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晨鸣
初夏的早晨,远远望去,山岭上雾霭蒸腾,穿透云层的阳光,像一束金箭,射出万丈霞光,把整个山岭笼罩渲染的金碧辉煌。各色树林、灌木、草丛上似飞撒了一层耀眼的金粉。突噜噜地从山林中飞起的鸟儿,像精灵一样,箭一般地向这片神秘山岭深处飞去......
一
马超群等一行人在柳树村主干道下车后,径直向村委会走去。
早上出发前,工行舟城县支行办公室主任王一鹏提前给村委主任刘铁锁打了电话,电话中告知了马超群行长和市分行普惠金融业务部的高经理一行将前去李喜柱的农家乐考察扶贫贷款项目。
放下电话的刘铁锁忙不拾迭地拔通李喜柱的手机。李喜柱的农家乐“柳树人家”,在离柳树村五里以外的一条山沟里,由于信号不太好,李喜柱磕磕绊绊地听完刘铁锁的吩咐后,只回了一句:“好的,知道了,我一会回去”,便撂了电话。
刘铁锁摁了自己的手机,忙着自己动手收拾起村委会办公室来。昨天晚上开完村委会议后,时间不早了,一众人打着呵欠,睡意朦胧的回家后,会议室里剩下七歪八扭的桌椅、喝剩的水杯、满地的烟头痰迹,众人谁都懒得打扫,最后出门走的刘铁锁把门碰住,也一样回家了。
当刘铁锁一早接到王一鹏打来的电话后,得知马超群行长一行已经走在路上了。
舟城县城离柳树村三十多里的路程,用不了半小时汽车就开到了。
放下电话后,刘铁锁顾不得叫其他人来帮忙收拾办公室,便自己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先用电热水器烧上水,出去村边井台上挑了一担水,用拖布蘸着水前前后后拖起污迹斑斑的水泥地面来。拖完地,忙着打开高音喇叭播放器,用手指头弹了弹话筒,听到话筒发出嘣蹦嘣的声音后,便端坐下来,用惯常的口气说道:“村委会通知,村委会的干部们马上到村委会集中,工行的领导一会来咱村考察扶贫贷款工作”。直到连播三遍,估计全村的人也都听到通知了,才关了播放器开关,从靠墙角的柜子里面取出一摞一次性纸杯来,往每个杯子里捏入一撮茶叶,走过去看到电热水器里的水还没开,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屁股刚沾椅子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刘铁锁慌忙站起身来,拉开会议室的门,只见村委的其他人陪着马超群行长一行已经走进了院子,刘铁锁顾不得擦自己额头上刚才忙出来的一头一脸汗水,忙着顺台阶走下院子,挨个和众人握着手,边握手边说;“领导辛苦、领导辛苦”。
舟城县工行的人由于经常组织员工下到村镇里边宣传拓展业务,每次去了都要和村里干部打招呼,由他们组织村民开展活动,因此全县各个村委的干部基本都认识工行的几位行领导。
马超群行长看到刘铁锁一头汗水,知道他接到王一鹏的电话后在忙着“穷准备”来,便故意打趣他道:“哈哈,刘主任,看你一头一脸汗水,莫非是刚从家里热炕头上下来,老嫂子不让你出门啊”,众人听了马超群行长打趣刘铁锁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今年快五十岁的刘铁锁一脸窘迫,忙着把手从马超群手里抽出来,一手指着会议室的门让大家进屋,一边说到:“马行长就会欺负我们村里人”。
众人又一次被逗的大笑起来。
众人拉开椅子坐下后,村委会的妇联主任向金枝拿着暖水壶给每个人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里倒了一杯水,便找个角落坐下来。
这时,随着院子里一阵汽车轰鸣、熄火,门被猛然推开,背靠门坐着的人随声扭过头来,众人一齐打量起门口站着的这个“不速之客”来。
站在门口的来人,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是谁,不认识的人大致也能猜出来人就是他们今天要见的主角--当地大名鼎鼎的李喜柱。
二
在部队当过几年兵的李喜柱常年穿着一身迷彩服。舟城县当地两个乡镇上驻扎着一支部队,部队驻地和县城街上的劳保服装店、军人用品店里各色真真假假的迷彩服、军用品琳琅满目,款式多样,比部队军需库里的品种都要齐全。李喜柱买衣服专爱往这些服装店里跑。女儿上班后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他买的西服、夹克衫,他穿过一次后便让老婆洗干净叠放在柜子里,逢年过节走亲戚的时候才拿出来穿穿,平常日子都是那身永不褪色的海军蓝迷彩服。
老婆曾戏谑地对他说,当了几年兵,啥都没挣下,就挣下这么个爱好,一身破军装花花离离的有甚穿头,一年四季醒不得换换花样,对我有这样上心就好了。
喜柱瞪老婆一眼,咋啦,我对你不好了,嫌我不好快离家找你那好的去。
每次喜柱听老婆磨叨,就直愣愣地回她这么一句,老婆听了也就不言语了。
说实话,喜柱别看长的五大三粗的,浑身一把力气。但对家人友爱,和相邻四舍相处的也非常好,说话从不高言重语,村里的人家有个大情小事他都乐于帮忙。
众人都说喜柱,当过兵的人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前些年,喜柱当兵三年复员回家后,看着家里还跟他当初当兵走时一样的寒酸简陋,整个村子三年多了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父母亲种着三十多亩山坡沟梁地,苦巴巴地供养着一个马上高中毕业、一个马上初中毕业的妹妹。
整个村子里村民的生活境况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日子过得紧巴巴、苦哈哈的。
刚从部队复员回到家里那几天,喜柱绕着村子满山遍野跑了好几遭,思谋着做点啥挣钱的营生,让家里窘迫的状况能稍微改变一下,帮助父母亲把两个读书的妹妹供出来。
一天,和父母下地回来,吃过晚饭过后,喜柱正要推门出去,父亲喊了他一声,柱儿,等等再走,爸有话跟你说。喜柱将一条迈出门外的腿收回来,拧过头来,瞪大双眼看着坐在炕沿边抽烟的父亲。
寒酸简陋的屋子顶棚正当中,吊着一盏15瓦的电灯泡,电灯泡勉强发出一束昏黄的光,和母亲正在洗锅的锅里蒸腾出的水汽混合缠绕在一起,使人产生一种压抑窒息想尽快逃离的感觉。
父亲看着站在屋子当地直眉愣瞪睖睁着双眼的儿子,伸手拍拍炕沿,让他坐过来。
喜柱用探寻的目光看了一眼母亲,咧嘴和父亲笑笑,走过去,挨着父亲坐在炕沿上,等着父亲开口。
父亲把手里快要烧到烟蒂的烟屁股扔在屋子里的砖墁地下,用脚踩灭,用力咳嗽了一声,端起炕沿边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
喜柱看着父亲吞咽水时咕噜滚动的喉结,一头花白的头发和日渐苍老的脸,一股心酸的滋味涌上心头。
父母亲生养了他们兄妹三人,祖父母在他家从一个更偏僻的山村里移民到柳树村后,没几年便因病去世了。父亲有个姐姐,早年嫁在了外县。两家有个红白事宴的大事走动一下,虽说是至亲的亲戚,但平常也不怎么来往。
他们一家从临近县那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里搬到柳树村这个陌生的地方落户后,可以说是孤家寡人。好在父亲会点木匠活,村子里的人起房架屋、置办点简单家具,都会找父亲帮忙。每次有人上门相求,父亲都会先放下自家的活,忙着帮别人家干活,营生完工后在人家吃一顿饭便回家了。有的人家过意不去,给他个十块八块的工钱,父亲都坚决不拿,说乡里乡亲的帮个忙没留下个拿工钱的说法。因此,父亲虽说在柳树村里是外来户,但由于给左邻右舍帮忙积攒下的人缘,村里人都没有把他家当外乡人看。
李喜柱高中毕业那年,由于小学初中上学时,赶上文革时期停课闹革命,勉强混了个高中文凭,毕业时啥学校都没有考上。八十年代的农村高中生,没考上大中专学校,就只有回家务农这一条路子走。
巧的是第二年秋季部队招兵,柳树村里符合条件的青年除了李喜柱,还有大队干部亲戚家的二个人。
作为外来户,一家人多少年来都小心翼翼地在村子里生活着,李喜柱自知当兵这好事是不会落在自己头上,因此也根本就对这事不抱一点希望,任由痛苦的心被失望的感觉吞噬。
不成想,一天晚上,村支书王来存来到他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喝喜柱妈倒下的红糖水,开口问道,这次乡武装部在咱村征兵,我没看到喜柱过去报名,过来问问你们,看咋回事?
