊,心想,今天这事真是邪乎,莫非这丫头果真对我一见钟情了?即便这样,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好意思对一个刚不久认识的陌生男人,就花痴似地爱呀恋呀地瞎表白,要是遇上个歹人,还不卖到窑子里去?

想到这里,我知道这美女为人单纯,涉世太浅,行事直来直去,一点心机也没有,清纯透明得像水晶人儿一般,心里就有些不落忍,怕她将来在社会吃亏受屈,但又不便提醒。于是故意玩世不恭地说,你们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大姨妈来了心情不好,爱上个男人心情不好,失恋了还心情不好,请问,一年之中,你们心情好的时间,究竟有几天?

美女不假思索地说,就因为爱上了,才心情不好。你不是女人,不会懂这个,鸡跟鸭讲,猫跟狗谈,说了也是白说。

我看美女的样子不像是撒谎,就说,我说美女,爱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怎能这么直截了当,嫖娼一样地端打直上,一点铺垫也没有,万万不可为图嘴上痛快,就亵渎了神圣的爱情。再说,我胆儿小,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有意放我的白鸽?我可是穷人,银子没多少,贱命就一条,我劝你还是趁早放过我。

美女理直气壮地说,爱情又不是狗窝,完全用不着拿破絮烂草之类的东东来铺垫,爱上了就爱上了,有什么好避讳的!我明确告诉你,本姑娘对自己爱上的东西,从来是一追到底,决不放过,你别想从我手心里逃脱。

我不解地问,那么请问美女,你到底爱上了我什么?

美女歪头瞅着我说,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我说,真话假话都想听。

美女装出转身要走的样子说,这是秘密,偏不告诉你。但突然又转过身来,把嘴凑到我的耳朵边,一字一句地大声说,告诉你,傻瓜,假话是:我喜欢你呆头呆脑的样子。真话是:我爱上了你眼里青海湖一样透明的蓝色忧郁。

我听了,不由噗哧一下乐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地说,美女,你有没有搞错,我可不是洋鬼子,怎么到了你嘴里,一下子就变成了碧眼红须的孙仲谋,要不,你干脆说我是蓝眼睛的波斯猫好了。再有,就我这种没心没肺的小混混,吃一顿算一顿,旷一天一天,也不懂什么是忧郁。

美女说,你眼里的忧郁就是蓝色的,而且是纯蓝纯蓝的,就像云层上边的天空,纯静得一尘不染,这个你自己不知道,但别人能看得出来。还有,你那紧锁的眉头也让人着迷,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有着什么化不开的心结,让你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蓝冰一样的忧郁,所以,我想用我的体温,我的激情,我的衷肠,来催化你心头的寒冰,让你的眉头像春天的花蕾一样,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开来,尽情地绽放在春风里。

我说道,我说美女,我的眉头凝结着,并不是因为我忧郁,而是这几天有点头疼。我真低估你了,美女,没想到你不仅是美女,还是才女,你这一大篇表白,如果塞进莎士比亚的剧本里,拿到舞台上去表演,一定会感动的痴男怨女们热泪滂沱。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女人有时也太高估自己了,动不动就想拯救男人,是不是母爱泛滥惹得祸。

美女说,难道你要怀疑母爱吗,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母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一种力量,母爱能把鸡蛋孵出小鸡来,请问你们男人能行吗?你听说过这么一句名言吗?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来改变世界,就这么简单。

我抬杠说,对不起,美女,孵小鸡是母鸡干的事体,而不是男人的所长,除了爱迪生之流的异类,谁也不会爬到鸡蛋上去干孵稚鸡的傻事。顺便告诉你,世界上大多数的爬行类和鸟类幼仔,的确是由雌性孵出的,但也有一部分是由雌雄两性共同轮流孵出的,还有少部分纯粹是由雄性孵出的,你的说法明显以偏概全。另外,我还从电视上看到,扬子鳄把卵直接产在枯草烂叶间,靠这些东西腐败发酵产生的热能,把孩子孵出来。还有,乌龟、蜥蜴的孩子是由沙子孵出来的,以你的高论,莫非伟大的母爱,竟是一堆枯叶烂草?或者,是像生活在沙漠里的蜥蜴等爬行类动物孵卵时的一盘散沙?

美女说,你是不是脑萎缩,脑容量咋跟鸡的一样大,我说的是人,你怎么扯到了鸡。反正女人能生出男人,你们男人却生不出女人,这是上帝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男人归根结蒂是女人的孩子,女人能温暖男人,也能治疗好男人的心疾。

我知道这美女的说法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何况我也没有什么心疾,很想继续与她争辩下去,但又怀疑这美女大脑有问题,若果真那样,就是辩论到驴年马月,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转移话题说,好了,美女,我们暂时不说这个,我想你现在一定饿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6

美女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不说,我并不感觉到饿 ,你这一说,我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咕”地提抗议了。

我故意油腔滑调地问,那小娘子想吃什么,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好了,小生一定照办。     

美女说,从塔儿寺出来,为了赶车,我们还真没有吃饭,本想到了西宁后再吃,谁知在公交车上遇上你这个冤家,让我像白素贞一样地动了凡心,是你这个混小子,坏了我二十多年的道行,你请我,也是应该的。以我现在的胃口,很想吃大餐,因为我一生气,就变得特别能吃,但怕你太破费,暂且饶了你。这样吧,我让你少出点血,你们这边的特色小吃,你挑几样可口的请我,出门在外,本姑娘也就不讲究了,填坑不用好土,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

我见前面不远处有家面食店,就把美女引到那里。进去一看,这是家穆斯林开的小吃店,里面还算洁静,饭菜主要以面食为主,也有几样简单的小炒。我向店主讨要菜单,店主用手指了指墙上的价目牌说,我们是小店,没有那玩意儿,菜品都在上面,想吃什么,照着这上面的点就是了。

我扭头问站在我身后看价目牌的美女想吃什么,美女说,你们这里的菜,我真不知道什么好吃,你还是别为难我,由你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得了。于是,我便要了两份牛肉面,考虑到美女是外地人,对青海带咸味的面食可能吃不大习惯,另加了四样小炒,分别是土豆烧牛肉、青椒肉丝、糊茄子和葱爆鸡丁,然后从面食店旁边的小卖部买来了几罐雪碧饮料。

首先端上来的是两碗牛肉面,我挑起一筷头面条尝了尝,发现这牛肉面做得非常地道,也非常好吃,就埋头吃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碗里原本寥寥无几的几根面条吃了个净光。抬起头来,才发现美女还没有开吃,只是用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拨拉着,见我抬起了头,就迫不及待地问我,那牌子上明明写的是牛肉面,怎么我的碗里一丁点牛肉都没有?都说你们西北人憨厚,原来都是骗子!

我见美女有些较真,便用开导的口吻慢悠悠地说,美女,所谓牛肉面,其实就是牛汤面,如果真想吃牛肉,还得另加钱。不就是个名词嘛,何必这么较真呢,世界上挂羊头卖狗肉的事,多着去了,你能认真的过来吗?比如,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并不是狗都不想理的包子,就连人要去吃,都得排长队呢,未必烂到狗都嫌弃的份上。还有,我们青海有一种非常好吃的面饼,名叫狗浇尿油饼,并不意味着制作它时,得当真牵条狗来撒上一泡尿。我可告诉你,这世上,不见得事事物物都名符其实。还是赶快吃饭吧,这面放长了,就会变坨发腻,那样可就不好吃了。

美女听我如斯说,挑起几丝面条小心翼翼地放进口里品了品,可能觉得还不错,就大口地吃起来,不一会儿,把一碗面条也吃光了。我问美女好吃吗?美女点点头由衷地说,好吃,真得好吃,虽然名不符实,但确实很好吃,那种甜丝丝的面香味儿,似乎还在我的嗓子眼里升腾呢。

饭早就吃罄尽了,但菜老不见上来,催促了几声,店主口里只管快了快了地应承着,但依然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上来。无奈,我和美女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地等。

趁着等上菜的间隙,我向美女讲叙了我第一次吃牛肉面的故事:小时候,我家里穷,一年到头很少吃白面,更不要说吃肉了。记的大约是读初一的那年,爷爷带我进城,承诺中午下馆子吃牛肉面。说是进城,其实进的就是县城,那时的县城并不特别洋气,除了人和房子多一点,无论是道路还是建筑物,都灰头土脸的,跟现在的镇子差不多。

那时我虽然还没有吃过牛肉面,但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牛肉面的大名,因此对牛肉面一直心向往之,牛肉面这个温馨的名字,也早就扎根在了我的幼小的心田里。那时我刚刚读过古典小说《水浒传》,对书中梁山好汉们动辄“打两角酒,切一盘牛肉”的生活非常艳羡,觉得牛肉面是世上第一美味,牛肉面顾名思义,就是加了牛肉的面,一定非常好吃。

就在饥肠漉漉的美好期待中,牛肉面终于端上桌来,我急切地看了看碗里,不见有牛肉,用筷子在碗里翻了翻,还是不见牛肉,心想是不是做饭的大师傅弄错了,忘记在我的碗里放牛肉了,瞧了瞧爷爷的碗里,也不见牛肉的影子,偷眼觑了觑别的桌上人们的饭碗,还是不见牛肉,心里非常疑惑,很想问爷爷,牛肉面里怎么会没有牛肉呢?但因胆儿小,不敢当着饭馆里许多人的面问,只好心里揣着个老大的疑问,埋头吃饭,尽管始终没吃着牛肉,但觉得牛肉面还是非常香,比家里的饭好吃多了。

从饭馆里出来,我急不可待地问爷爷, 爷爷,牛肉面里怎么没有牛肉呢?爷爷没好气地说,这世上的狼太多了,牛早让狼给吃光了,所以牛肉面里就没有牛肉了。我不知平白无故的,爷爷怒从何来,也不知爷爷的话是真是假,但由此明白了一个常识:所谓牛肉面,就是名字虽叫牛肉面,但其实并没有一丁点牛肉的一种面,但牛肉面吃起来确实很香。

我和美女要的四个菜终于端上桌来,我顾不得在美女面前失仪,每样先搛一点尝了尝,眉头不由地紧紧皱了起来,不客气地说,这菜做得非常不得要领,名曰小炒,但很像是煮或者熬出来的,汤汤水水粘粘糊糊的几盘子,与炒根本不搭界。更要命的是盐下得特别重,仿佛这家店主人就是盐场老板。

面对着这样几个根本端不到台面上的菜,我的心气先自馁了,不好意思劝美女动筷子,就装出一幅猎艳老手的模样,什么也不说,只是笑吟吟地盯着美女看。美女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异样,也不动声色,昂起头勇敢地用她的目光迎接着我的目光,我们俩的目光就跟交火一样遭遇在了一起,很快就打成了白刃战,令人沮丧的是,在美女咄咄逼人且又含情脉脉的目光逼视下,我很快就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为掩饰窘态,我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根噙在唇间就要点燃时,忽然意识到这是一家穆斯林同胞开的饭馆,又“噗”的一声吹灭打火机“嗤嗤”喷吐的火苗,把抽出的那根烟重新塞进烟盒里,顾自玩起了打火机。

美女见我在与她的盯视战中败下阵来,非常得意,大大咧咧地举起饮料罐,很豪放地喝了一口,又从桌上抓起筷子,搛了一筷头糊茄子塞进嘴里,很快,就觉得不对味,张口欲吐,见我正不怀好意地瞅着她,就欲哭似的嘴角咧了几咧,脖颈一梗,像小孩子吃苦药一样,硬着头皮把口里的菜咽了下去,再也不肯动筷子了。

我知道美女一定还没吃饱,眼前这些菜又做得实在难以下咽,不由心头隐隐地一软,怜香惜玉的贱病又发作了,就对美女说,美女,不知你吃没吃过我们青海的烤羊肉串,要不,我请你吃烤羊肉如何?

美女说,吃请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有人肯当冤大头,本小姐向来是逢宴必赴,有席即吃,不要说鸿门宴,就是阎王宴,本小姐也慷慨赴会,决不推辞。见美女说得痛快,我便打的把美女带到了一处很有名的烤羊肉摊。

这时已近黄昏时分了,小小的烤肉店里早已食客盈门,所有的凳子上都坐满了人,我和美女在店里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占到了一条长条凳。和美女肩并肩坐在一起,耳听着羊肉串在碳火的炙烤下,发出嗞嗞啦啦的爆裂声,眼瞅着摊主手里在火苗上翻飞如梭的串肉铁签子,我的心里甜滋滋的,有一种伉俪的感觉。偷眼瞅瞅身边的美女,正巴巴地望着摊主手里的羊肉串,眼里盈满了期待。

羊肉很快就烤好了,共50串,我和美女各分了一半,默默地吃起来,不一会儿,都吃完了。我问美女,还要吗?美女一边从坤包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角,一边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向摊主又要了50串,烤好后又各自分了一半吃起来。这时的美女,似乎忘记了女孩子应有的斯文,把乌黑的铁签子横在皓齿红唇间,小心而又有些贪婪地吞吃着,小嘴吧叽吧叽的,像只贪嘴的小猫,那油津津的红唇,在羊脂的滋润下,显得格外娇艳夺目。

                             7

从烧烤店出来,美女对我说,我过去一直以为羊肉是膻的,所以从来不敢吃。没想到你们青海的羊肉不仅一点也不膻,而且还非常鲜美,可以说是我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美味之一,没想到,几串小小的羊肉串,竟颠覆了我对羊肉的固有认识,不简单。

我故意老声朽气地说,黄毛丫头,你懂个嘛咧。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教导过我们,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变革梨子,亲口尝一尝。你没吃过羊肉,怎么能说羊肉有膻味不好吃,这不是信口开河吗?今天既然知道了羊肉好吃,干脆留下来,给我这个青海男人当媳妇,天天吃羊肉串。

美女冲我“呸”了一声,又凑到我跟前用手摸了摸我的脑门子说,切,不发烧呀,咋就胡言乱语起来了,你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再说,就你这种专门把人家姑娘往小吃店领的穷酸小气鬼,能养得起本姑娘吗?告诉你,我可能吃了,尤其是生气的时候,超能吃,就像《红楼梦》里的刘姥姥一样,能活吃一头老母猪,所以在家中,我爸我妈平素都不敢惹我,怕我生气后放开肚皮吃,吃爆炸了。

我听得哈哈大笑,见缝插针地说,既然你不想给青海人当媳妇,那好,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再说,你也该回去了,否则,你的同伴们会担心的。

美女横了我一眼说,想赶走我呀?没门。本姑娘今天明确对你说,我今生今世就跟定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吃稀我喝粥,你咽干我吃馍,别动歪脑筋想着赶我走,除非你把我横着抬回去,否则想也别想。

我说,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不害臊,随随便便敢把终身托付给一个陌生男人,你知道我姓甚名谁,咋就这样轻信,若果我是个混蛋,岂不把你害惨了?美女,请你记住,以后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要和陌生人谈爱。