难道喜柱不愿意去当兵么?
啊,喜柱爸妈包括喜柱,全家人惊讶的都瞪大眼睛,张大嘴。王来存看着他家一家人愣怔的样子,说,想去当兵的话,明天过来村委会开个介绍信,拿着去乡武装部报名去,报名日子就剩明天一天了,可不敢耽误了啊。
听完支书的话,最先反应过来的喜柱爸,忙着把支书来存让上炕,打发喜柱去村代销点买烟酒、罐头,让喜柱妈赶紧生火做饭炒菜。
不一会儿,喜柱怀里抱着一瓶酒、一盒烟、几瓶罐头回来了,喜柱妈把炒鸡蛋、炒土豆丝、一碟年前腊月的腌猪肉、一碗酸萝卜条摆在了炕上,喜柱爹双手托瓶,把酒盅倒满酒,又把酒盅双手端到王来存面前,带着巴结感激的神情说,来,支书,敬你一杯,太感谢你了。
我们原先觉得自己是外来户,对喜柱当兵这好事就想都没敢想,没想到支书你心里还有我们,我代表全家人谢谢你。菜不好,酒不好,但还的敬你一杯。
说完仰头把自己杯中的酒一口干了,呛的扭过头大声咳嗽起来。
支书王来存也把手里的酒一口干了,夹起一筷子鸡蛋吃进嘴里,用手摸了一把嘴,接过喜柱爹递过来的烟点燃,吐出一口烟雾,说道,老李,不瞒你说,我当了咱村二十多年村支书了,咱们老百姓多少年了就这么个情况,娃娃们念不成书再就没个好出路,城里招工不可能,民办教师也轮不上,就剩下个当兵了。这不,我和乡领导、武装部管事的关系还不错,今年给咱村争取来三个报名指标,几天了我看到喜柱不过来报名,我就是来家里问问你们的意思。
喜柱爸听了支书这样说,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唉,我是多心了,看到征兵告示后,我们全家比谁家都着急啊。你也知道,喜柱高中毕业后也没个正经营生做,家里种的那几亩地也用不着他,地里的营生我和他妈就能收揽回来。喜柱要是有那好命能当了兵,出去见见世面那可是比啥都好啊。
只是考虑到我们家是咱村的外来户,心想这种好事怕是轮不到我家头上,最后也就只好不想了。喜柱也愁眉苦脸的,好几天窝在家里不出门。这几天正和他姑家那面联系,看那面能找下个合适营生不,准备等到他姑家回信就动身出门走呢。
咳,老李啊,你真是多心了,远不说你这十几年来给咱村里人办过的好事,这些村里人都记得了,再说咱喜柱高中毕业,眼睛也不近视,身体也好,条件在那里放着呢,报名肯定没人反对也没人和他争抢。近点说,我在咱村当了这么多年支书,你也看见了,为乡亲们办事自认为还算公道正派。你家搬来咱村也将近二十年了吧,全村人都把你家当成一个村子里的人了,哪有你想的外乡人不外乡人的说法呢。
王来存的一席话说的喜柱爸哑口无言,喜柱妈拍了老伴一掌,快招呼支书喝酒,愣啥神呢。
喜柱爸听了老伴的话,忙说,给喜柱也找个杯子,敬他来存叔一杯酒。
喜柱为难地说,爸,我不会喝酒。
傻孩子,不会喝也得敬你补存叔一杯啊。忙着在案板上擀面条的喜柱妈说。
王来存端起酒杯,说,来来来,老李,咱两个喝,别为难娃娃了,再说报过名后,过几天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了,别因为喝酒影响了体检,让刷下来可就不值了。
喜柱抬头感激地望了支书王来存一眼,拿起酒瓶又满满地给他倒了一杯酒。
不知不觉中,喜柱爸和王来存两人把一瓶酒喝的就剩下几滴了,王来存吃完喜柱妈端上来的一碗手擀面条,打着饱嗝,从炕上下来,大着舌头走在门口,又回过头来,说,喜柱,记得明天来报名啊,我在队部等你的。
喜柱妈忙着安顿喜柱,快把你来存叔送回家个。已有几分醉态的王来存大度地挥挥手说,送啥送,几步路还能走错。说完便推开喜柱伸过来搀扶他的手臂,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院门。
喜柱悄悄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歪歪扭扭地走回他家大门,听到大门落锁的声音后,便返回自己家里。
半个月后,通过政审、身体检查,各项条件合格的喜柱披红戴花地当兵走了。
三
一眨眼,三年过去了。家里边收到喜柱一封信,说是快复员回家了。
秋后的一天,在部队炊事班与锅碗瓢盆打了三年交道的喜柱背着简单的行李,穿着一身摘掉了肩章臂章的迷彩服,波澜不惊地回到了家里。
刚回家的那几天,喜柱看着和他当兵走前毫无二致的村庄,家里的一切也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有父母的面容变的和他们自己的年纪相比,更加苍老了一些。
就在他当兵走的第二年,大妹妹喜梅由初中升高中,从乡中学转到县城中学,小妹妹喜娟由村小学升到乡中学了。那时农村娃读书,学校收费不高,两个妹妹每学期学费、住校饭费等等平摊到每个月,有个十多元差不多就足够了。
喜柱当兵在部队一应用品全部由部队提供,没啥花费处,他知道家里困难,每月一发津贴,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跑到驻地邮局把津贴给家里寄回去。就这些每月为数不多的几个津贴也大大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要不然家里稍微有点用钱处就得张口问别人借了。
复员回家后,喜柱当年一同参军的战友们,有城市户口的,按照国家政策全部在县城给安排了工作,工作单位大多随了有门路父母亲工作的单位,有的去了机关、有的进了银行、有的去了国营商店,最不济的也去了县办水泥厂、水泵厂当了工人。唯有喜柱他们十几个从村里参军的农村兵在部队绕了一圈,又全部打回原形,继续各回各村当他们的农民去了。
喜柱回家不久,县城里参加工作的战友们便牵头组织了一次战友聚会,在县招待所定了三桌饭,二十多个战友吆五喝六海吃海喝了一中午。
那时的聚会也没啥花样,就是聚在一起吹吹牛说说话。
那天饭桌上喝过几盅后,大家便七嘴八舌地为几个回乡的农村战友探讨起前途命运等大事来。
“嗨哟,弟兄们都进城来吧,城里随便找个临时工干都比待在村里强啊。”
这个凭着父亲是一家银行行长的关系,在银行参加工作的战友樊海平,嘴里喷着酒气,大嗓门地说。现在不管哪里到处都在招临时工,再说现在国家政策也放开了,允许搞个人自主经营,街上摆摊、开饭店、跑运输,只要你有本事,不违法的事啥都能干。
正和座位旁边战友说话的李喜柱听到樊海平的“开饭店”三个字,马上激愣了一下,忙抬起头来,支棱起耳朵,顺着樊海平说话的地方,听着他往下说的话。
几小时闹哄哄的聚会结束后,酒足饭饱后的一帮子战友勾肩搭背相伴着出来到街上。
喜柱看着这个自己县高中上学时呆了二年的县城,恍惚间有点不认识了。
当年街道上仅有的几家国营商店、副食门市前,现在摆上了好多简易售货摊。当时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国营食堂也不见了踪影,店名改成了聚兴和饭店,挂上了黑底金字的招牌,变成了个人经营的饭馆。
眼前的这一切正如樊海平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样,只要你想,你能,你敢,就啥都能干了。
和战友们在县城十字街口分手后,李喜柱推着自行车又掉头专门绕了趟路,进去那个原来的国营食堂,现在的聚兴和饭店看了一会。
饭店的布局和原来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了,当时的国营食堂,他们毕业时,班上的几个平时相处可以的男生相聚着来过一次。当时简陋的饭店没给他留下一点印象,唯一记得是在这里吃过一道名叫“过油肉”的非常好吃的菜。
从饭店出来,和附近蹲着的人拉呱了一会。一包烟散尽后,李喜柱了解到现在整个县城街上开饭店的不足五家,全部是个人经营的,虽说这些饭店里本乡本土生长的厨师手艺不咋地,做出来的家常饭菜质量也勉强、饭菜花色也不多。但是,这些改革开放初期冒出来的新鲜事物,由于占据了蝎子巴巴——独一份的优势,一下子就抓住了人们的胃口,故而来吃饭的人居然很多。有时来迟了,还的坐旁边等着。几家小饭店家家生意十分火爆,一年下来,一个小小的饭店比三五个在公家单位上班挣工资的人收入都强。
这些人和他闲聊的话,让他当时就惊的瞪大了双眼,大张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连嘴里含的烟头掉到地上都没发现。
这太让人震惊了, 这巨大的反差也太不可思议了,这社会变得也太让人看不懂了。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李喜柱站起身来,推起自行车,恍恍惚惚地拐过县城东街十字口,走向回家的路。
季节时令已近仲秋。下午五点左右,县城的街道上仍然闷热不堪。走过县城东面的水泥厂,跨过临河而架的一座十孔石拱桥,一拐弯便踏向了回柳树村的胶泥沙石路。
这条简易的公路两旁,每隔十几米左右便堆着一堆红胶泥沙石,每天有养路队的工人在路上扛着铁锹扫帚在巡路,发现路面有坑洼处,便在砂石堆上铲几锹砂石把坑洼处填满,捣结实,对路面清扫修补。
在这样坑洼不平的砂石路上骑车,十几公里路走个来回能把人的身架颠散。这条路晴天刮风则四处黄尘飞舞,雨天水刷车碾则稀烂成一条泥浆路。只有开卡车的胆大司机才敢在这泥水飞溅的路上走。如果遇上坑洼处轮胎陷进去,半天都开不出来。
在这样泥泞的路上,自行车纯粹没法骑行。就算是推着走,也走不了十米远,前后轮胎便让粘性很强的红胶泥把轮胎和挡泥板处粘的死死的,力气大的人便把自行车扛在肩膀上走,力气小的只好走几步停下来,用石块木棍把粘在轮胎上的泥巴刮掉,一路走走停停,比蜗牛爬行快不了多少。
今天的路也许是距离县城不远的缘故,已经被养路队的工人用大扫帚打扫过,一早进来时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块不见了,都被扫到了路两旁的砂石堆跟前,整个路面上显得清清爽爽。
路两旁的行道树正长的郁郁葱葱,这些树还是他在县中学读高一那年,学校组织几个班的学生,利用星期天栽种的杨柳树。当时细柴棍一样的树干,现在长的比成人胳膊都粗壮,枝头的树叶绿的正浓,密密的树叶间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路两边的土豆花紫色的、粉色的、白色的开的正艳。一人多高的玉米长得整整齐齐,似阅兵的队伍。玉米秆半腰中半尺长的棒子,头顶处钻出一簇棕色的须子。看到这,喜柱心里一下跳出了小学时语文老师教过的狗熊偷掰玉米棒子的故事,不由的咧嘴笑了一下。
骑行了十多里,离家还有一半的路,回家的路大多是上坡路,加上中午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这时候喉咙里干渴的像冒烟一般。
走到一个大坡处,正好路的下面是一条从他家那个方向流出来的河。河床里遍布大大小小的泉眼,泉水咕嘟咕嘟从地底下冒出来,和河水汇聚在一起,一路穿过县城,途经邻近两个县境,最终汇入黄河,成为母亲河的一条支流。
李喜柱在路边土崖下跳下自行车,靠旁码好车,顺着公路通往河床的一条小路下到河边,找了一块石头边的泉眼,趴在石头上,双手掬起泉眼翻涌起来的水,低下头猛喝了一气,顺便把头伸进水里,把头发、脸、胳膊洗过。站起身来,凉风一吹,顿感酒气全无,混混沌沌的头脑霎时清醒过来。
在河床边,低头捡起一块薄片小石头,用力贴着河面扔出去,小石片在河面上连续跳跃了十多下,落入了河中央。
想到自己以后的一生可能也会和刚才那块小石头一样,虽然四处蹦跶了一圈,最后还的窝在柳树村,默默无闻地像父母亲那样过一辈子毫无生气的日子。
刚收拾清爽,头脑清醒了片刻的喜柱顿时情绪又一次低落下来。
低着头,顺着小路走上大路来,推过自行车,蹁腿跨上,低头弯腰一路猛蹬,不出二十分钟便骑到了村口。
进村还过借来的自行车,回到家里,父母都还下地没回来。
脱鞋上到炕上,扯过一条被子捂着头躺下,不一会便睡着了。
直到父母下地回来,父亲喊他去给牛铡草,喜柱才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牛圈草料房,拉过铡刀,一下一下地铡着父亲从地里割回来的青草。
当那天父亲把吃过晚饭正要出门的他喊住,说出让他出门找个活干的打算后,他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开饭馆”。
正是那天战友聚会时,战友樊海平提到的开饭店和去聚兴和饭店“考察”的见识,使他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喜柱把进城开饭馆的想法和父亲说出来,父亲把烟锅在炕沿上一磕,略显惊讶地说,你想好了,出去闯闯也好,家里用不着你帮啥忙,也不会拖你后腿,我和你妈身体还行,家里的几亩地我和你妈两个人能照应过来。把你窝在家里的话,一年有多半年会闲着没事干,到头来连个娶媳妇钱也攒不下。
听了父亲支持他出去的话,喜柱眼里立马盈满了泪花,对父母亲说,反正家里离城里也不远,有个急事我随时能赶回来,耕种、锄地、收秋时家里忙不过来,我把城里的营生放几天也能回来帮忙。
你就放心去吧,在部队做了三年饭,估计你手艺有了,就是开饭店需要的钱家里一点也添不上,全靠你想办法了。
喜柱说,没事的,开饭店主要是租个地段好点的门面房子,添置点桌凳炒菜做饭家什的,这些花不了多少钱。用钱的大头是房租,这些我进去找城里的战友借点,再不行了找在银行上班的海平帮忙贷点款,只要饭店开起来,我会好好干的,肯定能把它干好。
过了几天,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后,喜柱在路边搭了辆进城的拖拉机,不顾路面颠簸,哼着轻松愉快的歌,又一次来到了满怀希望又有点前途未卜的县城。
开饭馆的临街房子海平已经给他说好了,就是海平单位的两间临街空房子,原先摆两节柜台,开过储蓄代办点,代办点撤销后,腾下的房子现在放的些杂物。海平和当行长的父亲说过后,便把房子腾空,象征性地收取一年二百块钱的房租,租给了李喜柱。
不得不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是我们这个国家千百年来留下来的传统,这传统是好是坏,这里姑且不说了,说也无益,根本就不是我们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了的事。
坐着拖拉机一路兴奋从柳树村里进来的喜柱,来到海平单位门口,海平和几个战友早已在那两间房子门口等着他呢。
半个月后,简单粉刷布置后的“喜来乐饭店”,在中午十二点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开业了。
四
不知不觉的,时间的车轮已飞奔到公元2016年。
喜柱的小饭馆在县城的各个街道上几经变迁,在锅台边烟熏火燎地颠了近二十多年炒菜锅的李喜柱,早就变成了一家五层大酒楼的李老板了。