美女大大咧咧地说,你懂不懂,任何熟人都是由陌生人转变而成的,就是你的父母刚生下你时,你与他们也很陌生,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才逐渐熟识并产生了亲情。如果一个人老是怀着戒备之心,不敢与陌生人说话,那他就会得自闭症,就会一个熟人也没有,就会成为孤家寡人,那有多可怜。再说,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我爱上你了吗?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坚信它不会骗我,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个坏人,尽管你看起来很下水,但其实并不下水,而且内心一定很柔软,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是害人的人。知道不,咬人的哈巴不叫,你那一脸痞相,全是装出来的,说白了,就是一种保护色,就像野兔身上枯草似的褐毛一样,是用来防避敌害的,尽管你奓起全身的羽毛,显得似乎很强大很生猛,但我的法眼仍能彻里彻外地看穿你,知道你这人没有多大的毒副作用,与真正的痞子有很大差别,真正的痞子是坏在心里坏在髓里,而你只坏是在脸上和坏在嘴上。退一万步讲,即便我看差了,认错男人嫁错郎,你果真是个混蛋,那也怪我命不好,我自认倒霉罢了。

我说,美女,少跟我谈什么直觉,其实你们女人的直觉一点也不靠谱,你知不知道,许多女人的人生苦酒,就是由轻信直觉酿成的。还有,就算你信任我,我也不敢轻易信任你。

美女说,你这话太让我伤心了,给你说,对一个喜欢你的女孩子,讲话不可以太直率太无礼,要知道爱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你是个男人,得有绅士风度,侬将素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渠沟,你知不知道,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你爱的我不爱,狗爱的稀屎胎。但即使是这样,本姑娘也不灰心,我是个乐天派,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都说男追女一堵墙,女追男一张纸,以本姑娘的魅力加手段,不信就降伏不了你这个色狼小混混,不把你弄个五迷三道云遮雾罩的,就不算我是好女孩。诗云,今日爱上一帅哥,来日方长显身手,色狼,你就等着瞧好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爱我爱得一塌糊涂,半死不活,气息奄奄,丧魂落魄。

说句实心话,我的确喜欢这美女,她的美丽和直率已经打动了我,用古人的话来说,就是眼前人是意中人,就算她果真是骗子,我也甘愿跳进她为我设计好的陷阱里,引颈受戮,痛快地领受温柔一刀。但她与我相识伊始,并无深交,就张口闭口色狼色狼的,又让我很难堪也很恼火,便有意冷淡地说,你就可劲吹吧,谁都知道吹牛不上税,但满月易亏,满弓易折,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还有,女孩子应该说话柔甜,吹气如兰,拜托你能不能口下留情,积点阴德,别再色狼色狼地喊我,我也是好先人家的后代,不想让全西宁人民都误以为我是个大流氓。你说我无辜不无辜,跟你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平白无故地给你当了一小时枕头,又请你嘬一顿了大餐,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给我扣上一顶色狼的帽子,我这不是比窦娥还冤吗?说着,我张手向天,作撕心裂肺状地喊,老天爷呀,我就等着你六月雪花飞似锦,为我洗雪冤屈啊!

美女不屑地说,少演戏了,虽说人生如戏,但这里可不是舞台,你入戏得也太快了点。不错,人是得有点角色意识,但角色意识太强了,就会把生活当成戏剧过,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我叫你句色狼,有什么错?一个大男人家,脸皮儿倒挺薄的,别看人长得不赖,没想到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连人家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明白,你那脑袋是泡咸菜的,还是给驴踢了,听没听说过,挚爱张狂,深爱癫狂,痴爱疯狂,只有爱得深,才会叫得丑,叫得肉麻,叫得难听,我叫你色狼,不就是昵称吗?不就是爱称吗?不就是敬称吗?我这样叫你,不就证明我非常喜欢你,非这样叫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无限爱意吗?你知不知道,深爱里往往蕴含着施虐的意味,不是满心满肺地喜欢你,我才不兴这样叫你呢!

听了美女连珠炮般的一席话,我简直有些呆了,从美女说话的语气神态里,我明显地体察到这姑娘是真心爱我的,一时竟有些心潮激荡,呆痴了半晌,才软软地说,就算是这样,色狼这名儿确实不怎么好听,即便叫,也总该分个时间场合,不能满大街色狼色狼地混叫吧,要不,人家听了会怎么想!

美女说,爱情是自个的事,与别人何干?再说,爱情又不是作贼,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说进了密室才有爱情,到了大街上就没了爱情。虽然我知道你很忌讳我这样叫你,但我又确实喜欢给你起的这个昵称,你越怕,我越想叫,本姑娘逆反心理特强,别人不准许我干的事,我越想干,越要干,我的这个毛病,不仅你没治,我没治,连老天爷都没治,别作梦想着让我改口,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接受吧,也许听久了,听习惯了,听出味儿来了,保不准你就喜欢上这个昵称了呢!

见美女这样坚持,坚持得有些冥顽不化,我知道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口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道,大小姐,这个话题我看我俩暂时撂下为宜,你别一时冲动,先回去好好想想,等想清楚了,再跟我说也不迟,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没有你这样草率从事的,究竟爱不爱,还是交给时间来证明,有道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你有情,我有意,相信老天爷一定会垂怜我们。但眼下迫在眉睫,需要马上解决的一件事是,你必须屈尊先回去,要知道,你的那些同伴,还有你的男友,都在巴巴地等你,他们一定很焦急,你是人家的现女友,小姑居处本有郎,名花有主,不算有妇之夫,也算有男友之女,这样私奔一样地跟了我,轻浮不说,人家心里会怎么想?人不能只为自己着想,也得学会体谅别人,你说是不是,大美女?

听了我的话,美女似乎很委屈,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愤怒地说,不错,我是跟他们一块来的,但谁告诉你那个烂仔就是我男友了,你不明情况,就满嘴跑火车,胡咧咧些啥?

见美女伤心落泪,我心里很不落忍,但无论如何,美女总归是人家的现女友,我现在就把美女拐走,让她琵琶别抱,无论从情理上讲,还是从不道义讲,都有些不适合,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劝解说,美女,消消气,要知道,气大伤身,你这样无故生气,就是对自己的健康不负责,再说女孩子老哭可不好,那样面部肌肉会松弛下垂,变得很难看。我知道你是负气出走,但恋爱期间的男女,哪有不吵嘴的? 你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多不值得,何况,就算你这里哭得梨花带雨,海棠沾露,人家未必心痛,说不定还没事偷着乐呢?

美女抢白说,谁无故生气了,本姑娘根本犯不着和那种烂仔无赖生气,告诉你,我的眼泪都是你这负心汉给气出来的,要不是你太无情,辜负了我的一腔痴情,我才不会哭泣!

我说,不哭就好,笑一笑,俏上俏,像你这样的大美女,就是人间的春天,应该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开花,如果阴雨连绵,雨雪霏霏的,多浪费多可惜。

美女皱了皱眉头,反感地说,别老是美女美女地叫,我恶心这个称呼,谁不知道这年头连母癞蛤蟆都叫美女,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面孔质问我,你要不是白内障青光眼玻璃花子眼珠,就好好瞧清楚了,本小姐有那么丑吗?对了,不妨告诉你,本小姐的芳名叫黄玫瑰,你也可以叫我小黄。

为了让美女尽快从阴霾的情绪中走出来,我故意摇头叹气地说,你父母怎么这么没文化,看看给你起的什么破名字,简直是草菅人命,暴殄天物,这么美丽的姑娘,整天飞翔在我瞳孔里的天使,咋能叫个黄玫瑰呢,叫个小猫小狗,也比叫黄玫瑰强吧!地球人都知道,玫瑰象征爱情,黄色又象征色情,起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到底象征爱情?还是象征色情?或者爱情色情一块儿象征?这也太逗了吧!

虽然美女的脸上已有了愠色,但我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发挥说,叫小黄,更不好,这不就是个宠物的名字吗?我隔壁胖大嫂家养的哈巴狗,就叫个小黄。你父母咋能这么轻率,给女孩儿取名,即便不香艳,也得尊贵点吧,怎能这么随便,你听听你这名字,要多晦气有多晦气,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能算是人名吗?我单位头头的女儿养了条宠物蛇,还叫个"首长"呢?依我看,小黄这名儿,顶多算一棵草或一只小动物罢了,是不是你家生的女孩子太多,你爹妈取名取累了,随便给你扒拉了一个了事?

美女被我的话激怒了,桃脸绯红,柳眉倒竖,启开两片鲜艳的红唇,又欲唇枪舌剑口若悬河与我争论。我心里有些好笑,心想这美女谈吐不俗,辩才无碍,是块论战的好料,如果娶进家里当媳妇,无聊时两口子斗斗嘴,倒挺好玩的,如果经常操练,说不准还能把我的嘴皮子操练成当官的料哩,人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孰知才女娇妻乃是宝中宝。但我现在顾不了这些,也无暇舌战美女,我得设法把她送回去,于是急忙打开一罐饮料,毕恭毕敬地递到了美女的嘴边,也许是真有些渴了,也许懒的理我了,美女狠狠剜了我一眼,接过饮料瓶大口喝起了饮料,激动的情绪也很快平静了下来。

我扯了一下美女的衣袖说,黄玫瑰,你给你的同伴打个电话,问问她们住在哪儿,我现在就送你过去。

问什么问?我不想跟她们住一块。

我说,要不,我就在宾馆开一间房,让你去那儿住,如何?

黄玫瑰说,什么开房不开房的,又不是野鸳鸯,多难听。我不是说过了嘛,我爱上你了,哪儿也不去,就住你家得了!

我急忙摆手说,大小姐,这可使不得,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共居一室,后果难测,我怕我会在你的美色面前经不起考验,干出对不起人民的事,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再说,我那狗窝,也住不得你这样标致的神仙姐姐。还有,我的同学登徒子那些人,就借宿在我那里,人家大老远的跑来看望我,我总不能让人家流落街头吧。你一个女孩子家,住在一群男人堆里,不方便。

黄玫瑰说,一帮子不三不四的野男人,住在一块能有什么好事,你打个电话,让他们滚蛋得了。说罢,便寸步不离地跟定了我。

我无计可施,只好给登徒子等人打电话说明情况。你知道,登徒子那些人,都是平素口里荦呀素呀乱嚼惯了的,口痒得快到了想啃几口青草的份儿,逮住这么个机会,岂能放过,先七荦八素地胡说了一通,又拜年似的祝福了一阵,最后丢下句理解理解,便主动撤了窝。

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惊喜万分又万般无奈地把黄玫瑰领进了自己的蜗居,本想天仙在侧,这一夕很有可能会睡不瞑目,谁知竟一夜相安无事。

事后我一直百思不解,我虽然不是猎艳高手,采花大盗,但也非佛祖菩萨,神仙天尊,怎么就能做到美色不能淫,坐怀不敢乱,在漂亮的黄玫瑰面前噤若寒蝉,乖如猫咪。直到多年后黄玫瑰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才明白,是黄玫瑰身上那不同于一般女人的艳光镇住了我,让我非礼勿为,做了一回正人君子。

                            8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来了,起床后蹑手蹑脚到卧室门边侧耳听了听,不见黄玫瑰有任何动静,便悄悄下了楼,到附近的小吃店买了两大碗羊杂碎装在塑料袋里拎着,又买了一笼天津灌肠包子,想了想,又到一个小卖部买了两罐牛奶,带回家给黄玫瑰和自己作早餐。

回到家时,黄玫瑰已经起来了,正在舆洗台前梳妆。我把买来的牛奶杂碎等物,放进微波炉中稍微热了热,黄玫瑰也已梳洗完毕,两人便一同坐到餐桌边共进早餐。

餐毕,我让黄玫瑰给她的同伴打个电话,这回黄玫瑰倒没有拒绝,很痛快地给她的女同伴打了电话,问明了其住宿的旅店。

我拉上黄玫瑰,找到她同伴的住处,当着黄玫瑰的面,向两个女伴询问黄玫瑰与贵德长把梨的关系。

她们告诉我说,不要说那贵德长把梨与黄玫瑰之间没关系,就是她俩与黄玫瑰、或者他们这些人之间,相互都没有太多太复杂的关系,只是利用假期,自行拼团组合起来,结伴旅游的驴友,无非有人先在网上发个找驴友的帖子,其它人积极响应,便聚到一起了。其实他们七人均不是校友关系,而且分属不同的几座城市,此前并不认识。黄玫瑰与贵德长把梨既非同学,也非同乡,更不是恋人,这一点谁都知道。但在一路之上,贵德长把梨对黄玫瑰比较关心,呵护有加,似乎有那么点追求的意思,但黄玫瑰与之互动的并不积极,一幅若应若拒、不应不拒的样子,大约是顾全贵德长把梨的面子,逢场作戏而已。贵德长把梨明显是错会了意,一厢情愿,认为黄玫瑰不明确反对,就是默认,便自作多情进入了角色,所以才发生了昨天当街殴打黄玫瑰的荒唐之事。由于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起初他们也很愕然,后来弄清了原委,都替黄玫瑰抱屈,对贵德长把梨的做法非常反感,纷纷进行了遣责,他们那临时组成的小团体,也因之分崩离析,各自分道扬镳,她们两个女孩子结了伴,今天准备去互助领略土乡风情,如果黄玫瑰愿意,她们很乐意跟她一起同行。

黄玫瑰向两个女伴解释说,她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骨子里有很强的浪漫因子,从小就相信爱情神话,上初中时读琼瑶的爱情小说,经常读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后来又读三毛的旅游散文,一直梦想着遭遇自己的真命天子荷西。也许是天意,不料在这遥远的青藏高原,竟遇上了自已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所以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下来,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

听黄玫瑰向两个女伴夸我是什么白马王子,我脸上很有些挂不住,臊得也连耳根都红透了,心想,就我这贼五痞六的模样,不要说什么白马王子,就是黑驴公子,都算不上。黄玫瑰,你吹得也太过悬乎了,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你也该矜持一点,把持住一些,用不着这般言过其实大赞特夸,倘若你以后看清了我的五脏六腑,岂不捶足顿胸,大失所望。人说头等瓜子夸婆娘,二等瓜子夸儿女,我看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这样想着,我偷眼瞧了瞧黄玫瑰的两个女伴,还好,她们似乎对黄玫瑰说得话,并没有太在意,我这才略略有些心安。

两个女孩见黄玫瑰心意已决,软绵绵傻乎乎一幅自甘沉沦,针刺不进,水泼不入,任神仙也难以施治的样子,知道黄玫瑰已经为情所困,丧失理智,就没有多说什么,只衷心祝愿我和黄玫瑰早日缔结良缘,并互敬互爱,不弃不离,白头到老。

我对两个女孩说,能在茫茫人海中相识并同行,也算是五百年前修来的缘份,今天大家既然要分手,莫如由我作东,请各们最后再聚一聚,一起吃顿散伙饭,算是给各位饯行,如何?