喜柱妻子娶得是其中当年一个战友的妹妹,两个孩子一个已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一个在市重点中学读书。七十多岁的父母亲还健在,但不愿进城来随他一起生活。喜柱便把家里的老房子推到,重新一砖到顶盖了四间新瓦房让父母亲居住。家里剩下的不到十亩地,转包出去让别人种去了,只留下离房子不远处的几分地,父亲用来种点菜。
喜柱大妹妹喜梅当年考上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参加了工作,成家后把家安在省城了。小妹妹喜娟高中毕业后,补习了两年,啥学校都没考中,便来到喜柱的饭店里帮忙,后来结婚生子,一直在喜柱的饭店里,由最初的帮忙变成了哥哥的合伙人。
看着一家人的日子现在过得红红火火的,闲下来的喜柱想起这二十多年的经历,虽说平淡无奇,但手头挣到的钱别说放二十年前了,就是现在说出来,也能把柳树村人的下巴惊的掉地下。
每每想到这,喜柱点头、摇头,感叹不已。
故事讲到这里,不得不说说柳树村的情况了。
柳树村,这村名确实是名副其实。整个村子遍地长满了大大小小的柳树,村名的来历和村庄的历史连老一辈的人都说不清楚,这里就不考究了。
反正村子附近考古学家发现过殷商遗迹。离村三十多里处的山脊上有全国唯一的宋长城遗址,当地还有杨家将佘太君、孟良焦赞的传奇故事。
柳树村大概就是因为村子里柳树多而得名的吧。
就连流经柳树村的兰河,都有个神奇而美丽的传说。
兰河的发源地叫马刨泉村,距离柳树村十多里远。据说当年唐王李世民手下大将尉迟恭率军征西策马来到此地,三军将士征战过后饥渴难耐,尉迟恭座下骏马伸前蹄而刨,所刨之处泉水喷涌而出,由此得名“马刨泉”,这个村子也改名为“马刨泉村”,一直沿用至今。
马刨泉自从出水后,从夜喷到昼,从春涌到东,从远古大唐流到当今盛世,由东向西沿路滋润着这里一代一代的乡民,所经之处汇集沿途河床中大大小小的泉水形成“兰河”,最后流经两个县境,归入黄河。
柳树村庄四周,道路两旁,荒地土岭,到处长着大小不一的柳树,村庄中央井台旁的那株最大的柳树,据当时村里的老人说,有近百年的树龄了,庞大的树冠蓊蓊郁郁,遮天蔽日,把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拥在怀中,成为村人夏季纳凉,小孩玩耍的一处地方。
可惜的是,有一年的夏天,大雨过后,从西边的彩虹处飞来一个碗大的火球,咔嚓一声,不见冒烟起火,把树从半腰处击倒。碰巧刚从家里走出来,准备到井台边挑水的村民,看到这,吓得够呛,惊得把肩上的水桶都掉到了地上。
树倒下后,有些胆大的村民走近树跟前,看到那么粗壮的树,树干竟是空的,树干折断处底部铺着一层类似老鼠屎但又大了几倍的东西。
从此村里绘声绘色地传说开了,原来大柳树里住着一只大老鼠,就快修炼成精了,没想到让老天爷看到了,派雷神爷下凡给抓走了。
树倒下好多年了,村里还有迷信的老人偷偷摸摸地在树的断桩处烧香布供,乡干部派人查处了几次这些搞封建迷信活动村民,但由于没有现场找到人证,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时间长了,后来的村民们对这件事也就淡漠处之了,柳树村的人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
喜柱虽说当兵回来后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变成了城里的大老板,但由于父母亲仍然在柳树村居住,他的根须还在柳树村缠绕着,就像井台边那株被雷电击倒的大柳树,树干树枝树叶早已踪迹全无,但那兜粗壮的树根仍然深扎在井台边的土地里,每年的春天还会从旁边钻出几株嫩芽,好像在向村人展示,我的根在这里,我还活着呢。
从小在柳树村长大的喜柱当然也一样,深知树高千丈,落叶归根的道理。每次回村看望父母,都要大包小包地买好多东西,除给父母的一份外,村里边为数不多的几个上年纪的老人,喜柱都会登门看望,给他们送上城里买的一些稀罕吃食,坐在炕头,拉拉家常。中午在家吃饭时,还会叫上村里的干部来家里陪着喝几盅。
村里的大事小情,家长里短的事情,年纪大了的父母亲也会和他叨啦,所以人在城里心在村里的喜柱,对柳树村里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少。
村里的人都说喜柱进城发财没忘了村里的穷乡亲,是个好人。
还别说,喜柱是个大好人的好名声真正从2016年开始,被彻底改写了,由好人变成了柳树村民脱贫发财致富的领路人。从那时开始,村里老百姓的口碑,把喜柱好人的层次更深的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和级别。
顺着柳树村东面五里外南拐,有一条两山夹峙的深山沟,山沟纵深有15里左右,沿山脚修着一条能走开一辆汽车的水泥路,通向沟里原先一个名叫东沟的小村庄,这个村也是隶属于行政村柳树村的一个自然村。前二年按照当地政府异地移民搬迁扶贫政策,村里的人家有的搬迁到柳树村,有的搬迁到了宋庄乡政府所在地的中心村,原来的村子只留下十几座破烂不堪的房子、土窑洞和几百亩退耕还林的坡梁地。
原来的旧村子建在在两山之间的一片开阔的平坦地上,村子中间一道布满大小石块的河床,一股清澈的山泉水从沟的深处流出,水里游动着一种不知名的浑身透明的小鱼小虾。
顺着东沟村再往里走两三里地,便是一片长满松、柏、红杄、桦、榆等各色树木的原始森林,水桶粗的百年大树比比皆是。由于十几年的封山禁牧人工育林,山坡上七八十年代时树木被砍伐留下的疤癞头逐渐被重新长起来的小树、灌木、山草所遮盖。站在山底看,几座山包就像一个挨着一个的绿色大馒头。大馒头相连接的低洼处,一股股山泉水从石缝中迸出来,最后汇聚到山底下那片河床里,流出山沟,流向兰河的怀抱里。
小时候,喜柱可没少来这地方。那片林子中的山鸡、野兔、蘑菇、山菜、野果没少成为当地人家的盘中美味,有胆大的村民甚至挖坑下套能逮住野猪、狍羊等大型野物,偷偷卖到城里能换来一笔不菲的钱。
那时,东沟村里的平常人家守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祖训,农忙时耕种那几百亩贫瘠的山梁地,收获三五斗仅能填饱肚皮的土豆玉米,农闲时节进山打几捆柴供家里煮饭取暖,采挖点药材山果换点油盐。
多少年来,日子过得如同房顶升起的炊烟、河床里游过的鱼虾一样波澜不惊。
随着农民进城打工潮的兴起,附近村里的年轻人除了考上大学当兵外出的,一拨一拨的大姑娘小伙子,结婚成家的年轻夫就妇像成熟的蒲公英一样飞向京城、省城的工厂、建筑工地,成为被城市人称作的农民工。
村里最不济的人家,因受家中拖累,无法远走的,则在村里农活忙过后,也会跑到县城的工地上干个三五月,挣个万数八千的,供孩子上学、老人吃药用。
留在村里种地的大多是六十开外的老年人了,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靠一汪乡情不舍得离开故土的人。
乡村啊,乡村,翻天覆地的变化,变的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五
一天下午,饭店忙完的喜柱回家一觉睡起来,坐在饭店上面四楼家里的阳台摇椅上,端着一把茶壶,眯着眼,一口一口地品味着。
“李总,哈,好悠闲啊。把盏品茗,悠然自得,羡慕羡慕。”
喜柱闻声,忙着从摇椅上站起身来,握住来人的双手,连说,稀客稀客啊,大乡长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客厅里站着的一众人听了喜柱的这两句客套词,都哈哈大笑起来。
喜柱老婆剜了他一眼,说,没念三天书,充啥文化人。
走到客厅里的宋庄乡乡长王永军、分管乡镇企业的副乡长张盛荣、柳树村派驻的第一书记高鹏飞、村主任刘铁锁等一众人都笑着,用手指着他们口中的李总李喜柱,笑看着喜柱老婆斟水倒茶。
众人在沙发上坐定后,王乡长从茶几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笑着说,这当老板的生活咱是赶不上了,这杯茶估计喝一口都得十元吧。
李喜柱听了乡长的话,忙着伸出手,连连摆动,说,大乡长你就别取笑我等小民了,今天登门有什么指示,你就尽快下达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哈哈,不愧是当过兵的人,觉悟就是高,连任务是啥都不清楚就先保证上了。
我们今天可不是来你这吃饭搞腐败的啊,还真有个大事和你商量呢,和你说了你可不能推脱啊。
说笑了啊,我的乡长大人,只要我能办到的事咱没二话,还是那句话,保证完成任务。
副乡长张盛荣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说,王乡长,你就别卖关子了,李总下了这么大的保证,咱可不能辜负了啊。
王永军乡长用手指指高鹏飞和刘铁锁,说,小高和老刘先给李总说说,看他不上套了我在出手。
啊,好你个大乡长,今天带一帮人来给我下套来了,怪不得今天一早上院子里树枝上喜鹊、乌鸦的乱叫,让我搞不清楚今天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登门。
原来是好事没到,坏事登门啊。
哈哈哈......
一干人再一次笑的前仰后合,手中茶杯的茶水摇晃的洒了一地。
直到王乡长一行人从家里走出老远,喜柱的脑子里仍然乱哄哄的。平静了二十多年的心海里,好似让刚才的一众人投进了一块大石头,溅起圈圈涟漪,把记忆生生拉回到自己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柳树村那一幕幕贫困生活中......
原来柳树村所在的宋庄乡已根据县政府规划,依托当地全国仅存的宋长城、华北高山草甸、原始森林等旅游资源,把柳树村纳入到集县城古城恢复、各乡镇新农村建设的特色旅游的一体项目中。
村民搬迁走后的东沟村被宋庄乡规划为集吃住游玩养为一体的农家乐度假村项目。同时,准备把这个项目做成宋庄乡在柳树村脱贫攻坚的一个示范点。
围绕谁牵头做这个项目领头人这件事,乡政府开会研究了好几回,原先准备在全县发布招贤榜召集能人来做这个项目。后来,还是驻柳树村的第一书记高鹏飞提出,最好去柳树村征求一下村民们的意见,项目毕竟在柳树村的范围,涉及到那里的土地、房子、人工等,如果本村有人牵头做这个项目,后期工作以及涉及到的其他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永军乡长听高鹏飞这样说,沉思了一会,挥了一下手,说,我看小高这个主意好,大家还有啥意见。没意见的话,就辛苦盛荣乡长和小高去柳树村了解了解情况,听听村民们的意见。这是咱乡脱贫攻坚的第一个项目,争取弄的稳稳妥妥的。
就这样,在城里开大酒店的李喜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柳树村的村民一致推荐为开办农家乐度假村的领头人。
那天王乡长一行人去他家说是征求他意见,实际上按照王乡长和喜柱开玩笑说的“下套”的说法,喜柱根本就无法推辞,这个项目的牵头人是非他莫属了。
其实,乡政府给李喜柱承诺的种种优惠条件以及这个项目能给柳树村带来的诸多好处也真正打动了他的心。
从内心来讲,开了二十多年的饭店,有固定的客源,稳定的收入,家里父母健在,老婆贤惠,孩子书也读的好,饭店也主要是妹妹出力经营,自己挂着个“大股东”的名义,每天去饭店看看,下午喝喝茶,一天的日子就悠闲地过去了。
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没必要出去折腾了。但喜柱每次回柳树村看望父母时,看着多少年了仍然几乎没啥变化的村子,有的村民虽然一天从早干到黑,一年下来的收入不及他开饭店一天的流水多,日子过得真是说不下去。
每次从村里返回到城里家中,喜柱的心里总感觉到被啥揪扯了一下,带着一丝疼痛的空落落的感觉,让从不失眠的他,经常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从小在柳树村长大,承蒙当年老支书王来存推荐报名当了三年兵,在战友们帮助下城里开起小饭馆,经过二十多年的用心经营,变成大酒店老板的李喜柱,买房置业、娶妻生子等等事情,虽说都是在城里完成的,但他内心的根须仍然在柳树村的土地上盘根错节缠绕着。
现在的柳树村一茬一茬的年轻人,就像长大的候鸟,能飞的都飞出去了,留在村里的大多是和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同龄玩伴和看着他长大的邻居乡亲。
多少年来,每当村里的人进城办事,有事没事去他酒店找他,喜柱都会热情地挽留下来,让妹妹喜娟安排厨师炒几个好菜,陪着喝几盅村里人没喝过的好酒,走时,兜里再给塞盒好烟。
喜柱在整个柳树村村民嘴里的口碑那真是没啥说的。
当乡政府派人去村里说起建农家乐度假村的事,征求领头人时,村里人几乎想都没想,异口同声的说,这个人非李喜柱莫属,我们相信喜柱,就让喜柱领着干吧。
当李喜柱从王乡长嘴里听到这件事时,内心里是非常感动和感激村民对他的信任的。
当他把这件事和妻子说了后,妻子虽有担忧,但还是说,既然人家政府支持你,咱村里的乡亲相信你,你觉得能做就回去做吧。人活一辈子总不能就围着咱饭店这锅台转吧。咱日子好过了,村里的人都还过得紧巴巴的,每次跟你回村里,看着村里的情况,我都觉得难受。你要是真把这个项目做好了,咱村里的人跟上你脱了贫,日子好过了,我看比咱饭店多挣个十万八万都有意义的。
喜柱原来的担心在贤惠的妻子面前看来是多余的。
按照乡政府的规划,原搬迁后东沟村的旧村址以及空闲场地,可由农家乐经营者按照需要修建饭馆、旅馆、特种动物养殖场、游泳池等设施,招用人员优先本乡村民,整个项目由经营者自主经营,盈亏自负。
唯一的前提条件就是农家乐要按照国家扶贫政策带动柳树村脱贫。也就是从柳树村一百多户村民中精准识别出来的贫困户,由金融机构为每一户贫困户提供小额扶贫贷款,这些贷款入股农家乐,入股户不参与具体经营管理,农家乐要按年按照固定比例给参股户进行分红。
其实政府的初衷就是要把这个农家乐做成柳树村脱贫攻坚的一个典型示范项目。通过政府引导和金融机构的介入,一来为经营者提供资金支持,解决经营者前期资金投入的不足;二来让贫困户通过由金融机构提供的小额扶贫贷款参与入股分红。后续农家乐饭店、旅馆、游泳池、养殖场投入使用后,符合条件的村民还可以通过在这里打份工,再挣一份收入。
这样的话,柳树村所有的贫困户就完全可以如期整体脱贫,柳树村也会摘掉戴了几十年的贫困帽子。从此让一个美好、富裕的新柳树村矗立在历史的记载中......