两个女孩起初极力婉拒,后来见我和黄玫瑰态度非常诚恳,也就不再推辞。我让两个女孩给包括贵德长把梨在内的四个男孩分别打电话,让他们一块过来聚一聚,但有的回答说已在去某景点的路上,有的说要急着赶路,好意心领了,人就不来了。看来人是凑不齐了,我便问两个女孩想吃什么,她们谦让了半天,都不肯说,要我定。我转头问黄玫瑰,黄玫瑰也说由我来决定。

我说,现在举国上下都在认真学四川,四川人民打麻将,全国人民也跟着打麻将,四川人民养猪娃,全国人民也跟着养猪娃,四川人民吃火锅,全国人民也跟着吃火锅,四川人民光着膀子过夜生活,全国人民也跟着光着膀子过夜生活。要不,我们就吃火锅吧。三个女孩都点头赞同,于是,我们一行人踅进一家重庆人开得火锅店,满头冒汗流油地吃了一通火锅,然后,把两个女孩送上了去互助的班车。

见一同来的同伴们风流云散,黄玫瑰心绪怏怏的,显得没精打采。我打趣地逗她说,你个傻丫头,活得好好的,偏偏要谈什么恋爱,你以为恋爱是那么好谈的?古人说,四百四十病害了,相思病难熬;我们青海人说,相思病得在个心肺上,血痂儿坐在个嘴上。今天你知道谈恋爱的利害了吧,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要死要活地谈恋爱!

黄玫瑰只是惨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见黄玫瑰心绪不佳,我问她接下来想去哪里?黄玫瑰说,也不知咋了,今天反正没情没绪的,那儿都不想去,还是先回你那狗窝吧。

回到居住处,已快近中午了,我对黄玫瑰说,今天是周一,应该上班的,我得向领导请个假,要不,会按旷工对待。

我请假的电话还没拨出去,领导的电话倒先打进来了,责问我为什么还不来上班,我只好撒谎说,因为感冒了,刚刚在医院打完点滴,这不正要向老板您请假哩,谁知您的电话先来了。领导问,要不要紧,我说,还好,打了针后,感觉好多了。领导说,既然没事,你就别请假了,马上到单位,有要紧的事要你干。撂下电话,我对黄玫瑰说,这不,领导在催哩,吃了阎王的饭,跟着阎王干,我得去上班,留你一人在家没事吧?

黄玫瑰说,去吧去吧,能有什么事?我只是困得要命,想好好睡上一觉,你只管去上班得了。放心吧,我不是小偷,再说,你这破家也没什么值得本小姐觊觎的,犯不着为自己找顶小偷的帽子。

我问黄玫瑰,要不要把门钥匙留下来,这样有事要是出去了,回来时也好进门。黄玫瑰见我这么信任她,表现得非常高兴,笑吟吟地说,我不出去,钥匙你也不用留下,只要你冰箱里有吃的就行。我想了想,还是从裤腰带上解下单元和住宅门的钥匙,郑重地放在了黄玫瑰手里。

忙完单位的事,我回到家时,已过了晚上十点,见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菜,黄玫瑰正坐在桌边巴巴地等,见我回来,就说,你这色狼,真不够意思,不顾家里的新娘子望穿秋水一样地等你,鬼混到这时节才回来,什么意思,想逃婚呀?不要跟我说你忙,我知道你日理万机,比国家总理还忙,地球离了你就停转,但你也得抽空关心关心我呀,把花骨朵一样的我,孤零零地扔在家里,像王宝钏一样地独守寒窑,忍心呀你?

我说,哪里,姐你就别谦虚了,你是如来,我只是孙猴子,这辈子你把我罩定了,我那有本事逃得出你的手掌心?再说我这人一向儿女情长,英雄志短,你一朵鲜花插在我这摊牛粪上,我总得让你开得娇艳一点不是?我不努力工作,将来谁来养你,你我都非菩萨,没有哪一个善男信女傻帽儿会来白供养咱们。

黄玫瑰说,你个色狼老男人,别姐呀姐地胡叫,难道我比你大不成?我刚在你这儿住了一夜,你几声姐呀姐的,差点把我叫老了,以后别叫姐,叫妹。

我说,这没问题,但你不能不让我工作吧?

黄玫瑰说,为了让我这朵鲜花开得水灵灵的,本小姐不仅允许你出去工作,还得努力工作。我对你说,养美女就像养花一样,养活容易,养水灵难。如果说美女是鱼,那么钱就是水,鱼只有活在水里才精神,如果没有钱,你就很难把我这大美女养得水灵灵嫩闪闪的,所以你的拼命地赚钱养家,把我养精神。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计划好好地累一累你,不把你累得吐血,绝不轻饶。但今天你累了一天,我得先犒劳犒劳你,学着做了几样小菜,先强调一句,我从来没有做过菜,也不会做菜,要不是侍候你这色狼,本小姐才不受这份罪。你尝尝,味道还行吧?

因为加班,其实我已在单位吃过晚饭和霄夜了,但看到黄玫瑰为了我,竟屈尊纡贵学做饭,我非常感动,就对黄玫瑰说,你也一定还没吃,那我俩就一块儿吃吧,说着,我先给黄玫瑰夹了菜,然后自己也夹一筷菜尝了尝,咸淡基本适中,口味也还不错,仅从刀工看,菜丝切得非常细致,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初次做饭,就能达到这种水平,确实不易,我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黄玫瑰听了,起初很开心,但后来慢慢地皱起眉头说,少跟我虚头巴脑地装了,言不由衷,瞎说八道,这样的夸比骂更叫人难受,我是刚刚学做菜,哪就有那么好,说给鬼都不信。都说女人只有拴住了男人的胃,才能拴住男人的心,我做菜的水平就这样了,能不能拴住你这藏獒一样野性未泯的混小子,我自己也没有信心,就看你的良心了。

我赶紧表白说,哪能呢,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忠心耿耿,海枯石烂,生死不渝,那怕世界变了样,我也不会对你变心。你认我是藏獒,这就对了,说明你眼光毒辣,看人看得贼准。也许你还不知道,藏獒可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烈女不更二夫,藏獒不事二主,在我们青海,这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就让我这辈子做你的藏獒吧,实话对你说,我爸我妈生下我,就是为了要我长大后给你做藏獒的,大小姐,我求求你,你就把我当藏獒使唤吧,因为你的呵斥,就是我的荣宠。

黄玫瑰听了,破愁为笑,趁我不备,吧唧一声,用香唇在我额头上印上了一个椭圆形的红圈圈。

以后几天,我天天加班,忙得焦头烂额,每天熬到很晚才回家,黄玫瑰呆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一心一意给我当厨师,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像个富贵人家的阔少一样,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同时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我知道黄玫瑰是个好姑娘,对我也很痴情,我可不敢辜负了她,但人家是个驴友,胸膛里装着一颗行走四方的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到青海来是为了旅游,而不是来给我当保姆的,无论如何,我得满足了人家旅游的心愿才对。于是,趁着单位上的工作忙过了一段落,我请了年休假,又借了朋友的车,准备带黄玫瑰到青海主要景点去走走。

     9

这一天,赶上个晴朗的好天气,我和黄玫瑰一大早起来,忙着把吃的用的玩的都搬上车,便驾车向青海湖出发。

车一进入湟源峡,黄玫瑰就一路大呼小叫,兴奋得像只麻雀,有时干脆把头伸出窗外,伸展胳臂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红纱巾,汽车掠起的劲风掀动她一头乌发,黑瀑布一样飘扬着。一些与我们同向而行的车辆,大约觉得好玩,或者被黄玫瑰的疯狂举动感染了,紧紧地咬定我们的车看稀奇,以致在我的车后,一直有几十辆小车盯梢一样地紧紧尾随着,由此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心惊肉跳,大喊一声,  你还要不要命了?一把把黄玫瑰拖进车内。见我一脸怒容,黄玫瑰胆怯地伸了下舌头,向我扮个鬼脸,安静下来。可是刚刚安静了一会儿,她又禁受不住外面的诱惑,故态复萌,好动的小孩子般再次把头伸出窗外,疯子样大呼连着小叫地又激动起来,惊得我握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水,后背一片冰凉。

车至日月山下,金色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旭日把一拨拨浮光耀金的光箔,均匀地镀在碧绿的山坡上。由于今年的雨水比较充裕,山上的野草长得格外青葱,虽然不太高,但碧油油的,就像用茶油拭过,或者上了瓷光一样,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着醉人的碧波,诱惑的人很想从车上冲下去,躺倒在绿茵茵光闪闪的草毯上,像骡马一样痛快地打几个滚,美美地与大自然亲近上一回。

攀上山巅,我和黄玫瑰泊好车,先后登上日亭和月亭,举目四望,饱览山川秀色。只见东面一派葱茏,所有的山山坳坳,都被深重的绿色覆盖了,一团团轻淡的烟岚,悠然地浮荡在绿海之上,耳畔依稀能听见车鸣人唱、鸡啼犬吠、马嘶牛哞之声,充满人间烟火气息。山塬上,一块块形状各异的农田里,由于种植了不同的农作物,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就像画家的颜料盒一样,色彩丰富又泾渭分明。再把目光从东面转向西边,眼里的景色就有些寂寥苍凉,天空灰蒙蒙的,视线不是很好,只能依稀望见远处灰色天宇下黛青的山峦。

黄玫瑰拿出照相机,拍了些风光照,我俩又各自选择不同的背景,替对方拍了几张照,然后并肩站在文成公文塑像前,请一位游客帮忙,拍了张合影。照片上的黄玫瑰像藤蔓一样倚在我的身侧,右手从后面紧搂着我的腰部,头侧枕在我右臂上,脸上绽放着花儿一样的笑容,一脸的陶醉和迷离。

从日月山一路向西,路边的植被越来越稀疏,到处可见裸露的砂土,只有少量簇生的狼毒草和芨芨草,时不时地从车窗外一闪而过。黄玫瑰说,这里真够荒凉的,几乎是不毛之地,你们青海的山上怎么不长草?

我说,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困惑,我们青海这么美丽的地方,山上怎么就不长草呢?你这一问,我才蓦然明白,这是老天爷有意向世人展示大自然坦荡的裸露的强悍的雄性之美。你知道,土地上的植被,好似人身上的衣服,比如一个男人,他穿着衣服时阳刚挺拔,一旦脱了衣服,可能显得愈加英俊骠悍,对此,你能说穿着衣服的男人是男人,脱了衣服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吗?连我们青海人自己都承认,青海好,青海好,青海的山上不长草,青海的大姑娘不洗澡。青海女人都如此豪放,何况男人哩。

黄玫瑰听说青海女人不洗澡,极为吃惊,她侧头偏脸地转过身来,一双俏媚的眼睛波光闪闪,非常好奇地问道,你说青海女人不洗澡,真的假的?

我回答说,是真的,但不完全是真的。青海女人不洗澡,主要是由青海独特的地域气候条件决定的,由于青海河湟谷地地处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交汇地带,这里气候干燥,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温度常年处于一种与人体需要最适宜的恒定状态。由于气候凉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年中热得冒汗的时间比较少,即使出汗水份也蒸发得比较快,所以青海的大姑娘三月两月不洗澡,身上仍然白白净净的,不像内地气候湿热,人们出汗多而蒸发难,汗水只能鳔胶一样粘结在身上,所以大姑娘如果一天不洗澡,就会像放坏了隔夜饭一样,一身馊味。

黄玫瑰听了从座位上一弹而起,把胸脯子凑到我鼻孔下说,切,净胡说八道,才不是这样呢,我就是内地人,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馊味?

我用右手把黄玫瑰安抚到车座上说,大小姐,千万别激动,我说的可不是你,你是我的天使妹妹,神仙姐姐,香香公主,菩萨娘娘,你身上怎么会有馊味呢?你身上只会有香味,只会有能香晕全世界包括柳下惠在内所有男人的奇香异馨,说你身上有馊味,打死我也不信。

黄玫瑰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把头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眼睑说,拍马的水平不赖,这话入耳,我喜欢听,来,我脖子里有点痒痒,你给挠一挠,慢,别急着就抠,缓一些,不是那儿,再往下一点点,好,就那儿了,轻一些,你这是敷衍我呀?好好挠,别偷懒,太轻了,没吃饭呀,手上加点劲,痒,不管用,还是痒,重一些,再重一些,唉,太重了,手上咋就点没分寸呢?指甲太长了,该剪一剪了,都划破我的肉了,疼,你指甲缝里有没有细菌呀?别让我感染了,很好,再挠挠,对,就这样,使劲挠,舒服。这手法嘛,比高力士差远了,但也算不赖,与李莲英有一拼,给你一条忠告,以后不要和肖马的人一道共事,怕被你拍死了,记住,死了人可要偿命的,说着说着……,黄玫瑰假装舒服地打起了鼾声。

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断了气,握方向盘的双手簌簌发抖,小车便在公路上左突右奔地扭起了秧歌。我怕出事,急忙踩了煞车让车停下来,爬在方向盘上笑够了,才重新上路。

黄玫瑰口里叽叽咕咕的,老是唠叨个不停,我怕分心,不去理她的茬,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让她自说自话。黄玫瑰大约有些无聊,扯了下我的衣襟,指着窗外问,你看,外面那正在盛开的是什么花,好漂亮哟。

我瞭了一眼车外回答说,馒头花,它的学名叫狼毒,开得花非常细碎,有粉红和纯白二色,独茎独花,花的形状与丁香很相似,只是香味比丁香要浓,不似丁香那么清幽,由于是簇生的,它的许多花茎挨挨挤挤拥抱成一团,由许多盛开的小花蓬蓬松松拼成一朵脸盆似的大花,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白花花的大馒头,所以俗名称馒头花。尽管它的花非常美艳,但有剧毒,不过根茎可以入药。它的生命力奇强,抗干旱,耐风沙,跟芨芨草一样,能在自然条件非常严酷恶劣的沙碛戈壁生长。

黄玫瑰向窗外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扭头问我,那个样子像芦苇的,是不是芨芨草,我说,你说的对,那像狗尾巴草一样在车外摇曳的,就是芨芨草。芨芨草是一种很有实用价值的野生植物,别看它的茎杆细细的,但非常柔韧,同时又如铜枝铁杆一样坚硬,即使最有蛮力的成年男子,也很难把它扯断,所以过去的青海人常常用它编织簸箕、提篮、箱筐之类的实用工具,还把它大量当作扫把使用,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之物,但目前这类工具渐渐绝迹了。

黄玫瑰听我如此说,啧啧称赞了一番,又问我,它们为什么一个个都长在花坛一样的土堆上,是不是人工栽上去的?

我说,这是生命的奇迹,也是大自然的杰作。由于沙碛滩里土壤非常少,几乎全部是沙石,而沙石是根本涵养不住水份的,这些顽强的植物们,为了在苛酷的条件下生存下来,寸土必争,不屈不挠地与狂风恶沙作斗争,把狂风刮到它们身边的每一粒土沫子土星子,都用发达的根系捕捉并固定在自身周围,借此涵养水份,养活自己,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生命奇观。

快接近青海湖时,沙滩上的草渐渐多了起来,慢慢的,沙滩逐步衍变成了草原,娇小低矮的野草,尽管很弱小很细瘦,甚至可以说爬在地皮上,但都努力生长着,用它们小小的身躯,肩并肩地织成一张绿色的大网,覆盖住了裸露的地表。

蓦然,一泓碧水跳进了我的眼帘,并伴随着车子的行进逐步扩大,最后与天地连在了一起,满眼都是闪动的湛碧,竟分不清那是天,那是地,那是湖了。我虽然多次到过青海湖,但一旦与它再次相逢,也如见到了暌违已久的恋人,心情有些激动难抑。

黄玫瑰早就按捺不住了,车一停稳,她就奋不顾身地从车里冲出来,不想被门框撞了一下,跌跌撞撞踉跄了几下后,就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向湖边冲去,到了水边,连半秒的犹豫都没有,就噗嗵一声跃进了湖水。

我的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顾不得多想,急忙追着她跑了过去,到湖边一看,还好,湖水很浅,仅仅没过小腿肚,不必担心有危险,退一步讲,即使发生意外,我也帮不了什么忙,要知道,我可是彻头彻尾的旱鸭子。

黄玫瑰已经在湖水里游动得很欢快,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双臂的摆划和双腿的拍打,都有板有眼,珠联璧合,虽然身上的裙子有些耐手耐脚,但从她游泳的姿式看,显然是行家里手。

可我依然很担心,要知道,青海湖可是高原湖泊,虽然现在的时令是夏季,但青海湖的水温并不高,确切地说,很冰凉,不适宜于游泳,如果没有长期的冷水浴训练,就冒昧下水,一旦腿肚子冻抽筋了,发生溺水并不是危言耸听。此外,环湖地区的天气也阴晴难测,说变就变,就是小小的感冒,也不可等闲视之。

看着黄玫瑰逐渐向水深处游去,我焦急万分,费了天大的劲,总算把她从水里唤回了岸边。

爬上岸的黄玫瑰通身湿漉漉的,薄薄的裙子紧紧地贴裹在身上,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材,在湿衣的衬托下,愈发显得纤毫毕现,凸凹分明,该高处高,该低处低,该肥处肥,处瘦处瘦,该宽处宽,该窄处窄,套用一句老话,就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淌,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跑,简直就是一件精美无匹的艺术品,仿佛古罗马的雕塑裸女,所不同的,只是她比那些雕塑裸女稍微削瘦一些,没有那样丰腴,这反倒为她平添了一种挺拔之美,使她显得比那些雕塑裸女更加美艳异常。我想,假如青海湖里真的有美人鱼的话,如果她们有幸瞧见黄玫瑰,一定会羞惭的永远沉到湖底里,生生世世永不出头。

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黄玫瑰有些不好意思了,狠狠地踢了我一脚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色狼!我说,见过,见过,只是没见过你这般耐看的,所以禁不住好奇,不由的多看了一眼,请大小姐勿怪!

黄玫瑰显然被冻坏了,美丽的身子筛糠一样瑟瑟发抖,上下牙齿情不自禁得得得地打着架,口里连话都说不连贯。我连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让她马上去车内换衣服,等黄玫瑰换好衣服出来,我从旅行包里找出几片防感冒的药片,让她服了,把车开到远处的一个沙坑里,从车里翻出一堆旧报纸,点燃后让她烘烤了一阵子。看黄玫瑰在烤过火后,慢慢缓过劲来了,我就载着她去鸟岛看鸟。

在观鸟室里看鸟时,黄玫瑰开初表现的还算规矩,立在瞭望孔前,痴痴地望着漫天飞舞的水鸟,脸上一副恨不得也跟着鸟儿飞向蓝天的表情。但就在我一错眼的瞬间,黄玫瑰一步蹿上瞭望台,纵身跃进了隔离栏外面,伏下身子,像猫一样缓缓向那些雏鸟逼近。

游人都被黄玫瑰突发的举动惊呆了,见我原来和黄玫瑰站在一块,知道我们是一伙的,都对我侧目而视,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我脸上火烧火燎的,连忙撒谎说,对不起,她是个疯子,我这就进去把她弄出来。

我向瞭望孔外面望去,只见黄玫瑰蹲在沙石之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原来那些鸟儿以为黄玫瑰要伤害它们的雏鸟,盘旋着不断地轮番向黄玫瑰发起攻击,用它们尖利的喙,狠啄黄玫瑰的头发和衣服。我心里想,这样也好,让她长点记性,谁叫你个大姑娘家,像野小子一样不着调,净干些惹人注目的事。本想拖一拖再出去拽黄玫瑰,但因景区的管理员在远处牛一样地老吼,我不敢耽搁,一步跃上瞭望台进入隔离栏外,把黄玫瑰拖了出来。

我小声责备黄玫瑰,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大姑娘家,臊不臊。谁知黄玫瑰无所谓地还嘴说,你嚷嚷个啥,你没见那些小鸟很可爱吗?从这里看,离得太远了,根本就瞧不清楚,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那些小鸟,还有大大小小的鸟蛋,放心,我没恶意,不会伤害它们。

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只有鸟儿可能会伤害你,你怎么会伤害鸟儿呢?但这里是景区,人家有人家的规矩,不是不让游人进去吗?黄玫瑰说,正因为不让进,我才偷偷溜进去的。我说,好我的大小姐,你那也叫溜呀,我看叫硬闯还差不离。

怕黄玫瑰又出什么状况,我不敢在观鸟室多呆,匆匆瞧了几眼,好说歹说,把黄玫瑰哄离了鸟岛,将车开到远处偏僻的湖边,拿出自备的午餐用过了,俩人开始戏水玩,不知不觉中,已至下午5时,我对黄玫瑰说,我们该回去了,虽说夏季白天比较长,但因路途太远,估计返回西宁时,早就万家灯火,一派璀璨了。

黄玫瑰不愿意回去,跟我说,既然出来了,就该好好玩玩,你家里又没有老婆等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急着回去干什么,我知道你已向单位请了假,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宿吧,你想想,草原、湖泊、沙滩、海浪、朔风、夜露、星光、美女,那一样不迷人,那一样不浪漫,这样的好事,你一辈子能遇上几回,还是住下来吧。

由于出来时没有作夜宿的准备,我不想住,奈不住黄玫瑰央告,便说,要住也行,但这儿没有旅社,只能到附近藏民家借宿,或者到邻近县城有旅社的地方住一晚,明天再回来。

黄玫瑰说,要住就住在湖边,干嘛住旅社,多没意思。

我吓唬黄玫瑰说,你知不知道,青海湖里有水怪,晚上出来专门袭击人畜。再说,这里还有狼、熊等猛兽,住湖边不安全,你不怕,我还怕呢。

黄玫瑰说,那样更好玩,我巴不得被水怪掳去,给它作压寨夫人呢。狼就更不用怕了,我钻进车里不出来,不信狼就能把我叼了去?

拗不过黄玫瑰,我只好从临湖一家饭店中,租了两床棉被和两件大衣,并买了些柴禾,选一处附近有牧民帐篷的地方停好车,因怕藏民家牛犊一般大的藏獒,不敢把车停的与帐篷太近,又塞给藏民一百元钱,嘱咐如果夜间听到外边有什么响动,出来照应一下,藏民愉快地答应了。

谁知这一住,竟住出了千年难逢的惊人奇遇。

安排好这一切,天早已暗了下来,我和黄玫瑰点燃买来的劈柴,坐在草滩上,一边烤着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黄玫瑰对我的话,一直似听非听,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却眨着好奇的光波,时不时瞅一瞅湖边。我知道,她是在等着水怪出来。

此时大约是农历初八、九左右,半团像被谁撕去了少半拉的橙子一样的黄月亮,早早地升起来了,慈祥而又有些孤独地悬挂在东天,大地上铺满了霜一样白亮的月华,夜色下的青海湖,像一面巨大的铜镜,亮晃晃地泛着跳荡的光斑,不时有泼喇喇的声响从湖水里传来,大约有鱼儿在戏水。除了像青灰色丝巾上缀满白水晶一样的银河横贯天际外,天空中的星星似乎并不多,且都隐藏在天幕深处,彼灭此明地眨着调皮的眼睛,偶尔,有流星曳着一条白光斜划过天空,一眨眼就消逝在了天边。此时比较热闹的,要数小虫小鸟小兽们的鸣叫声,时不时从远远近近的地方传来,有些缭乱地塞入耳鼓,更增添了夜晚的幽邃和寂静。

沁骨的凉意,丝丝缕缕地从地表渗上来,由臀部逐步向上侵蚀,使人有一种全身慢慢被冰化并冻住了的感觉,冷风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凑热闹,它们像千千万万根在寒潭里浸泡了亿万年的冰针,争先恐后地往浑身的毛孔里钻。黄玫瑰和我虽然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但也禁不住瑟缩之感,看月色看湖光的意兴,逐渐阑珊,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在寒冷和困意的联合夹击下,我们不得不向疲累缴械投降,钻进车里裹紧被子和大衣,进入黑甜的梦乡。

由于黄玫瑰睡在后座上,我只能裹着被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虽然又冷又困,但就是毫无睡意,这样不知熬过了多久,恍惚中刚迷迷糊糊入睡,忽然被黄玫瑰拖着胳膊摇醒了,说她内急,要小溲。

为了防备猛兽袭击,也为了壮胆,我发动汽车,把大灯打开,让黄玫瑰去车后小解,我也从车上下来,站在车门边为她护驾,就在黄玫瑰解完溲,要钻入车门的一刹那,我觉得天空中亮得有些异常,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谁知一下就被惊呆了,仿佛钉钉子住了一般,人一下子软得竟挪不动腿脚。

黄玫瑰见我神色有异,惊奇地问我怎么了,在黄玫瑰的催问声中,我的胆子略微有了点回升,顾不上回答她,匆匆忙忙爬上车,战战兢兢伸手指了指车的正前方。黄玫瑰向车窗外望了一眼,顿时兴奋的锐声大叫,飞碟,飞碟,我看见了飞碟!

我恐惧极了,怕开着车灯被飞碟发现,急忙熄了灯,并关闭了汽车的发动机,爬在方向盘上,一眼不眨地盯着飞碟,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黄玫瑰却表现的相当勇敢,她的好奇心完全被飞碟俘获了,好像忘记了恐惧,或者压根就不知恐惧为何物一样,拉起我的手,就要往车外冲。我死死地按住黄玫瑰,不让她动弹。在我的尽力控制下,黄玫瑰大约也感到了害怕,或者顺从于我了,终于不再挣扎。

在好奇与惊惧之中,我和黄玫瑰躲在车中,静静地观察起了飞碟。黄玫瑰拿出相机要拍照,我怕拍摄时的闪光惊扰了飞碟,加之黄玫瑰所用的照相机,本身也不够高级,夜间拍摄,肯定拍不出什么好效果,就制止住黄玫瑰,没让她拍。

接下来,我得说说我和黄玫瑰看到的飞碟了。其实,它与我们惯常所知的飞碟并不相似,它的形状就像一块电脑键盘,但两端浑圆,且比电脑键盘饱满许多,顶端的中间部分,有圆头菇一样的凸起物,其上隐隐约约似有舷窗,它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离地面约一千米的高空,与我们的直线距离大约5千米左右,从我们所在的位置看,它的体长应该在5米以上,厚度约80厘米,它的背部发出橘红色的光,把天空映照得一片通明。

突然,从飞碟的腹部,有发着浅绿色荧光的篮球大小的5滴光团,排列成等距离的一行,像黏稠的液体,分娩一样地挤出来,慢慢变得饱满后,缓缓向下滴落,滴落至距飞碟腹部1米左右时,又倏然停住,燃烧一样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并变幻不断地依次闪烁着红橙绿不同的三色光晕。

这些小球样的光团在飞碟下面悬停了约10分钟后,突然排成一列,绕飞碟快速旋转,开始时紧挨着飞碟,后来圈子越绕越大,几乎横贯天际,尔后,旋转的圈子又逐步缩小,最后依次飞回飞碟下面,呈直线等距离排列成一行,凝然不动,复又发出燃烧一样哔哔剥剥的声音,约5分钟后,忽然被飞碟倏的一声全部吸进了腹部。

在小球消失后不久,飞碟也向西北方向快速飞去,但就在飞行过程中,它陡然扭身划了个锐角,改变方向,向西南飞去,瞬间即消失在茫茫夜空。

我和黄玫瑰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都回不过味来。

第二天傍晚,当我们从青海湖返回时,一轮比磨盘还大的夕阳,依依不舍地横亘在海天之间,仿佛为我们送行。红彤彤的火烧云,把西天映照得格外灿烂辉煌,似乎半个乾坤着了火。

         10

从青海湖回来,黄玫瑰有些情绪低落,一反常态地变得非常温柔,嘴巴子也突然迟钝了许多。为了让她开心,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寻找一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絮絮叨叨像个女人似的跟她叙说,以期引起她的反响,挑起她喜欢斗嘴的天性,让她与我舌战,并由此变得开朗和高兴起来。

但黄玫瑰的反映出奇地冷淡,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我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话唠,碰上个默讷如哑的呆子,满嘴喷珠溅玉的锦言绣语,就像飞飞扬扬的万万片雪花落进了大海,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半点声息都没留下,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好几天,我俩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极少交流,除了吃饭,相互之间互不搭言。我不知道黄玫瑰究竟怎么了,尽管心里焦急万分,但就是使不上劲。

我对黄玫瑰说,姑娘,你是来青海旅游的,可到现在为止,除了青海湖和塔尔寺,有许多好地方你都没有去,这两天如不抓紧时间去,等我的休假期一满,就没人陪你了。

黄玫瑰说,我又不是疯子,为什么要成天往外面跑?你要是嫌我住在你这儿碍事,我这就回去。

我急忙结结巴巴地拦阻说,别,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呆在家里,会闷出病来!

黄玫瑰说,闷出病来才好呢,我巴不得自己现在就生病,患上不治之症,病入膏肓,药石难进,寿终正寝。

听黄玫瑰如此说,我深感诧异,不知道黄玫瑰为什么要这样想。正在此时,诗人登徒子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玩够了,准备要回去,明天就走。

接罢电话后我想,坏了,这几天只顾着陪黄玫瑰游山玩水,竟重色轻友,把几位同窗好友丢到了脑后,幸亏他们还有另一位青海同学陪着,否则,我这个丑可就丢大了。便对黄玫瑰说,登徒子他们要回去,我得去送送人家,要不,就对不起四年寒窗共读之谊。

黄玫瑰懒洋洋地说,你放心去吧,不要管我,我没事。

这天晚上我很晚才回来,由于喝了许多酒,有些醉醺醺的。黄玫瑰还没有睡,原来她也打开了一瓶红酒,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我。见我喝高了,她给我倒了杯水,我俩坐在桌子的两端,彼此瞅着酡红的脸,都不说话。良久,黄玫瑰语气幽幽地说,色狼,你是不是不爱我?如果是,你就直接说好了,我明天就可以走,没必要强呆在你这里,自寻烦恼。

听黄玫瑰要走,我的醉意被吓醒了一半,赶紧说,没有啊,我一直很爱你,比爱祖国爱人民更爱你,你可千万不能走,你走了,我可咋活呀?