六
最近几年,作为银行老大哥的工商银行响应国家扶贫攻坚号召,积极担当社会责任,从总行层面成立了普惠金融业务部,各级分支机构也根据实际情况,通过支持当地三农产业、小微企业,开展了一系列的金融扶贫工作。因此,为舟城县贫困户提供小额扶贫贷款的重担也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工行舟城支行头上。
当工行舟城支行的马超群行长和新州市分行普惠金融业务部的高经理一行在李喜柱的农家乐度假村工地上考察过后,没几天,柳树村的村委会再一次迎来了像当年改革初期村子里包产到户那样的热闹景象。
作为和“三农”产业初次交道的工商银行,成立以来就身披“工商”头衔,贷款业务涉及最多的当然是工商企业,信贷人员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大大小小的公司企业经理和财务人员了。
这次突然间一下子“转行”和三农产业打交道,面对这陌生的领域、全新的业务和必须要无条件担当的社会责任,作为舟城工行的领头人,马超群行长深感责任重大,丝毫不敢马虎。
马超群行长在支行召开的会议上把这一任务和项目提出来,并且特别强调,这是政府扶贫攻坚作战和上级行给我行下达的政治任务,要求我行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并完成好。这是一项全新的业务,给我们提出了极大的挑战。我们行里马上要做的事,就是要及时与乡政府、农家乐的李喜柱和柳树村的扶贫贷款户进行对接,按照要求,先期开始收集完善各种资料。
咱们行里先成立个领导小组,由我担任组长,分管信贷业务的老孟担任副组长,抽调信贷部、营业部、办公室的负责人组成领导小组。会后老孟带人先去市分行跑跑,看看兄弟行谁家办过这种贷款业务,不妨去取取经,回来咱们照猫画虎也得有个猫样子啊。
我这里再强调一下,马行长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说,这个项目政府部门要求咱们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如期把扶贫贷款发放到位,既要保证政府牵头的这个农家乐项目建设的资金需求和贫困户的利益,但我们还的必须保证资金的安全以及贷款到期后的如期归还,这些事就靠大家辛苦把关了。
散会后,马超群行长指了指老孟和信贷部经理陈建云说,孟行和陈经理留一下,其他人按照刚才议定的内容和各自分管的工作下去提前开始准备吧。
马超群行长和留下来的孟副行长、陈建云经理,三个人围绕这个项目的细节问题再次进行了讨论,直到中午下班后,行里的人都走光了,三人才从会议室走出来。
第二天,孟副行长和陈建云经理坐着支行的那辆唯一的桑塔纳车去了新州市分行。
二个小时后,汽车便停在了市分行办公大楼前,司机小赵拿着三人的行李忙着去对面的后勤服务中心住宿部那儿登记住宿房间去了。
孟副行长和陈建云经理走进分行办公大楼,来到普惠金融业务部高经理的办公室,敲了半天门,门里没动静,老孟掏出手机正要给高经理拨电话,隔壁办公室的小米从门里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啊?
找高经理啊,老孟说。
高经理一早去河东支行了。
啊,这个高经理,昨天说的好好的,我们今天下来找他,今天去河东支行也不提前和我们打个招呼,害我们白跑一趟。
小米问道,你是舟城支行的孟行长吧,高经理走时安顿我了,让你们下来后去河东支行找他,说是河东支行办理过这个扶贫贷款项目,和你们支行要办的那个项目相似,你们去了正好学习观摩借鉴一下人家的项目。
高经理他们也是去河东支行进行贷后检查去了,你们赶过去正好详细了解一下项目的情况。高经理还说,这一举两得的好事正好让你们舟城支行遇上了。
听到这,老孟赶紧让陈建云电话告知司机小赵,马上把房子退了去河东支行。
刚登记了房间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的小赵,忙着又走下前台,在前台接待女服务员不满的嘟囔声中把房子退掉,发动汽车,驱车直奔离新州市三十多公里的河东县。
车刚驶入河东县境,老孟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手机屏上显示的是高经理的电话号码,摁下接听键,手机里传来了高经理的大嗓门。
孟行,走哪了?
走哪了,还在分行你办公室门口等你啊。
由于是老熟人,老孟随口和高经理开起了玩笑。
呵呵,不会吧,小米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从市行走开半个小时了,就算是乌龟爬都爬到河东了吧。
哈哈,莫不是嫌我在市行爽约没等你生气了?