我向上帝保证,虽然我不信上帝,但我说的确实是实话,因为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黄玫瑰,就像鱼儿离不开水,瓜儿离不开秧一样地爱着黄玫瑰。

黄玫瑰问我,既然爱我,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虽然我和黄玫瑰共居一室,表面上也很亲密,我俩成双入对地生活了许多天,时不时还开一些带荦的玩笑,但我们之间确实很清白,并没有逾越男女大防之鸿沟,依然是纯粹的朋友关系。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我高尚,也不是我定力好,更不是身体有毛病,这些统统都不是。坦率地说,我就是俗人一个,胸无大志,贪酒好色,禁不起诱惑,不仅常人有的许多毛病我具备,就连常人没有的一些毛病,我身上也或多或少地存在。但不知为什么,在黄玫瑰面前我就是轻薄不起来,初见黄玫瑰时,我心里还有些非非之念,但随着和黄玫瑰越来越熟识,我除了口头浪漫外,变得胆子越来越小,行动越来越拘谨了。

真爱会让人变得规矩和绅士。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面对他深爱的女人,会表现出最起码的礼仪和尊重,不敢放肆和胡来。只有莽夫蛮汉,才会对自己越喜欢的东西,越要践踏和破坏,不幸的是,我骨子里就是一个怜香惜玉的男人。我是拿黄玫瑰当菩萨待的,请问,谁会对菩萨有非礼之心?

黄玫瑰是我的克星,是我爱情的终结者,她彻底地镇住了我,让我收敛起了花花心肠,我知道我完了,完在了黄玫瑰的手里,从此我将不再爱莺贪燕,粘花惹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此世,我只会对黄玫瑰一个人好,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因为我的心本来就小,黄玫瑰又太大,她已经把我的心填充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空隙容纳别人了。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有些醉态的黄玫瑰云一样飘到我面前,弯起右手食指托起我的下巴,火辣辣的眼睛盯视着我的眼睛说,色狼,光嘴上说了不算,我得考验考验你,看你是不是真的爱我,说着,凑上身子,把她湿漉漉的嘴唇贴到了我腮上,并逐渐向我的嘴上移动,用她水母般的嘴唇紧紧覆盖住了我的嘴唇。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也在瞬间情不自禁地燃烧起来,和黄玫瑰滚在了一起。

让我万万没想有到的是,黄玫瑰这样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随随便便,而且年龄也不算小的姑娘,竟然是第一次。由于紧张,她的身体不停地瑟瑟发抖,肌肤受寒一样布满了鸡皮疙瘩,浑身的皮肤鼓得紧绷绷的,尽管她的身体很向往,但同时也很抗阻,整个过程都别别扭扭的,仿佛自己在跟自己打架。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悲从中来,伏在黄玫瑰身上大放悲声,而且哭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酣畅淋漓,惊天动地,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根本就止不住,连我自己,都不知我这是所为何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平常很少弹泪,就是非常疼爱我的爷爷去世时,我也没有弹泪,今天却破天荒地大弹特弹,而且大珠小珠落玉盘地弹个不罢不休,说起来确实丢人,所幸这样丢人的事,除我之外,只有黄玫瑰一人知道,料来她也不至外传,否则,我今后出门,得像女人一样,在头上裹一条头巾。

我曾听人说,有些女人在初夜失贞后会痛哭流涕,也许,她们是为了纪念从此一去不复返的少女时代,或者对今后嫁鸡随鸡的生活心有担忧才哭的。但我明明不是女人,我的父母也没有把我要当女孩子嫁出去的打算,再说,现如今又不是母系氏族社会,即是入赘到黄玫瑰家当上门女婿,也不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我为什么会号啕不已呢?

见我像戏剧舞台上孟姜女哭长城一样悲声不绝,黄玫瑰突发奇想,一把从床头柜上抓过一个拇指大小的塑料瓶子,倒空里面的维生素药片,把它凑到我的眼袋下,接起了泪水。

我羞愧难当,本想立即止住哭声,但越不想哭,眼泪却流得越汹涌。黄玫瑰不知是被我的痛哭感动了,抑或是在情,与我紧紧搂在一起,抱头痛哭。但哭归哭,她并没有耽误手头的活计,不一会儿,竟接了满满一小瓶我的泪水,她旋紧小塑料瓶的盖子,把瓶子紧紧攥在手心里对我说,情人的眼泪,这可是比黄金更宝贵的无价之宝,也是我俩惊天地泣鬼神伟大爱情的最好见证,色狼,你能为我一哭,说明你不算薄情,我的好好保存这来之不易的宝贝,说着溜下床,不知把眼泪瓶塞到了什么神秘之处。

我发现黄玫瑰的皮肤粉团团的,非常白晳,就想起了一首青海花儿:前山的泉水清清地流,后山上起啥云哩;尕妹的身子雪白的肉,一辈子给啥人哩?

相书上说皮肤白嫩的女人都有好姻缘,黄玫瑰的肤色白如凝脂,滑如锦缎,而且充满青春的弹性,今天她把一切都交给了我,我不知道我这样用情不专劣迹斑斑的花心儿郎,算不算得上黄玫瑰的良夫佳偶,但我在心里发誓,今生一定要对黄玫瑰好,绝不有负于她。

藏好了眼泪瓶回来,黄玫瑰说爱情仅有见证还不够,还得为我注射爱情疫苗。我问黄玫瑰爱情疫苗是什么玩艺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黄玫瑰说,爱情疫苗跟乙肝等其他疫苗一样,都是用来预防某种疫病的,只不过爱情疫苗预防的是爱情病毒而已。你是个多情种子,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丢一个,喜欢到处乱留情,接触的传染源广,免疫力又差,属于易于被爱情病毒感染的高危人员。我给你注射爱情疫苗后,你就不会被别的女人的爱情病毒所感染,才会有爱情免疫力,专心致志爱我一个人。

我问黄玫瑰,那你的爱情疫苗在哪里,能不能开恩让我见识一下?黄玫瑰说,天机不可泄漏,你先把脸转过去,闭上眼睛,等会儿我说睁眼时,再睁开眼睛,我就把爱情疫苗拿给你看。

我以为黄玫瑰是闹着玩的,就按她的要求背转身去并闭上了眼睛,黄玫瑰爬在我肩上,不断用芳唇向我耳根轻轻地呵着气,我虽然觉得脖根里痒嘘嘘的,也没太在意,谁知黄玫瑰趁我不备,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我立马蹦了起来,扭头一看,发现肩膀上已经血流如注,便气急败坏地骂黄玫瑰,你是狼呀,下口咋就这么重?

黄玫瑰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给你注射疫苗吗?哪能一点不疼呢,七尺男儿还怕疼?忍一忍,一会儿就没事了。说着把嘴一龇,指着自己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对我说,你不是要看爱情疫苗吗?这就是。

平心而论,黄玫瑰的牙齿生得非常好看,小小的,碎碎的,密密的,又排列的紧紧凑凑的,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一般,密实得几乎连牙缝都没有,用齿如明贝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但再好的牙齿,如果用来咬人,就有点恐怖了。

我让黄玫瑰赶紧给我包扎伤口,但黄玫瑰不急着给我包扎,却问我,你这儿有红墨水吗?我说,现在谁都不用钢笔写字,那有墨水,就算有,也只能有蓝墨水,不可能有红墨水,我又不是学校的老师,不批改作业,用红墨水干什么?黄玫瑰说,红色的颜料也行。我说,没有。黄玫瑰又说,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红色的液体,我指着自己的肩膀说,这儿正流的,不就是红色液体吗?黄玫瑰说,这不算,再使劲想想。

我忽然记起,半月前我姐来看望我,我的小外甥晩上睡卧不安,带到附近的小诊所去瞧,医生给开了些神砂,说神砂研末掺水服用少许,并在额头点一粒红豆,能治小儿夜啼。那次用剩余的,就搁在床头柜里,便对黄玫瑰说了。

黄玫瑰让我自己先用手按住伤口,她把神砂找出来,倾在一个小碗里,用螺丝刀的木柄研成细面,加水稀释了,用棉签醮着往我的伤口上滴,滴够了,用嘴轻轻地吹嘘着,等我伤口上的神砂水渗没凉干了,然后再滳再吹,如此反复多次后,才为我包扎了伤口,我问黄玫瑰这是干什么,她神秘地一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和黄玫瑰并排躺在床上,黄玫瑰用她的长指甲轻轻地在我的胸脯上来来去去地划着,犁出一道道白白的细线,问我,你心里想什么?我说,我想就这样亲密地和你依偎在一起,慢慢变老。黄玫瑰说,切,抄袭流行歌词,一点创意都没有,再说,两个鸡皮鹤发风烛残年的老头老太腻在一起,除了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浪漫可言?我可不想活成老妖精,古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当贼有什么好,我只想趁着年轻,惊天动地地爱一场,轰轰烈烈地恋一回,然后坦然面对死亡,回归大限,生如春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就足够了。

我在黄玫瑰的腰里拧了一把说,你个没良心的黄毛丫头,水性杨花,想着要红杏出墙抛弃我呀?

黄玫瑰说,那能呢,遇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就像中了体育彩票一样,我喜欢和珍惜都来不及,那能想着变心呢?但我真的不想活那么久,你也看见了,人世间缠绵伉俪千万万,但恩爱白头有几对?每想到这些,我就不寒而栗,就变得不自信,就对未来充满恍惑感。我一直认为,爱情只存在于婚姻之前,如果让爱情承受太多的人间烟火,就算爱情是一尊光灿灿的金佛,也会被生活的油垢蒙蔽的面目全非。所以,我觉得只有好好把握现有的幸福,抓住手头的恩爱,才最明智,也最可靠。

听了黄玫瑰的话,我俩都陷入了沉思,一时无话可说。

良久,黄玫瑰突然仰头问我,色狼,你说,我俩这如胶似漆,如糖似蜜的样子,算不算爱情?

我故意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算。黄玫瑰很诧异,不解地问,难道你不爱我,还是我不爱你?

我说,都不是,其实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这儿。你知道,人世间所谓的爱情,是指那种男女痴心相恋,历尽磨难,又最终没有修成正果的关系,如贾宝玉与林黛玉,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尼欧与朱丽叶,你我之间相互得到得太容易,又享受得太疯狂,太没节制,所以,我觉得我俩之间不像是相爱,更像是吸毒。因为黄玫瑰喜欢爱情乌托邦,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请君入瓮,故意这么说的。

但黄玫瑰好像没想那么多,她一头扎进我的怀里说,没想到吸毒的滋味这么好,怪不得有许许多多的瘾君子沉湎其中,难以自拔。色狼,你就是我黄大小姐今生今世的鸦片,尼古丁,摇头丸,我对你已经产生了深沉的药物依赖,如果离开了你,我就无法活下去,只要跟你在一起,那怕是天天毒瘾发作,天天打摆子,直至被毒死,皮烂骨露,我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大约十天之后,黄玫瑰把我拖到卫生间的梳妆镜前,指着我的左肩让我看,我这才发现,黄玫瑰的小白牙留在我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肩上由此多了一圈两边开口的楕圆形红色牙痕。黄玫瑰兴奋地倒了两杯红酒,递给我一杯说,我的爱情疫苗已经接种成功,咱们庆贺一下吧,从今往后,就你像脖子上系了铁链的狗一样,永远是我的人了,想跑也跑不了,否则,老天会惩罚你。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我怎么就成了狗了,难不成你也是狗?知不知道你这是作贱自己,依你说,咱俩这是人狗恋不成?放着那么多的帅小子不恋,你单单爱上一条狗,证明你就是变态狂。

黄玫瑰说,不,不是人狗恋,咱俩是人狼恋,美女与野兽,因为你是色狼。

我向黄玫瑰龇了龇牙说,那也行,就算我是狼得了,但我警告你,你得当心了,否则,如果那一天我不高兴了,我就吃了你。

黄玫瑰说,犯上作乱可不行,你倒是提醒了我?对了,咱得立个规矩,因为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没有规矩也成不了爱情,从今往后,咱这家里,如果说我是女皇,你就是男仆,只准我说一,不许你道二;如果说我是螃蟹,你就是小虾,只许我横行,不许你霸道,否则,我就惩处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说,有你这么张狂的吗?还有没有点女人味,简直就是个女魔头,难怪老大不小的了,都嫁不出去,让我作了剩女收容所。

黄玫瑰说,本小姐月貌花容,倾国倾城,怎么会没人追求,笑话。只不过遇上你是我的孽,我不幸栽在了你这色狼手里而已。不过,对上面两条家规,你现在就得表个态。要是不服,你也可以去告,天下衙门朝南开,有钱无理休进来,我告诉你,在青天老爷没有公断之前,家里的规矩你必须遵守,否则,我就把你扫地出门,然后另觅良偶,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我诺诺连声说,陛下圣明,小的不敢违拗,谨遵教诲就是了。

                           11

黄玫瑰一呆就是一月有余,眼瞅着就要开学了,她得回去准备论文,我心里恋恋不舍的,问她,青海之行,你觉得什么最好,什么最值得回味?

黄玫瑰不假思索地说,你最好,羊肉串最值得回味。

我问黄玫瑰,还想吃羊肉串吗?

黄玫瑰说,想,特别想。

我说,其实,青海羊肉最好吃的做法,还是手抓羊肉,也就是白水煮肉,方法是把羊肉连肉带骨剁成大块,加上清水,仅放少许干姜、胡椒、草果、食盐等几样佐料煮沸,滤去泡沫,用小火再煮半小时左右,即可开吃,这样煮出的来的肉保持了羊肉的原香原味,非常鲜美。羊肉串虽然好吃,但添加的佐料太多,口味有些变异,且因羊肉表面糊了一层椒盐之类,羊肉的品质也难以保证。

黄玫瑰问道,难道羊肉也有假不成?

我说,青海市面上销售的羊肉,假的倒很少发现,但从外地引进的却不少。许多外地人不知就里,因怕羊肉膻,不愿吃,其实青海本地的土种羊基本不膻,有一些从外地引进的羊肉,真的非常膻。鉴别青海土种羊肉和外地羊肉的最好办法,就是看尾巴,青海羊尾巴稍一般是尖细的,而从外地引进的羊尾巴稍却是圆秃的。另外还可用鼻嗅的方法鉴别,青海羊肉刚煮开锅时,气头上只有鲜香味,没有或很少有膻味,而外地羊的擅味却非常浓重。对于一些有经验的青海人来说,这根本不是难题,因为他们能从羊肉的色泽形态上,一眼就能辨识出是本地羊还是外地羊。

黄玫瑰又问我,那天我们吃的羊肉串,是不是青海本地羊肉?