你个老高,和你开玩笑呢,我哪敢生领导的气啊,我还想不想在你手下混饭吃了。
我们走到河东县城了,正准备去河东支行呢。
哦,这样啊,我们已经来了河东薯宴食品公司了,接下来还要去河东支行包扶的村子里了解情况,你们过来不用去河东支行了,直接来薯宴食品公司吧。
司机小赵听到老孟和高经理的对话,没等老孟吩咐,马上打开手机上的导航,按照导航指示转弯掉头。二十分钟过后,车子停在了离河东县城三公里外的薯宴食品公司大门口。
走进公司办公楼,来到公司夏总经理办公室,一众人互相握手介绍寒嘘一番,换上公司的工作服,来到了公司生产车间。
从夏总和陪同人员的介绍中得知,薯宴公司成立不到三年,是一家加工生产土豆全粉系列的农副产品加工企业,公司刚起步时,由于流动资金缺乏,生产加工原料收购不上来,原料储藏不足,公司一直处于小打小闹的状况。
后来,通过当地政府和扶贫部门出头,对接金融机构和土豆种植户,实行公司+基地+农户的生产经营方式,由政府担保中心进行担保,由工行以扶贫贷款的名义把款贷给农户,农户将资金入股到公司用于流转土地、建设土豆储藏窖、购买化肥农药等,入股的农户则按照固定比例分享公司红利,就这样一举两得解决了公司的大难题。
几年来,公司在工行资金的支持下,通过技改,扩大生产规模,开发产品种类,公司的产品逐步由单一的土豆全粉形成十多个系列的特色产品,产量也提升了好几倍,通过工行的融e购商城和当地电商建立起线上销售渠道,产品已成功打入全国市场。
同时,工行对接包扶和以资金入股公司的农户也靠种植那一颗颗土豆蛋蛋脱了贫,薯宴食品公司也成为当地助力扶贫攻坚的明星企业。
从薯宴公司出来,一行人三辆车驱车来到了河东县工行对接帮扶的河东县黄庄村。
黄庄村也正是河东薯宴公司流转土地建立的土豆生产基地。
车子一进入黄庄村界,夏总手指着路两旁花开正艳的大片土豆花说,这都是公司签约的农户种植基地,整个黄庄村千余亩土地大多种植土豆,每年公司都按照订单,以每斤高于市场价一角至两角的价格全部收购。这样既保证了公司生产原料的充足,又保证了土豆种植户的利益不受市场波动影响。
车子开到村口停下来,夏总带着一众人来到村子靠南的一处土坡下。
只见高低不一绵延二里左右的一溜土山坡中,几十眼土窑洞一字排开,一条四米多宽的简易水泥路把这些窑洞一眼一眼地连接起来。
几眼窑洞旁,停着几辆农用汽车。窑洞里,坐着几位妇女,围着一堆土豆,戴着手套,把去年储存下来摘掉芽的土豆装袋里,一袋一袋抬出窑洞,装在车上。
大多数出完货的窑洞在空着,刷着绿色油漆的窑洞门敞开,正趁着天气晴朗在清扫晾晒窑洞,好为今年秋天土豆进窖做准备。
窑洞里的人看到夏总一行人来到窑洞旁,都从窑洞中钻出来,拍掉手上、衣服上的泥土,亲热地和夏总握手,围着夏总说话。
夏总指指随行的几个人说,这是银行的各位领导,来看看大家,了解了解情况。
这些村民看着高经理、老孟几个陌生人,只是拘谨地微笑着,搓着双手回答着他们的问询。
不觉时间已到中午,一行人离开黄庄村,返回县城,谢绝夏总小饮几杯的盛情邀请,返回河东支行的小食堂简单吃了午饭。
饭后没顾及休息,来到河东支行信贷部。老孟和陈建云翻看着河东支行留存的资料,详尽地对他们发放的扶贫贷款流程、风险控制等向河东支行经办人员和市行高经理进行请教。
下午四点多钟,老孟和陈建云经理随高经理一同返回了市分行,取了一些资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便马不停蹄地开车走上返回舟城的高速公路。
七
过了一段时间,当柳树村的村民听说乡政府、工行的人要来村里给村民办理扶贫贷款的消息后,柳树村包括整村搬迁后户籍仍然在柳树村的原东沟自然村的村民,纷纷奔走相告,家里只留老人的,忙着央告别人用手机给自家儿子媳妇打通电话,让赶紧回来和银行、喜柱那个农家乐签订贷款合同、资金入股和用工协议。
那几天,柳树村就像过年一样,被认定为贫困户的家庭,在外打工的儿女回来了,搬迁到外地居住但户口仍然在柳树村的村民回来了,家家户户闲置半年多的空房子上,烟囱开始冒烟了,留守在家里跟着爷爷奶奶的小孩子们,穿着在外打工的爸爸妈妈买回来的小裙子、短裤、凉鞋,嘴里塞着大城市里带回来的稀罕吃的,绕着村子满村疯跑,撵的整个村子里鸡飞狗叫的,好不热闹。
村口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八十九岁的银堂老汉,睁着一双常年流泪,眼角布满眵目糊的眼,疑惑地问旁边的人,“这是又过年呀,娃娃们穿的齐簇新的,你家那大孙子回来了么。”
四周坐着的人笑着说,这老汉活的糊涂了,五黄六月的过甚年了。
人群中,站着银堂老汉的远房侄女巧玲,抱着儿媳妇从城里打工带回来的小孙子,听了人们嬉笑银堂老汉的话,说,银堂叔还不糊涂哇,知道村子里热闹开就过年了。
这不咱村里现在可不是比过年还人多热闹啊。
柳树村,原本是个大村子,是由柳树村、草家村、东沟村三个自然村组成的行政村。改革开放以前,三个自然村子里人口加在一起最多上过五百多人。经过近三十多年的变迁,随着老人的故去,加上多年来考学参军出去外面工作,外出打工户口迁往外地的人,现在的柳树村户籍人口减少到了仅剩人口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多那么一点点了。
特别是近几年,柳树村小学撤并到乡政府所在地后,家里有读书娃的人家纷纷跑到县城租房陪孩子念书去了,家里面留下上了年纪的老人,照看家和跟耕种承包的那几亩土地,村子里常驻人口又仅剩户籍人口的三分之一不到了,和大多数山沟沟里的村子一样,快成一个空壳村了。
进城后的小家庭,大多租着城里人家的一间房子,女人每天做饭、接送娃娃上学,男人们则帮人开车、去建筑工地打工,挣着一份“不菲”的工资。
跑出去的这些家庭就像四散的鸟儿一样各栖高枝飞落四处。这算是这样,打工一年下来,除过各种开支后反倒比在村里单纯种地还强许多。
开了先例的诱惑,就向苹果对亚当和夏娃的诱惑一样,越发吸引着村里成了家的年轻人,纷纷抛家弃土跑向县城、跑去省城,从事着大地方城里人看来非常“低贱”的营生,这些人也就变成了近十年来最热门的一种身份——农民工。
就在这几天,柳树村突然之间冒出来、多出来的这些人,就是这些常年在外地打工,虽被外地人称作农民工,但在本村人眼里的能人了。
他们接到家里给打去的电话后,起先半信半疑的都没有当回事,以为又是像当年某些银行为完成上头任务弄的啥“垒大户”的过手贷款做法,骗的让农户在合同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到头来除一分钱好处得不到外,如果遇上真正拿走钱的大户违约了,还的承担还贷责任。
这群成年在外奔波闯荡的年轻人,凭着他们简单的人生经验和处事信条,非但不相信这些,反过来还劝说家里父母,千万不能相信这,见不到钱万万不敢在那啥合同协议书上签字按手印啊。
虽然,村里的这些老人们在打电话告诉自家儿女这件事前,村委已经召集在村里居住的村民开过好几次会,会上,乡政府、工行、李喜柱对这个扶贫项目的来龙去脉,经营方式、村民贷款、入股分红等向村民们进行过详细的解释,并且分别站在各自的角度上,对村民该享受的收益、该承担的责任等进行了承诺和强调,但大多数村民听的仍然像头顶罩了雾水,懵懵懂懂的。
在这里也真不能怪我们的村民愚昧落后理解能力差,要知道这些留在村子里,来参加会议的除了七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外,大多数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年纪也都六十岁开外了,这群人中当年念过初中毕业的已属凤毛麟角,没念过一天书的人也大有人在。念了几天小学的,在小学时认识的那点字除了剩下认识自己的名字,能歪歪扭扭写出自己的名字外,差不多全还回到当初老师那儿去了。
所以,在村民会议上,对干部们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好多人没弄精明。