我说,是青海本地土种羊,但不是青海最好的羊肉。

黄玫瑰不解地说,为什么?

我解释说,现在城市里出售的羊肉,基本都是站羊肉,所谓站羊,就是把羊舍饲圈养起来,利用复合饲料,快速育肥,这种羊出栏快,肉比较肥腻,对养殖者来说利益空间大,但羊肉的品质差,口感不是特别好。青海最好吃的羊肉是走羊,青海人叫草膘羊,即野外放养的羊,这种羊育肥周期比较长,小羊从出生到育肥出栏,基本要花一年的时间,但羊肉品质佳,营养丰富,尤其是口味特别好。

黄玫瑰说,哪里能买到这种羊肉?

我说,当然是乡下了,而且越往大山深处越好!

黄玫瑰神往地说,看来我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我急忙说,别灰心,大小姐,你有这个口福。你是我的女神,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何况区区几斤羊肉乎?遗憾的是,你来的不是时候。

黄玫瑰失望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来说去,还是我没口福。

我解释说,不是这个意思,羊肉你一定能吃上,但你来的这个季节,确实不是吃羊肉的最佳时候。比如,地球人都知道,吃螃蟹最好的时间是农历八月,《红楼梦》中大观园的佳丽们成立海棠诗社,薛宝钗写了首《螃蟹咏》,什么“眼前道路无经纬,皮时春秋空黑黄”啥的,说的就是中秋吃蟹黄的故事。其实羊肉也自有它最佳的进补节令,我们青海人有句俗话叫冰渣羊肉草芽鸡,就说吃羊肉,一定要选择秋末冬初,即大地刚刚开始结冰的时候,这是羊一年中最走膘的时期,此时吃羊肉,对人补益最大。而吃鸡,当属农历四月份前后,即青藏高原上野草刚刚探头的时候,因为这时的鸡最肥美。青海人又说,三月三,捉住个麻雀油蛋蛋,就是因为麻雀与鸡同属鸟类,它们的长膘时间也基本一致。当然,还有更详细的讲究,比如,吃羊和鸡,最好选羯羊和公鸡,即雄性动物,这里说的羯羊不是种公羊,而是指去了势的公羊,也就是骟过了的公羊。

黄玫瑰惊讶地说,吃顿羊肉,还有这么多讲究,真是太复杂了。

我说,不复杂,这是文化,高原人的饮食文化。

黄玫瑰摇头晃脑地说,孔夫子早就说过,食色,性也,孰能不贪乎?要不,咱俩现在就找个地方去文化文化?

我说,没问题,我去发车,我俩先去买羊肉。

黄玫瑰问,去哪儿买?

我说,去湟中南朔山,就是你已经去过的塔尔寺往南约10公里的地方,那座大山就叫南朔山,它是拉鸡山的支脉,那里有当地农民放养的土种羊,我们单位的人吃羊肉,一般都到那儿去买。拉鸡山上不仅有野葱野蒜,还有冬虫夏草,吃野葱野蒜长大的绵羊,肉味特别鲜美。我们青海人夸青海羊肉,有这样一个非常著名的段子,说青海的绵羊是神仙羊,它们喝的是由高山融冰化成的农夫山泉水,吃的是滋补仙物冬虫夏草,连屙的粪便,都是黑油油亮晶晶的六味地黄丸,就因为青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所以青海的羊肉想不鲜美都难。

跟你说,这次我发着的车,其实只是摩托车。去青海湖时,为了在黄玫瑰面前充阔,我借了朋友的车,现在黄玫瑰已经被我搞定,成了我被窝里煮熟的鸭子,我已不再担心这死鸭子重新活过来又长了毛飞走,所以借朋友的车早就归还了。你知道,我是工薪阶层一分子,不是国企老总私企老板,收入本来就非常有限,加上我这人又不于善理财,平素还喜欢与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基本是个月光族,为了买小小的蜗居,我已被房地产开发商盘剥的骨干髓枯,至今还背着一屁股烂账,要不是我这人心大,不愁死也会跳进湟水河里自行溺死,那有闲钱买汽车玩。

黄玫瑰确实是个好姑娘,对我的坐骑破摩托车,她非但一点不介意,还喜孜孜地跨上后座,双手紧紧搂着我的后腰,把头脸侧靠我背部,幸福的有些莫可名状。

我发现,人一旦心情舒畅了,看什么都顺眼,做什么都大方。捎带着黄玫瑰,我风掣电驰,一路小风吹着,美景观着,欢悦的竟用跑腔走调的公鸭嗓,吼了一路的花儿。在买肉时,我像个大款土豪一样,连价也没侃就直接成交,买毕肉,还慷慨地掏出50元钱,给了那农夫的孩子,说是小费。

最值得一提的是,返回的路上,我双手撒开车把,在蚂蚁沟下坡路上摆了一个经典造型。如果你看过美国电影《泰坦尼克号》,你一定记得,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紧紧搂在一起,站在船头上伸展双臂,像飞翔一样唯美的那个镜头。对了,我在蚂蚁沟大坡摆的就是这个造型,可惜中国导演都有眼无珠,没人发现我,要是有那个导演把我的造型拍下来,塞进某部影片中去,票房不火才怪哩!

买了羊肉回来,我又到市场买了红皮蒜、生姜、胡椒、草果,以及蒜苗、芫荽、茄子、白萝卜等佐料和蔬菜,这都是吃手抓羊肉必不可少之物。

羊肉煮出来了,不仅我小小的蜗居里弥漫着手抓羊肉的鲜香味,就连整个小区,都氤氲着羊肉的香气。白生生的白条手抓端上桌,黄玫瑰在我的示范下,就着红皮蒜瓣,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嚷嚷吃撑了。

我劝黄玫瑰说,吃肉不喝汤,徒把胃肠伤,青海人有食谚说,羊汤泡馍馍,饶得叫哥哥,饶是青海方言,就是极度快活的意思。如果仅吃羊肉不喝汤,就像看戏只看了高潮,没看结局一样,终是美中不足,说着,盛了一小碗清亮亮的羊肉汤,并撒上切得碎碎的芫荽和蒜苗,让黄玫瑰喝,我本来还想让黄玫瑰吃上几片羊肉汤里煮出的白萝卜片和茄子条,但黄玫瑰已经吃撑了,倾倒在沙发上连连摆手,嘴里醉酒一样半文不白地唠叨着,肥美羊肉,鲜则鲜矣,香则香矣,然本小姐胃容量有限,奈何,奈何?

黄玫瑰显然已肉饱汤足,我虽然极想向她推荐羊肉的另外几种吃法,但见黄玫瑰有些难受的样子,只好作罢。

也不知是我对羊肉的大肆吹捧发挥了作用,还是羊肉真有滋补神效,这一晚,黄玫瑰柔情似水,甜糯如糕,和我鱼水欢畅,琴瑟和谐,缠绵的特别恩爱,缱绻的格外绸缪。

        12

黄玫瑰终于走了,回她的学校去了,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哪所学校读书,我跟她唯一有效的联系办法,就是手机,但她的手机在很多时间,都打不通,即便勉强打通了,也往往没人接。

我非常非常思念黄玫瑰,思念我和她一起的短暂而快乐的时光,有时思念的太苦了,就盼望着与黄玫瑰在梦里相见,奇怪的是,黄玫瑰刚离去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在梦里和黄玫瑰见面,后来我越是想她,她越是不来入梦,以致因想她想得太频繁太专注了,竟心生恍惚,储存在脑海里的黄玫瑰的模样,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我甚至怀疑,我是否真的认识一位名叫黄玫瑰的姑娘,我和她之间,究竟发没发生过缠绵悱恻的爱情。就算我真的认识黄玫瑰,跟她发生过爱情,但我们的缘分似乎也已经穷尽了,所以她才人也不来,梦也不来,让我牵肠挂肚,茶饭不思。

我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担心黄玫瑰遇到了什么麻烦,甚至发生了不测,我很想去找她,或者救她,但又不知道她究竟人在哪里,你知道,天涯之大,人海之阔,她一点踪迹全无,我能上哪儿去找她?

这一切都怨我,只怪我当初大意,没有问黄玫瑰在那所学校就读,也没有问她除手机以外其他的联系方式,原因是黄玫瑰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当时我俩都以为,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爱之外的其他,都不够重要,都不足挂齿,都无须关注。孰不知,这一疏忽,竟成了我今天最大的失误,也成了最无奈的难题。

家里已经在催我,催我赶紧找对象结婚,还说如果这个叫黄玫瑰的姑娘真的没谱,我就用不着死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何况,也许连这么一颗歪脖子树,根本就子虚乌有,只是我心造的幻影而已。

这也难怪,我的家在农村,农村有农村的规矩,即便有一天我真的发达了,飞上了天去,撞了狗屎运,做了皇帝,我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的脚脖子上,依然有一根农村的绳子拴着,为此我不可能天马行空,由马信缰。

我早就过了而立之年,留在老家务农的我的发小们,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个别开化结果早的,孩子甚至已读上了初中。如果你生在农村,你一定知道,农村人爱心泛滥,比较关心别人的事,特别是喜欢关心别人家孩子的婚姻大事,所以我的婚事,从表面上看,只是我找哪个姑娘睡觉的事,纯属个人行为,但其实并不这么简单,说明白点,它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是我们全家的事,全族的事,全村的事,所有亲戚朋友的事,夸张一点说,乃至是全社会的事,全人类的事。就算我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着急,但父母急,兄弟姐妹急,亲戚朋友急,乡党邻里急。你说这样地球大的一件事,我岂能等闲视之,如果我一直拖而不决,就会触犯众怒,怨声载道,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不妨告诉你,我的父母为了躲避亲朋好友和乡邻们关于我婚姻大事的关切的询问,已经不敢与外面的人交往,离群索居好几年了。

我希望黄玫瑰某一天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馅饼一样砸在我头上,那怕砸得我眼冒金星,筋伤骨折,委顿在尘埃,半晌爬不起来,我也会喜出望外。

没想到这一天果然来临了,黄玫瑰突然间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有些心酸地问黄玫瑰,这两年来你都躲到那儿去了,怎么连点音信都不给我,是不是不爱我了,把我忘记了?

黄玫瑰说,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你,也并没有忘记你,我比你想我还要想你,但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能天天腻在你身边,这阵子我去了许多地方,许多遥远的地方,也做了志愿者之类的一些公益之事,自我感觉很充实。但一闲下来,我就会想你,想得心尖尖疼,想得睡不着觉,想得泪眼婆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

我紧紧地抱着黄玫瑰说,我今天终于抓住你了,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就小狗一样跟着你,你走到那儿,我就跟到那儿。

黄玫瑰说,其实,我心里一直对你有一种歉疚之感,虽然我爱你,特别特别地爱你,如果此生有爱,我只爱你一个。但我自己又非常清楚,我不仅是个不称职的妻子,恐怕连称职的恋人都不是,因为我的心很野,心里的想法又很多,我不是一个能够呆在家里,专心致志做贤妻良母的女人,不能小鸟依人地永远守候着你。如果你我结合,我很可能会亏负了你,但我又真得非常爱你,我好不容易在人海里找着了你,就要牢牢抓住,不想轻易撒手,把你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对你也不负责任,但我就是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这次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目的,就是想跟你到你家去,见见你的父母家人,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我已拿定主意,此生一定要名正言顺地做回你的媳妇,那怕只做一天,我也不枉到世上来一遭。我知道,为了找媳妇的事,你的家人一定很着急,连我的父母都为我着急,你比我年龄大,你的父母那能不急呢?我想,如果我现在还不行动,把我们的事主动定下来,一定会有别的女人鹊巢鸠占,我承爱不起那样的结局,也不想输给别的女人,所以就回来找你了。色狼,你知道吗?因为爱你,我心里很苦,苦得能开一座中药铺,我的心里总有两个我在互相打架,一个我想行走出去,另一个我想厮守着你,两个我撕扯在一起,似乎要把我活生生撕成两半,让我左右为难,我心里的苦,你能知道吗?色狼!

我喜出望外,急忙表白说,知道,那能不知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但你放心,我今生今世一定会好好爱你,再也不让你在外面奔波了,再也不让你辛苦了。我的好媳妇,只是不知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去?

黄玫瑰说,现在就去。

我说,我总得给家人报个信,让家里准备准备。

黄玫瑰说,都是一家人,还准备什么!

于是我和黄玫瑰先从西宁乘车到县城,然后在县城搭上去我老家所在乡镇的班车。我的老家在偏远的大山深处,从县城乘班车到乡上,还得步行近10公里山路,才能到家。

由于我事先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家里准媳妇要上门,所以等我和黄玫瑰到达乡上时,父亲早已赶着牛车等候在那儿,见了准媳妇,父亲像个腼腆的孩子一样,羞得满面通红,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殷勤地把我和黄玫瑰带的东西搬上牛车,搀扶黄玫瑰在铺了麦草的车箱里坐好,又从自己屁股下面抽出一个棉布垫子,递给黄玫瑰,就吆喝牛车上路了。

一路上,父亲抿紧嘴巴默默无言,专心致志地赶车,只在我和黄玫瑰问他什么时,才不得不简短地回答几句。偶尔,父亲也会轻轻地、浅浅地笑一下,虽然那笑容比夕阳还温馨,比花朵还灿烂,但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父亲好像特别怕黄玫瑰看见自己的笑,只要黄玫瑰望着她,他会马上收敛起自己的笑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慢悠悠的牛车赶在天快傍黑前,终于到达我家门首,乡亲们听说我领着城里媳妇回家了,都跑来瞧热闹。我的母亲见儿媳妇漂亮得就像天仙,呆子一样倚着门只顾傻笑。我年近八旬的慈祥的老祖母,癫着双小脚从家里嵗出来,又黑又皱的老脸,仿佛一枚刚从蜜罐里捞出的巨型麻黑桃核,沟沟壑壑里都汪满了黑油油的喜悦。

我们全家以空前的热忱,欢迎黄玫瑰的到来,在招待规格上无所不用其极,把所有的解数都使了出来,短短几天,韭菜合子、煮新洋芋、豆面搅团、油炸土豆、鸡蛋面片、焖炒土鸡、葱炒鸡蛋、酥油炒面、洋芋酿皮、狗浇尿油饼、油炝麦索子、酸菜炖粉条、水煮蚕豆角、油炸猪肋条、砂罐焖猪蹄等等,把所有能想到和能做到的家乡美食,都轮番给黄玫瑰上了一遍。