在这些没见过啥大世面的村民眼里,除了修理地球的农民和操作机器的工人外,他们简单地认为,凡吃公家饭月月挣工资的都是拿铁饭碗的干部。
以他们农民惯有的思维和认识,认为从干部口中说出的话应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管用,但由于某些特殊时期有些干部对农民做过的事,确实让农民伤了心。有些时候,我们这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农民们,对有些干部说的话确实感到不知道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
就像现在对他们说的这些,他们也知道可能是真的,是好事,但无奈这些领导说的些项目呀、流程呀、入股呀、分红呀、农家乐呀啥的,好多都是第一次听说到的新鲜词,这些词从他们耳朵里听进脑子里,转一圈儿,便变成了一坨浆糊。
作为在村子家里执掌户主之权的这些老人们,听的糊里糊涂散会后,便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比比划划再说东说西,说上半天,还是弄不精明。
无奈中,只好给在外工作和打工的儿女们打通电话,把这大致意思说给他们。同时,从内心里讲,也正好趁此机会,确实也是想让儿女们回家来一趟,让他们见见儿女们带出去半年多不见的宝贝孙子孙女。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些自诩常年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年轻人,刚一听说这,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骗人的把戏。
直到最后签订合同协议的日子快到了,这些候鸟一般一年回来一次的在外打工的人,才在父母和村干部电话的再三催促保证下,从四面八方呼啦啦齐刷刷地飞回到柳树村。
八
那天,马超群行长从李喜柱农家乐建设工地考察回到行里,听过孟副行长和陈建云经理外出取经的汇报后,为保险起见,觉得正式办理贷款发放手续的那天,还是请市分行派人过来具体指导为好,毕竟是第一次接触的新业务,面对的客户又特殊,最好顺顺利利的把这笔业务一次性办好。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前期准备工作整整忙碌一个月后,马超群行长分别拔通了县扶贫办、金融办、宋庄乡王永军乡长、柳树村第一书记高鹏飞、村主任刘铁锁、李喜柱的电话,告知他们柳树村的扶贫贷款可以办理了。在电话中,马超群行长特别嘱咐了村主任刘铁锁,让他安排柳树村前来办理贷款的村民务必要带上身份证和户口本。
市分行普惠金融业务部的高经理带着业务部里的两个人和河东支行经办过这种业务的信贷员已提前一天来到了舟城支行。
第二天,经过乡政府、村委会按照国家扶贫政策精准识别出来的五十多户柳树村村民,乘坐着李喜柱自己出钱租用的一辆大巴车,来到了舟城工行的信贷部业务室。业务室里临时增加了几张桌子,把办公室的复印机也搬到了业务室,用来复印村民们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件等资料。
用于发放贷款的合同和相关入股协议都是新出的格式文本,合同和协议里边的内容在村子里组织村民开会时,就向村民发放了复印的空白文本,里边的内容都给村民们讲的清清楚楚了。今天来的村民们只需要在贷款人签名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就行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支行的信贷员通过电脑把所有资料录入系统,上报上级行部门审批了。
此时,村民们需要做的事不多,但五十多人在两间办公室里,挤的乱作一团。
马超群行长看到这,忙着安排营业室负责人,将村民们引导至营业大厅客户等候区,由大堂经理引导着先办理贷款入账的银行卡。
先办好卡的村民,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张临时手写的排队号,这样按照排队号顺序再一个一个地来到信贷业务室签订贷款合同和入股协议。
乱哄哄的业务室里这时只剩下了乡政府、扶贫办、金融办、李喜柱和支行的几个人,他们当中的人有的也需要在今天相关的合同、协议书处进行签字。
随后,按顺序进来的村民在自己的合同、协议上签过字、按过手印就算完成了。
这个合同和协议一签,也就意味着每户村民每年几千块钱的稳定分红收益算是拿到手了。
签过合同的村民欢天喜地的纷纷掏出自己简陋的手机高声给家里人报信。
几天过后,贷款审批下来了。
按照当初的合同和协议,资金全部归转到了李喜柱开立的工行账户中,由工行专门账户托管着,随着农家乐工程进度和后续资金需求进行审批拨付。
闹哄哄了将近一个月的柳树村终于暂时平静了下来。
与此相反的是,李喜柱农家乐的建设工地一派繁忙景象。
李喜柱决定牵头开办这个农家乐度假村后,便把饭店的经营权全部交给了妹妹喜娟,自己则一心扑在了农家乐的建设工地上。
当地的建设队正根据省城设计院专门的设计方案,按照山、水、园、林的景观特色,吃、住、游、玩的项目要求,正如火如荼地建设着。
受村子里变化影响,这次从外面回来留下来不再走的十来个年轻人,也随着李喜柱来到农家乐建设工地,参与到建设中,李喜柱也给他们做出了承诺,在农家乐建成后,让他们承包个饭店、旅馆的,在家门口当个自己做主的小老板。
一年后的初春,由蒙古包野味饭店、森林吊脚楼旅馆、林中菌果采摘、山泉垂钓、日光泳池、山鸡香猪养殖场等吃喝游乐玩项目为一体的农家乐度假村建成开业了。
由乡政府和县交通部门出资修建的一条直通农家乐假村的柏油路也同时通车了。
开业这天,从柳树村到东沟农家乐度假村这条路上,真是热闹非凡。小路两旁各色鲜艳的彩旗迎风飘舞,度假村进村口,村民们用松树枝条搭建了一个拱门,拱门上挂了一条“柳树人家度假村欢迎您”的横幅,村中的小广场上修建了一个舞台,舞台两旁请县里有名的书法家书写了一幅“政策恩贫困山村换新颜,金融贷柳树人家披靓装”的对联。对联的内容是李喜柱自己想出来的,虽不押韵贴切,但也反映出了他和整个柳树村民的心愿。
舞台上铺着大红的地毯,县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绿地调试着音像设备。
台下的威风锣鼓队咚咚锵锵地在排练着鼓曲。
十几个大型的礼花炮整齐地排列在舞台的下面,像一队整齐的士兵。
一派热烈喜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度假村,渲染着整条山沟。
山林中被锣鼓声惊飞的鸟儿在天空中围着度假村上下翻飞,喳喳乱叫。
此时,站在舞台上向四处远眺,半山腰中的一座座吊脚楼由一座绳索木板桥和山脚相连,吊脚楼之间由木板搭建的栈道相通,山脚下池塘边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一个个蒙古包式的饭馆儿就像一朵朵大蘑菇,蒙古包的顶中冒出一缕缕热气,饭菜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今天的主角李喜柱,一改往日那身迷彩服的穿着,穿上了一身女儿从外地买回来的笔挺的蓝色西装,脖子正中扎着一条鲜红的领带,那双穿了一年多沾满泥点的黄胶鞋换成了乌黑漆亮的皮鞋。
他正和柳树村委的人站在度假村进村口等待着县乡领导的到来。
滴滴滴,随着一长溜十几辆汽车的驶入,在漫天飞舞的礼花和震天的锣鼓声中,县乡村领导、工行的马超群行长,向人群挥舞着双手走向了舞台中央,柳树村这条沉寂了好多年的小山沟此时一下沸腾了......