为了让新媳妇晩上睡好觉,母亲把准备给我做新房用的北屋,拾掇得干干净净的。由于此屋长期没有住人,母亲怕南方大城市来的媳妇睡不惯土炕,受潮着凉,特意抱来两大团豆草,蹲在土炕炕洞门前熏燎了半天,末了又在炕洞里塞进两背篼干牛粪,外加两大块机砖煤,把土炕烧得暖烘烘的。根据我家乡的习俗,没有正式举行结婚仪式的男女,是不允许同床共枕的,所以晚上睡觉时,我只能与黄玫瑰分床而居,跟父亲睡东房主屋,黄玫瑰单独一人睡在北房右侧的新房。

第二天清晨,黄玫瑰哭丧着脸对我说,色狼,你们家那叫什么破炕,差点没把我烧死。我急忙询问怎么回事,黄玫瑰心有余悸地说,你家那炕也太热了,就像着了火一般,把我半夜里从梦中烫醒了,一摸屁股,火辣辣地疼,因这事难以启齿,我又不敢声张,只得一个人抱紧被子,在床沿上坐了大半宿,到现在屁股还生疼生疼的,都不敢沾地,要不是因为我诧房而睡眠浅,说不定早被你们给烧死了。

听说我亲爱的热炕上的媳妇,差点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我非常震惊,急忙跑进新房,满屋子都是焦毛的骚臭味,熏人欲呕,撩起新铺上床的细羊毛白毡一看,已被烧得焦黄焦黄的。我把黄玫瑰带到偏僻处查看,只见屁股上赤红的一大片,看来确实烫得不轻。

母亲见黄玫瑰一脸痛苦的表情,又跟我嘀嘀咕咕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趁黄玫瑰不在跟前时,问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不好隐瞒,照实说了。母亲听后一脸歉疚,后悔得双手乱捶自己的胸脯,恨不得被火炕烫伤的是自己的脸,而不是新媳妇的屁股。

为弥补母亲好心办的错事,我们全家对黄玫瑰表现的更加殷勤,小心翼翼的,惟恐有所拂逆。父亲担心黄玫瑰呆在家里不自在,悄悄对我说,带你媳妇到大林子转转吧,免得她心慌。

这天天气还不错,我准备好简单的午餐,对家里人说中午饭不回来吃,不用等了,就和黄玫瑰钻进了大林子。

所谓大林子,其实是一座莽莽苍苍的原始大森林,到底有多大,就是世世代代居住在那儿的我的父老乡亲们,也谁都说不清楚,因为大林子实在太辽阔了,山连着山,沟套着沟,逶逶迤迤,起起伏伏,浩濣广袤,无边无际,满山满沟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因怕钻进去迷了路出不来,所以谁也没有太深入过。

大林子离我家非常近,可以说是我家的后花园,也是我和小伙伴们小时候的乐园,只要翻过我家庄廓院所倚靠的约百十米高的小山坡,再穿过一条约三百米宽长满灌木花草的开阔地,就到了大林子的边缘。

大林子里的树种主要以松树、确切地说是云杉为主,在背阴的地方,有少量由桦树和其它杂树组成的混生林。云杉林中清一色都是云杉,没有其它树木,云杉的树冠高大宽阔,浓荫如盖,而且树底下寸草不生,也没有虫蚁之类的任何小生物,铺满了尺把厚蓬松的松针,干爽绵软,踩上去软茵茵的,非常舒服。即便在艳阳高照的白昼,阳光也很难透过浓密的树冠照射下来,所以即使在盛夏,林中也有些轻微的寒意。但云杉底下并不昏暗,视野非常开阔,因为云杉只有在离地三、四米高以上的茎干上,才生有树枝,下面部分只有光溜溜的树干,没有任何妨碍物遮蔽视线。

我和黄玫瑰仰躺在松针毯子上看景致,黄玫瑰开玩笑地说,色狼,我看这毯上林下,不仅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更是做爱敦伦的绝佳场所,可惜我的屁股被你家的破炕烫焦了,要不,我俩可以在这儿好好地欢爱上一回,生的儿子一定冰雪聪明,说不定,将来可以当总统。

我附合着说,说得不赖,野合所生的往往是麟儿,私通生所生的常常是伟人,据有些狗屁专家考证,我国第一大聪明人孔夫子,就是其父母在桑间濮上野合偷情的产物,刘邦的母亲也是在野外遭受了大蛇的强暴,才生的汉高祖。其实,民间也有类似的说法,从侧面支持了狗屁专家们的论点。如果我俩在这儿造人成功,将来儿子登上大宝,成了九五之尊,那我就是高祖,你就是高皇后。

黄玫瑰夸张地说,恨只恨良辰美景,生生让你家那盘破炕给耽误了,真是千古遗憾加千古奇冤!

我说,不必懊丧,只要你肯嫁给我,给我乖乖当媳妇儿,好日子肯定比大林子里的树叶子还多,将来度蜜月,休婚假,每年享受探亲假,我俩都可上这儿来,什么七龙八凤,子孙满堂,那都是小菜一碟,指日可待的事。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大声响,黄玫瑰惊得一骨碌爬起来,问我这是什么声音。我说不必紧张,这不过是松涛声而已。就在说话的当儿,雷霆一样轰隆隆的松涛声铺天盖地而来,塞满了我们的耳鼓,云杉的树枝也像荡秋千般摇曳起来。突然,黄玫瑰有了重大发现,她指着摇曳的松枝对我说,真叫煞风景,谁把那么多的长筒袜,挂到了树梢上。我一看,失声笑了起来,说,大小姐,好好看看,那可不是长筒袜,而是鸟巢。

确实是鸟巢,是一种悬挂在树枝上的十分精致的鸟巢,它由许许多多头发丝一样细的草茎编织而成,有尺把来长,外形像半截长筒丝袜,四面都是密封的,只在丝袜中间偏上部位,留有一个核桃大小圆溜溜的出入口,一些成人拇指肚大小的黑羽毛小鸟,在摇曳的松枝间来来往往地穿梭,有的扒在巢上跳跃着,自如地从洞口内出出进进,也有几只小鸟,把小小的脑袋从洞口探出来向外窥视,口里发出非常欢悦的鸣叫声。

黄玫瑰看呆了,兴奋的满脸通红,像个小女孩一样雀跃着,连声问我,这是什么鸟?

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这鸟的学名是什么,因为它的羽毛是黑色的,又非常小,就像绵羊拉的粪便一样,所以我们这儿的人们,都称它为羊粪蛋儿鸟,至于它到底是什么鸟,恐怕连学识渊博的鸟类学家,也未必知道。这大林子里生活的鸟类非常多,少说也有五、六十种,除了蓝马鸡、野喜鹊、崖鸽子、嘎啦鸡、火焰鸟、啄木鸟、白脖鸦、红嘴鸦、长高鸟、猫头鹰、野鸡、斑鸡、金雕、云雀、鸱鸮、山雀少数鸟儿有名姓外,大多数鸟儿连名称也没有。山民们只能根据它们的外表、羽毛、声音等特征,命名它们。比如,有一种小鸟的鸣叫声,像女人柔声细语地招呼女伴“尕姐姐,提水走”一样,所以这种鸟儿就叫个“尕姐姐提水走”鸟,还有一种鸟的叫声像拖长了南方话“云—南—贵—州”一样,所以叫“云南贵州” 鸟,另有一种鸟的叫声很像闹钟发出的急促的嗡鸣,所以它的名字就叫“叮铃铃”,但绝大多数鸟儿都是无名的,只因它们的羽毛非常鲜艳,所以泛称为“花雀儿”。

这时从头顶上传来噼噼叭叭的声音,林间也似乎变得昏暗了一些,原来是下雨了。黄玫瑰担心地说,我俩得找个地方躲躲雨,不然,会淋出病来。我拉住黄玫瑰说,那儿也不用去,只安心地呆在这儿好了,这松树下面就是天然的避雨亭,只要站在松荫之下,保证淋不着你。果然,头顶的雨虽然淅淅沥沥下了近半小时,但林间依然干干爽爽的,没漏下多少雨水来。

雨过天晴,我和黄玫瑰钻出大林子,攀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包。举目四望,只见雨洗过的山野更加青碧苍翠,树木的叶子青翠得好像能滴下汁来,湿漉漉的空气异常清新,丝丝缕缕争先恐后地往人的肺腹里钻,清凉得能把灵魂都过滤的清清白白。原来不知避到什么地方去躲雨的鸟儿们,约好了一般齐刷刷地显身亮相,站在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树枝上,翻身农奴得解放一样纵情歌唱,那声音掺着清泠泠的水音,听起来像山泉奏鸣一样悦耳。尽管风已经很微弱了,但松涛声依然澎澎湃湃地轰鸣着,一拨拨轰隆隆像雷声一样,滚过来又滚过去。大林子里就这样,只要稍稍有点风,千千万万的云杉们就会激动万分,尽情喧哗,可以说松海听涛,乃是大林子一绝。

黄玫瑰感慨地说,色狼,你的家乡真美,怪不得你的心窍那么玲珑剔透,原来是这胜山秀水熏染的结果。刚才你说了那么多的鸟,我听得都快陶醉了,我俩这会儿去看鸟吧。

我对黄玫瑰说,鸟改天再去看不迟,我现在领你去看鸟蛋,没准能惊得你摔一个大跟头。

我和黄玫瑰来到山脚下的开阔地,钻进灌木林中,不断地用手拨拉开稠密的灌木叶子,在低矮的灌木枝杈间细心寻找鸟巢,虽然惊飞了好几只伏窝的小鸟,也找见了几个像倒置的头盔一样的鸟巢,但可能是过了鸟儿的孵卵期,寻觅了好久,都没有寻见一颗鸟蛋。

我有些失望,为在黄玫瑰面前夸了海口而羞惭,但又不甘认输,继续耐着性子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在一丛繁茂的金露梅枝丫间,终于发现了一个笸篮一样的鸟巢,里面卧着五枚蚕豆大小的楕圆形鸟蛋。奇怪的是,这五枚鸟蛋的颜色并不一致,一枚粉白色,两枚天青色,另两枚灰白色,但上面布满了麻褐色的斑点。

黄玫瑰不解地问我,怎么同一个窝里的鸟蛋,颜色并不一致?我回答说,这个,我也不甚清楚,有可能别的鸟儿把卵产在了这个鸟的窝里,也可能这种鸟产的蛋颜色本来就不一致,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小时候在大林子里玩,经常见到这种现象,已算是见怪不怪了。

我见眼前有几只胖胖的蜂儿飞过,由于翅子上沾了雨水,它们飞翔得非常笨拙,受了伤一样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仿佛翩翩蝴蝶,便问黄玫瑰,想不想吃野生的纯天然蜂蜜?

黄玫瑰说,想是想,但这儿能有吗?

我早就瞧见那些蜂儿飞进了不远处一个碗口粗细的土洞,便几步跨到土洞边,把一只手伸进洞去,奋力向上一扒,土洞上面的土层就被扒到了一边,这样连续扒了约两米远,果然从土洞里掏出一个足球大的蜂巢,那些六角形的蜂窝里,大都卧着唐僧一样白胖的蛹,有些蛹已经变成了小蜂,翅膀也已长全了,虽是幼蜂,但身量明显比成年蜂儿更大、更肥胖,只是身体还是透明的,非常柔软,就像水晶虾一样。只有在少量的蜂罐内,装着粘稠而清亮的蜂蜜,有的满得快要溢出来,有的却只有多少不等的半罐子。

黄玫瑰撕一罐尝了尝,甜得直咂嘴。

我把有蜜的蜂罐挑出来,把余下已变成蛹和幼蜂的蜜罐,统统都扔了。

黄玫瑰见了,急忙把扔掉的蜜罐从地上捡起来,心疼地说,你个不识好歹的色狼,不学无术,只会暴殄天物,这么好的东西,咋就糟蹋了。我跟你说,这些蛹和幼蜂比蜂蜜更珍贵,更有营养价值,扔了多可惜,都给我拿回去,晚上我炒了给你们吃,让你这愚氓开开眼。

回到家里,黄玫瑰把那些幼蜂一只只挑出来,擦去粘在幼蜂身上的草根和土屑,拿清水冲了冲,用胡麻油炒出来,样子焦黄焦黄的,色泽非常诱人。我夹起一只丢进口里,只听嘎嘣一声,脆中带酥,一股异香从牙齿间嗞出来,直冲脑门,仿佛醐醍灌顶,连赞好吃。

见奶奶和父母都在观望,不敢下箸,我极力撺掇,劝他们吃,奶奶虽然上了年纪,但好奇心依然像孩子一样重,在我和黄玫瑰的反复鼓动下,经不起诱惑,勇敢地捻一只尝了尝,可能觉得不错,便连吃了好几只,还要吃,因怕不好消化,被父亲阻挡了,没让吃太多。父亲本来可能不想吃,但黄玫瑰夹了一只硬往他口边送,父亲一脸为难之色,但碍不过新媳妇的情面,只得接过来丢进嘴里,嚼都没敢嚼,就囫囵吞枣咽下肚去,再也不肯吃了。母亲则津津有味地只看着别人吃,她自己始终未动筷子。剩下的,都让我和黄玫瑰大快朵颐报销了。

连续多天,我和黄玫瑰天天呆在大林子,惹得全村的人纷纷猜测,不知我俩钻进林子里捣鼓些啥名堂,为之,他们看我俩的眼神,就奇奇怪怪的,非常暧昧。

在我的悉心指导下,黄玫瑰又认识了许多生长在大林子里的野花野草和野果。比如像观音尊一样圆润饱满的“酸瓶瓶”,独瓣蒜一样津甜香脆的“羊脬蛋”,人参一样绵糯爽口“面檊杖”, 金果一样酸牙涩口的“樱歘拉”,野葱一样辛辣绵爽的“马缨子”,还有红灯笼一样的野草莓,绿辣椒一样的“荷瓜子”,大樱桃一样的“糖李子”,牦牛筋一样的 “老牛肉”,当然,更有甜津津脆丝丝的野蕨麻,只不过大林子里产的野蕨麻,不是疙瘩状的,而是呈长条形,有筷子粗尺来长,就像半截子豇豆,只不过它的颜色是红彤彤或黄灿灿的,吃起来分外脆甜,遗憾的是,此时的蕨麻已经长老了,不能吃。

黄玫瑰在大林子里玩的乐不思蜀,她对我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在大林子里,我真切地体会到了我们的先祖“有巢氏”当年的快乐,生活在这里的人,不必依赖外界,完全能自给自足,可以饱食终日,悠哉优哉地高歌“耕田而食,掘井而饮,帝力与我何有哉”了。

我说,丫头,你傻呀?你把农村生活想像的太理想化了,其实农村跟婚姻一样,都不过是个围城,里面的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只是在当下的农村这个围城里,里面的出去了永远不再想回来,外面的进去后住一阵子又急着想出来罢了。你要知道,农村根本不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毕竟农村太封闭太落后太艰苦,没有城市的五色乱心,五音迷耳,五味醉口。一个没有在农村身体力行地生活过的人,是不能完全体味农民的艰辛和无奈的。就说你黄大小姐吧,我敢于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你在这里住上几天,等新鲜劲一过,就归心似箭,想着要回去了。

          13

还真让我说着了,没住多久,黄玫瑰又走了。但这次她走得牵牵绊绊的,出去一、两个月,又回来住上一阵子,再出去,再回来,如此反复多次。就算黄玫瑰是风筝,也有一根线握在我手里,那就是爱。我爱黄玫瑰,牵挂着她,黄玫瑰也爱我,同样牵挂着我。

我问黄玫瑰,你这样候鸟一样飞来飞去的,累不累?黄玫瑰说,累,很累,非常累,但找工作,那能怕累呢。我说,那你就在青海找个工作,留下来支援西部建设,支援我,有什么不好?

黄玫瑰说,那可不行,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得留在父母膝下进孝,再说,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荒凉的大西北,我的父母不放心。我问,大林子荒凉吗?黄玫瑰说,大林子不荒凉,但我父母的心里荒凉。我说,要不这样吧,我跟你去南方发展,给你家做上门女婿,怎么样?黄玫瑰说,不怎么样,距离产生美,亲近产生矛盾,夫妻间也应该讲点刺猬效应,因为我不想天天与你吵架,让我俩美好的爱情之间产生裂隙。

我对黄玫瑰说,就算是这样,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也不该离我那么远,让我抻长胳膊都够不着,是不是变心了?黄玫瑰说,我是变心了,变得对你越来越痴心了。我说,狡辩。黄玫瑰说,色狼!

黄玫瑰每次来,无论春夏秋冬,都要去我的老家,都要去大林子转一转,看一看。但让我恼火的是,不论是在我父母面前,还是在村里人跟前,黄玫瑰都色狼长色狼短地叫我,让我非常难堪,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我低三下四地跟她商量说,黄玫瑰,你能不能在我父母面前不叫我色狼?黄玫瑰笑得呱呱的,比春天池塘里的青蛙更响亮,得意地说,不能,凡是色狼害怕的,我偏不怕,凡是色狼不怕的,我倒害怕。再说,我是用南方普通话叫的,你父母听不懂。我担心地说,要是我父母听得懂呢?黄玫瑰说,那也没事,你父母都是过来人,不会计较这个。我说,父母不计较,我计较。黄玫瑰说,你计较个屁,人家苏东坡都说了,夫妻闺房之乐,有甚于礼仪者,一点情调没有,无趣、乏味、没劲!我说,你这可是在家里叫,而不是在闺房。黄玫瑰说,闺房不就在家里吗,依你说,难道在大街上不成?何况,在我心里,你的家就是我的闺房,你越不让我叫,我越要叫,气死你,大色狼!弄得我哭笑不得。

自有了我老家之行后,黄玫瑰每次回去,隔三差五的,都要给我打个电话,这是我汲取原来的教训后,与黄玫瑰约好了的,好让彼此能及时掌握对方的信息,免得悬望。

但自今年仲春后,黄玫瑰一直没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过短信,我非常着急,频频地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她都不接,不回,我心里隐隐地有一种不祥之感,很为黄玫瑰担心。

我记得黄玫瑰给我留过一个电话,是她父亲的电话。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跟黄玫瑰聊聊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如果黄玫瑰同意的话,就到她的家里去一趟,拜识一下她的父母,我的岳父母,这也是为人女婿者应有的礼仪。我跟黄玫瑰说起过这事,但黄玫瑰好像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对我想去她家的事,也模棱两可不置可否,我以为黄玫瑰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她是单身家庭,父母离异什么的,也就没有坚持。

这次因为黄玫瑰好久没有音信了,我不能不闻不问,就冒昧地给黄玫瑰的父母打了电话,委婉地告诉他们我是黄玫瑰的男朋友,询问黄玫瑰在不在家。听了我的话,黄玫瑰的父母明显有点惊讶,迟疑了一阵子后才说,我还以为这野丫头在你那儿呢,不过你放心,她从小就野惯了,闹失踪的事,也不是头一遭,过一阵子后,她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了,你不用太着急。听她父母如此说,我略略有些心安。

此后不久,我收到一份从云南寄来的信,信是写在学生作文本上的,字迹有些嫩稚和潦草,好像出自小学生之手,信中说,她们是黄老师的学生,从黄老师的日记中,她们知道了我是黄老师的老公。黄老师留下了一些东西,她们不知道这些东西重不重要,但从黄老师保管这些东西的精心程度看,好像这些东西很重要。这些东西现在就放在村长家,她们想,既然是黄老师的东西,就该交给黄老师的家人,问我能不能亲自过来一趟。

我把来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想从中找到更多的信息,但信写得非常简短,寥寥数语,顶多不超过二十句,不可能提供更多的情况。但从信的内容上,我断定黄玫瑰一定出了事。

我又把信封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好几遍,也没发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信封上只有通讯地址,没有联系电话,想打电话求证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心急如焚,心想这事黄玫瑰的父母一定还不知道,我不能不告诉他们。

我把信的内容打电话告诉了黄玫瑰的父亲,黄玫瑰的父亲在电话里说,如果你方便的话,就请过来一趟,我们一块到云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想法与黄玫瑰父亲的要求不谋而合,我心里正是这么想的,于是,就乘机飞到了浙江。

黄玫瑰曾对我说过,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到了她家我才知道,她得父母其实并不什么教授,而是私企老板,两人共同管理着一个很大的私人企业,黄玫瑰也非独生女儿,她上有兄,下有弟妹,排行老二。黄玫瑰的父母想让她女承父业,跟着父母做生意,但黄玫瑰对挣钱的事没一点兴趣,偏喜欢没着没落地干一些公益事业,父母拗不过她,为她在当地政府部门谋了一份闲差,黄玫瑰没干几天就辞职了,仍旧疯了般满天下乱跑,背着包包四处旅游,当志愿者。父母越来越跟她说不到一块,父母越劝,她越拧,父母知道反正饿不死她,也就随了她,不再多管她的事。

我把我收到的从云南寄来的信,拿给黄玫瑰的父母看,看罢信后他们非常焦急,于是我们一同向云南出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了信封上署名的那个小山村。

这是个非常偏远的小村寨,居于大山深处,不通公路,确切地说,连正经的山路都没有,小村寨只有百十户人家,住的基本都是用圆木和茅草搭建的房子,可能是多雨的缘故,木房子显得十分斑驳衰败,屋顶和四壁生满了黑糊糊的霉斑。

我们找到学校——一个同样破旧的木房子,从缺了玻璃的窗孔中,瞧见一个还拖着鼻涕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教二十多个孩子念课文,这些学生的年龄很不一致,小的大约六、七岁,大的跟教他们念课文的老师差不多高。听说我们是来找黄老师的,老师和孩子们都很热情,纷纷丢下课本,把我们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

这是个向阳的小山坡,环境非常清幽,从远处看,好像是一片树林子,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块平缓的小草坡,顶部和左右两边都被树林子包围着,只有靠近山脚的一面没有树,一条清浅的小溪从山包前淙淙流过。山坡上长满了绿莹莹的芳草,草坡的中间,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土包,上面覆盖着萋萋芳草,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孩子们指着小土包说,这就是黄老师的坟。

我五内俱摧,泣不成声,泪水涌泉般止不住地流下来,落在坟前的小草上,噼叭有声,仿佛弹奏一首激越的心曲。黄玫瑰的父母瘫倒在坟包前,痛不欲生,像瞬间老了十岁。

我们找村长了解情况。村长起初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啥也不想说,后来在我们的一再逼问下才说,黄玫瑰是在七、八个月前,和几个伙伴们到这儿来旅游的,正赶上这里原来的老师耐不住条件太艰苦,丢下孩子们走了。黄玫瑰听说此事后,主动要求留了下来教孩子,村里正为孩子们缺老师的事发愁,听说黄玫瑰愿意留下来,求之不得,就同意黄玫瑰顶替原来的老师,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谁知仅仅过了两个月,就出事了。

出事那天夜里,由于这个村子里还没通电,黄玫瑰点根蜡烛在灯下读书,不知从哪儿来的几个流窜窃贼,溜进学校行窃,发现学校里只有黄玫瑰一个人,见色起意,对黄玫瑰欲行不轨,黄玫瑰不从,拼命呼救,歹徒们怕事情败露,就残忍地杀害了黄玫瑰,等乡亲们听到呼救声赶来时,黄玫瑰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村里本打算要为黄玫瑰申报个因公殉职的烈士啥的,但考虑到黄玫瑰不是从正规途经分配来的,出了这样的事,村里怕上面追究担责任,连案也没敢报,只把黄玫瑰匆匆埋葬了事。

我听得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揍村长,被黄玫瑰的父亲拦住了,他说,孩子出了这种事,是她自己的命,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人家不可能未卜先知,怨不得人家,就不要责怪他们了。

村长拿出黄玫瑰的遗物让我们清点:一个旅行箱、一部手机、两张银行卡、一部笔记本电脑、几本书籍、一个旅行杯、三个日记本、两只充电器、几件换洗的衣服、外加洗面奶、牙刷等洗漱用具,没有现金,可能是被歹徒抢走了。

我问村长,黄玫瑰的手机既然在你手里,为什么我打电话和发短信,你老是不接不回?村长说,由于这里大山阻隔,根本没有信号,所以手机只能当玩具用。听了村长的话,我才明白黄玫瑰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最后,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一个挂着小锁的小木匣子上,由于没找到钥匙,黄玫瑰的父亲让村长用钳子扭去小锁,里面从大到小,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依次套着三个装月饼的铁皮小盒子,最里层的小盒子里垫着齐盒高的海绵,上面铺着红绸子,在中间陶空的部位,紧紧地安放着一只小瓶子,取出一看,是装卫生素片的玻璃瓶子,瓶口上还封着一层蜡。黄玫瑰的父亲拧开瓶盖,里面不是卫生素药片,而是满满一瓶液体,似乎有些浑浊,黄玫瑰的父亲用手指蘸着尝了尝,说有些咸味,不知是什么东西。

我像遭受了强烈电击一样,突然明白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了,由于激动,心脏一阵阵绞疼,浑身大汗淋漓,一下子软在了地上。

黄玫瑰的父亲扭头问我,小祁,你知不知道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对了,一直忘了跟你说,敝人姓祁,大名叫祁连山。面对黄玫瑰父亲问询的目光,我不好意思说瓶子里装的是我的眼泪,这样的话我羞于启齿,只好灵机一动撒谎说,知道,这是一种药水,黄玫瑰说她有心口疼的毛病,发作起来很难受,有次她去一个寺庙玩,向一位高僧求的圣水,黄玫瑰说每当她心疼发作时,只要滴一滴这圣水在口里,心脏马上就不疼了,由于灵验,黄玫瑰把它宝贝的什么似的,经常带在身边。

黄玫瑰的母亲说,玫玫有心脏病,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说,可能是怕您们知道了担心,黄玫瑰才没有告诉您们。

黄玫瑰的父亲叹息了一声说,唉,这丫头,什么事都不跟家里人说!

黄玫瑰的父亲跟村长商量,想把黄玫瑰的遗体起出来,火化后带回家去。

我大着胆子试探地建议说,伯父,依我看,还是把她留在这里好。黄玫瑰生前是个喜欢四处游走的女孩子,不喜欢呆在家里,她最终落脚在这儿,说不准,这里就是她命中的归宿地,所以,不如干脆让她在这里安歇得了。如果您二老不放心,我可以年年上这儿来看望她,伴陪她。

黄玫瑰的父母商量了一阵后,把一大叠钱硬塞给我说,这样也好,但我们不想让玫玫就这样睡在阴冷的土地上,想给玫玫买个好棺材。

我把钱塞还给黄玫瑰的父亲说,这个不劳伯父伯母操心,既然黄玫瑰跟我有婚约,她今生就是我的妻子,为她料理后事,乃是我份内之事,于情于理都应该的,我怎么能要您们的钱?如果您们硬要坚持给我钱,就是瞧不起我。请二老放心好了,黄玫瑰的后事,我一定会料理好的。

黄玫瑰的父亲见我态度坚决,不好再坚持,对我抱了抱拳说,大恩不言谢,那就一切拜托小祁了,我俩企业里还些有事需要打理,先走一步了。

送走了黄玫瑰的父母,我立即前往昆明,花高价从那儿请了几个搞装潢的木匠,回到小山寨后,又从山民家中买了几棵上好的木材,为黄玫瑰打了副非常结实的棺材。在村民的帮助下,我把黄玫瑰的遗骸起出来,装进棺木,重新进行了隆重安葬,并在黄玫瑰的墓前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上“爱妻黄玫瑰之墓”几个苍劲的大字。

黄玫瑰的父母临走时,把眼泪瓶和日记本等都留给了我。眼泪瓶作为我和黄玫瑰感天动地爱情的不朽见证,我已装进黄玫瑰的棺材,陪她一同下了葬。黄玫瑰留下的3大本日记,我也都仔细阅读过了,里面除了记述黄玫瑰四处旅游当志愿者的见闻外,主要篇幅记叙的,都是她与我的爱情故事,以及她对我刻骨铭心的思念。

村民们都走散了,我一个人跪有黄玫瑰的坟前,慢慢地给她焚烧着纸钱,连带着把黄玫瑰留下的日记,也一页页撕下来,和纸钱一块焚化。想起黄玫瑰生前对我种种的好,以及我和她缠缠绵绵的爱情,我的眼泪流得像奔江驰河一样汹涌。我正一张一张焚化着纸钱和信纸,突然,从压在黄玫瑰坟头的纸钱堆中,似乎传来一阵歘啦歘啦小动物跑过一样的碎响,就在我错谔的当儿,耳边清清楚楚传来黄玫瑰有些顽世不恭的声音,色狼,我知道你会来的,我没有看错你,你不是个负心汉,你果然来了,我好开心呀,真得好开心!

我非常惊讶,用右手食指掏了掏耳朵,耳朵里嗡嗡嗡的,一阵轰鸣。我静止掏耳,再耸耳静听,只听见虫啼声、鸟叫声、水流声、纸燃声,甚至风游声,云飘声,但就是没有黄玫瑰的声音。

我心下有些疑惑,不知刚刚听到的黄玫瑰的声音,到底是真是幻。

我泪眼朦胧,抬头望了望天,太阳红红的,高挂在天上,有些晃眼。我用沾满纸灰的拳头揉了揉眼睛,抬头再望,泪光朦胧中,太阳跳荡了起来,变幻成亿万颗璀璨的珍珠,肥皂泡一样闪烁着七彩的幻光,在我眼前来来往往地晃动,每一颗珍珠里,都菩萨般端坐着一个黄玫瑰,金光灿烂地冲我微笑。

一个月后,我办好了辞职手续,来到黄玫瑰香消玉殒的小村寨,做了一名支教者,一名像黄玫瑰一样,没有任何正规手续,也不领薪水的支教者,因为我知道,我是色狼,黄玫瑰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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